手机通知音一声接一声响起,屏幕上除了微信以外还有无数微博消息,有新粉丝关注提醒,也有微博私信。
孟迟先是点开了微信,发消息的人各不相同,但内容却是相差无几,诸如【帅哥,你又火了】【没想到小孟还是个模特呢】【照片拍得真好】……
通过他们发来的微博截图,孟迟已经知道为什么他的微博会突然开始涨粉,私信更是纷至沓来了。
佘山将他那组照片发在了微博上,虽然他没有圈出孟迟的ID,但网友神通广大,翻出孟迟先前走红的那条泡茶视频,找到了杨自乐弄的那个悠然茶馆的微博号,从粉丝里面翻出了孟迟的微博。
孟迟的微博用了很多年,平时都是用来看八卦看新闻,或者转发一些茶艺相关的博文。他不怎么喜欢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的生活内容,只有曾经在比赛获奖时分享心情,配了几张比赛时的照片。
如陈彦所说,人有了一点热度,曾经在互联网的痕迹就会被网友们翻出来。
给他发微信的那些人里面也有陈总,说话虽然没像上次喝多了时那么轻浮,却也让孟迟蹙了眉头。
“怎么了?”郁庭之采完了一排茶树,来喝水的时候看到他神情不对,便问了一句。
“没什么,”孟迟很轻地笑了一声,“佘山把照片发了微博,网友们都来夸我了。”
虽然他语气轻松,但郁庭之莫名觉得他并没有在开心,甚至有一点反感。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登上微博看了一圈,的确在评论里看到了很多夸赞之词,有夸脸的,有夸身材的,还有夸画的,但除此之外,也有很多刺耳的评论,诸如说照片低俗,侮辱茶艺的,甚至还有侮辱人格的,问他是鸭吗。
郁庭之眉心轻蹙,截图发给了佘山,让他处理一下评论。
孟迟仰头灌了半瓶矿泉水,解了干渴,余光里瞥见郁庭之的手机屏幕,瞧见对话框上面佘山的名字,以及他发出的绿色的框框里的“删除”两字。
“你在干吗?你让佘山删照片?”孟迟问。
“不是,”郁庭之顿了一秒,抬头看他,“但如果你想删的话,我可以让他删掉。”
“为什么要删掉?他的微博不就是用来发布摄影作品的。”说完这话,孟迟转念一想便明白郁庭之这是什么意思,他笑了一声说,“留着吧,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郁庭之注视着他,似乎要从他的表情看出他是不是在勉强自己。
“真的,”孟迟对他笑了笑,“既然拍了不就是给人看的,展馆里能看,手机上自然也能看。”
郁庭之点了点头,收起了手机,佘山回他的信息他也没看。
孟迟走到茶树旁边,继续低头采茶,郁庭之也跟着走到他的对面,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你师父还在生你的气吗?”
孟迟动作顿了一瞬,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师父生气了?”
郁庭之:“佘山说的。”
摄影展开展当天佘山其实给孟迟打过电话,不过当时孟迟只是说他下乡去收茶,没说师父的事儿,不过不用问,他也能猜到佘山会知道,多半是因为杨自乐这个大嘴巴。
孟迟叹道:“不知道,我师父气性大,估计还得有十天半个月才能消气。”
其实孟迟觉得他师父本来应该已经消气儿了,毕竟杜峰上次说他跟师父说让自己去比赛的事儿,师父只是沉默着没说话,没有发火。
但现在微博照片一发,热度上来,被那些老顾客问得烦了,他老人家八成又得别扭一阵。
“抱歉。”郁庭之忽然说。
“你道什么歉?”孟迟问。
“或许我不应该让佘山找你来拍照。”郁庭之说。
闻言孟迟采茶的动作顿时停住,他抬眸看向郁庭之,更加不解:“什么意思?是你让佘山来找我的?”
郁庭之点头,视线却是越过孟迟看向了他身后。
孟迟瞧见,便回了头,然后就对上他师公冒精光的一双眼睛,也不知道在这听了多久的悄悄话。
“师公你干什么呢?吓我一跳。”孟迟无语道。
师公直起佝偻的背脊,佯装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反斥责道:“我还要问你俩呢,不好好采茶,一会儿玩手机,一会儿聊天,你俩又不谈恋爱,老凑一块干什么?!”
孟迟:“……”
郁庭之:“……”
趁他俩愣神,师公又板着脸,伸手将孟迟胯前的采茶篓拨过来瞥了两眼,鄙夷道:“就采这么一点儿?还没我采得多,照你们这个速度,是不是得在这待一天?还不赶紧干活,不然中午没饭吃。”
孟迟:“……好好好,干活干活。”
遭了斥责的两人自然不敢再懈怠,专心致志地低头采茶。
刚从茶树上采摘下来的茶叶翠绿鲜嫩,有着细微的青草香和茶叶特有的茶香,为了避免温度过高使鲜叶质量受影响,刚采摘完的活叶不能堆在一起,要平铺摊放在阴凉之处使其散热。
阳光越发热烈,茶园没有可供摊放茶叶的地方,所以三人没有采多长时间,过了两个小时左右,师公便来验收了成果。
凭借多年的经验,师公稍微掂量两下茶篓,便估算出三人一共采了约莫十斤左右的鲜叶。
“可以了,差不多能做两斤干茶,你俩一人一半儿正好。”师公说。
下山之后,孟迟将刚采下来的鲜叶拿到小院长廊一个通风的阴凉处进行摊晾,等到水分晾干,茶叶变得柔软之后再进行炒青。
郁庭之对茶叶制作过程了解甚少,孟迟便一边干活,一边跟他科普。
绿茶属于不发酵茶,制作工序大致可以分为摊晾、杀青、烘干。不同品种的绿茶在制作工艺上会稍有不同。比如安吉白茶、太平猴魁就还有理条这一工序,制作出的茶叶为细长的条形状。而黄山毛峰在杀青之后还需揉捻,之后再进行烘干,最后再加一道复烘,方得成茶。
“以前做茶基本都是手工,现在科技发达,茶厂里做茶都换上了机器,很多古法都随之流失。”孟迟有些遗憾地说,“也就只有像师公这种老师傅还掌握着一些古法,偶尔做一做手工茶。”
科技的发展是一把双刃剑,它加速了经济发展,解放了劳动人民的双手,让生活变得便利、高效,却也让人们养成了惰性,丢失了许许多多值得保留的智慧结晶,无数让人赞叹的传统文化被科技浪潮淹没。人们只会被推着向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头看一看。
郁庭之:“你会吗?”
“会啊。”孟迟说着举起自己的手,“跟着学了好几年,手都不知道烫掉了多少层皮。”
孟迟的手其实不算丑,很宽很大,还生了不少老茧,显得沧桑却有力,在他手掌外侧的地方的确有不少细微的烫伤痕迹,如果不仔细看,基本看不到。
郁庭之伸出手,指尖在他掌侧的疤痕上轻抚:“辛苦了。”
“学的时候觉得辛苦,现在想想,”孟迟啧一声,“其实还挺值得。”
郁庭之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只觉得这样的孟迟太过迷人。
用完午餐,师公本来打算午睡的,但因为今天是周日,正好是寺里的开放日,允许香客放炮。噼里啪啦的,让人睡也睡不着。
三人便坐在院子的凉亭里,一边喝茶一边纳凉。孟迟手机上的消息还没个消停,他挑挑拣拣就看了一些比较重要的信息,又听了杨自乐给他发的语音,说店里这两天人超多,不过老杨头却还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孟迟很轻地叹了口气儿,看着那些个红点,把微信通知也给关闭了。
“你闯什么祸了?”师公侧眸瞥了他一眼忽然问。
“嗯?没有啊。”孟BaN迟说。
师公哼笑一声:“还跟我装,你没闯祸你师父怎么没让你去都城参加比赛,而是让杜峰去了?”
孟迟:“……”
他师公怎么什么都知道。
“没闯祸,”孟迟端着品茗杯,避开了师公的视线,“就是闲暇之余赚了点外快,茶艺上有所懈怠。”
师公盯着他看了几秒,拿手里的扇子点他:“你可别觉得师公是个老古董,我也会上网好吗?”
不等孟迟说话,他又说:“你那照片乐乐发给我看了,露是露得多了一点,不过你小子长得不丑,拍出来还挺有艺术感。”
孟迟:“……”
杨自乐这个大喇叭,怎么什么都说。
一旁的郁庭之闻言,喝茶的动作都顿了一瞬。
孟迟莫名有些尴尬,哎哟一声,无奈喊道:“师公,您别磕碜我了好吧。”
“哼,夸你还不乐意了是吧?”师公开玩笑地反问道,“非得我像你师父那样给你臭骂一顿才高兴?!”
“没有——”孟迟拖着调子,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儿,想了想他又说,“其实师父也没骂我,就是敲打我,叫我把心思放在正路上。”
师公手里摇着的扇子蓦地停下了,他侧眸看向孟迟,苍老却并不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微光。
几秒钟后,他一边低声呢喃了一句“正路上”,一边又继续摇起了扇子,只是速度放缓了很多。
“小孟,你跟我说说你觉得茶是什么?”师公忽然问。
“嗯?”孟迟一愣,旋即答道,“茶不就是茶。”
师公将目光转向了对面的郁庭之,郁庭之放下手里的品茗杯,开口答:“严格来说是茶树树叶,或者是用经过制作之后的茶树树叶冲泡的一种饮品。”
这官方得堪比百度百科的回答让孟迟和师公都愣住了,静默片刻,师公哈哈大笑起来,拿扇子点他:“说得一点儿没错。”
孟迟无语地看了一眼郁庭之:“你怎么不说是植物呢?”
师公笑了许久,缓过气儿停下的时候,又问:“那你再来说说茶艺是什么?”
郁庭之:“茶文化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
师公还没反应,孟迟无语道:“我现在觉得你是个大学老师了。”
师公笑了两声,转头看向孟迟:“那你来说说。”
孟迟却是忽然陷入了沉思,他好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他反问:“师公,您觉得茶艺是什么呢?”
“茶艺啊,”师公用一种悠然的语调缓声说道,“大概就是故作高雅地泡一壶茶。”
故作高雅。
这个算不上褒义的词,从师公嘴里说出来,其实有些违和,但却并没有让孟迟感到很错愕。
大概是因为师公一向都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在茶艺教学里,他严格按照茶艺师的行为准则教导学生,自己平时却从来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以前也问你师父这个问题,他和你一样答不上来。”师公说到这,忽然笑了一声,“现在他应该能答得出来了。”
孟迟下意识问道:“是什么呢?”
师公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反问:“和你有关系吗?”
孟迟被说得一愣,好像忽然明白了师公在说什么。
“就拿那些来这里找我品茶论道的人来说,他们有些人觉得茶艺是娱乐消遣,有些人觉得是修行追求,还有人觉得这不过是一份职业。”师公望着山间缭绕的白雾缓缓说道,
“我不会说他们说得对,也不会说他们说得错。就像我教他们怎么做茶,怎么泡茶,只是在传授我所掌握的技艺。他们要怎么利用,又会怎么看待,将来走什么样的路,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和旁人无关。”
说到这,他顿了顿,转头对孟迟说:“你也一样。”
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要走什么路,只和你想走什么路有关。
作者有话说:
郁老师:来走我的套路,三章以内进行下次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