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赘婿首辅

作者:路归途

大历朝地方行政划分,最高等级是布政司与军指挥所,前者是管辖政务,管底下数个州的民政、财政、田地、户籍、钱粮、官员考核等政务。

布政使从二品。

大历朝一共十三个布政司,底下是一百二十五的州,知州是正五品官职,再之后就是五百多个府县,七品的县令,之后一千多镇,村不计数。

后者军指挥所是驻扎的地方军,一共七所指挥所,是军权。最高指挥所大人也是从二品,与布政司同级。

宁平府县所属宛南州之一,底下管辖的镇就有八个,宁松镇是其一。每个镇子下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村子。

考科举,从白身第一步考童生,只要在所在户籍镇上就能考。

像是西坪村赵夫子的孙子赵泽,春日里考童生便赶车到镇上就成。考过了童生,才有资格下一步考秀才,那便要去府县。等考上了秀才,要考举人,便要去州府,也就是宛南州去考。

举人考上了,之后便入京城考进士。

顾兆在骡车上跟周周科普。

“相公,我以为宁平府已经很大了,还有更大的州府啊。”黎周周听得惊讶,府县人太多,客栈人也多,他银钱都是贴身带的,怕被偷走。

这两日相公在里头考试,他便在考院外守着等着。

“那这么多人,考试一定很艰难。”黎周周担忧起来。

顾兆倒是轻松,在哪里都是个考试的命,伸手拍了拍周周的手,笑着说:“这次还好,我瞧着考场上人不算很多。”

宁平府下就有八个镇,底下不知道多少村子,不过一个村能出一位童生去考秀才那都是村里有本事了,大多数两三个村子一个童生。镇上的童生倒是多。

这次考试一共一百五十五位童生,取其前二十。

顾兆没说前二十才算考中,说了也是周周操心担忧。便岔开话题,问前头赶车的爹,“爹,回去是不是该上旱田肥料了?”

“我上了四亩,剩下的没来及,府县来了农事官在旁做登记,整日里问一些什么时候上,怎么做肥料,耽搁了一些时间。”黎大说。

农事官听着厉害有个官字,其实没什么品级,也不是科举正经考的,属于工籍,由府县自己设官职考试,择优录取。

黎周周和顾兆前脚刚去府县,后脚府县派下来的农事官便来了,还带了四五名的差人,村长诚惶诚恐的接待,对方问黎大家。

“官爷不凑巧,黎大早上天还没亮送他哥婿顾兆去府县考试去了。”

农事官来时听说这肥料便是一位顾书郎研究出来的,便点点头,先问村长一些有关肥料的事情,以及带着人去看了眼地里情况。第二日傍晚,黎大赶着骡车回来,见着了农事官。

最初黎大也和村长一样,对着农事官的询问尽心尽力诚惶诚恐,可农事官问的太细。

“加多少斗草木灰,多少斗水,什么天气怎么发酵……”黎大在车前跟后头哥婿儿子学,“我说我做一遍,他们记着就好,还要问我,怎么你刚到了两桶满的水,这桶又是半桶,少了半桶是因为什么。”

因为水缸就剩个底儿了,他想着先凑合凑合。

家里做的时候,刨的那个坑就在后院,装多少草木灰装多少水,他咋晓得,给比划了还不成,说要准确。

上肥时还有天气、季节、多少都要在旁登记,黎大本来一天能上两亩地的肥料,被旁边人瞅着询问,一天上个一亩都不成。

于是时间到了,黎大赶紧找借口说要去府县接哥婿儿子,赶了骡车就走。

顾兆在车厢听出来了,爹这是被烦的不成,他上黎家门这么久,没见过爹说这么多话的时候。

“回去我和农事官说。”

黎大松了口气,他也是这么想的,“回去你陪着黄大人,咱家还剩的田要赶紧上了。”

一路说着话,快到时下起了小雨,途中停了会,把原本铺车厢的门帘拿了出来,批盖在身上,大概遮个雨。万幸雨没下大,不过耽搁了会,到了家已经是深夜了。

回去开了门,三人各干各的,烧火的烧火,归置行李的归置东西。黎大心疼骡子,赶着骡子去后院进了棚子,先给骡子喂草料水,等见骡子吃完躺着了,这才回前院。

前头热水烧好了,三人洗漱,囫囵勉强对付了口,先上炕睡觉吧。

炕上。

顾兆抱着老婆的腰,故意拿脑袋蹭周周胸口闹腾。黎周周就笑,被蹭的痒痒的,在府县那几日绷着的弦松快下来,抱着相公头,轻轻的抚摸。

“睡吧。”顾兆抬头亲了口周周唇。

这几日,周周陪他去考试,他累周周也不轻松,不是说身体上,周周身上装了银钱,府县客栈人来人往的,怕被贼人偷了钱,他在时还好,他去考试,周周夜里睡觉估计都不踏实。

这一觉睡得踏实,又深又长的,等醒来外头天都亮了。

黎周周急忙穿着衣裳,他还从没起过这么晚,也没听见后院鸡叫声,莫不是鸡出啥事了?

相公也起来了,就他在睡懒觉。

黎周周急也懊恼,村里没见谁家屋里人睡到日上三竿的。穿好了衣服,拿着布带绑了头发,赶紧往外头走,院子也是空的,相公和爹都没在,去了灶屋,灶膛底下还有一根柴火,揭开锅一看,是温热的杂粮粥,案上还放着一小碗酱菜,后灶锅里蒸屉是馒头,底下是热水。

也不知道是爹做的还是相公弄的。

黎周周先用热水洗了脸,听到门口有动静,刚出灶屋便瞧见相公还有几位脸生的——不由想起爹说的农事官,他僵在原地,不知道行什么礼。

“黄管事,这位是顾某妻子黎周周。”顾兆跟农事官介绍了句,说:“麻烦各位先一步去后院。”

农事官便带着四人绕过去了后院。

“相公,是大人吗?”黎周周见人走了小声询问:“我是不是失礼了?刚应该见礼的。”

顾兆:“别急,以后见了作揖就成,我教你。”

农事官没什么品阶,但对着村里白身的庄稼汉来说,那也是从府县下来的大人物,可下跪磕头那就不必了。农事官担不起这么重的礼。

早前黄管事带着差人前来,报了身份拿了工牌,刚递给村长,村长噗通一声跪下要磕头,黄管事也吓了一跳,立刻扶起来说不用,折煞他了。后来村长讪讪不知道怎么打交道,便见了就弯腰。

作揖礼就成了。

“吃过了没?早上粥是爹煮的,我也起来晚了,酱菜是我做的,爹囫囵喝了碗粥吃了个馒头便去地里了。”顾兆干吃馒头粥有些吃不下去,便切了一些酱菜佐粥吃。

黎周周:“相公,我起的这么晚你咋不叫我?”

“家里也没什么大事,多睡会也没什么。”顾兆还有活要干,跟周周匆匆交代,“你乖乖把早饭吃了,黄管事在后院记录肥料,你要是觉得不习惯拘束,那便在堂屋干点别的活。”

“知道了相公。”

黎周周不耽误相公干事,点头乖乖应是。

顾兆去了后院,黄管事在等着,刚聊了一会,知道黄管事也是个务实求真的人,一方土地养一方人,想要全宁平府下的村子推广开肥料,那当然不能随便乱来,严谨登记,还要做好调整。

黄管事和顾书郎打了一早上交道,顾书郎读书学问如何他不知道,但对农事上的认真很是值得夸赞,就是有时候说快了,顾书郎老说些他听不懂的词,后来改口了。

“……旱肥水和草木灰和粪,十比一比一,我的意思是目前我们做的旱肥料,十桶的水,一桶烧的麦秸秆灰一桶粪。”

“第一年时,我们家麦秸秆烧的差不多没了,当时用的是山里腐烂的草木,烧成灰,粪稀缺的话,像是畜生、禽类常年拉屎的地方,那块泥土也能用,很有肥性。”

……

黎周周吃完早饭,洗刷了锅碗,把带去府县的那套被褥拆了,下午时拿到河边洗干净,在府县客栈铺,回来路上还淋了雨总是不干净的。

今个起得晚了,时间都不咋够用,拆完了被褥,赶紧做饭。

想到后头有管事在,黎周周焖了一锅杂粮饭,家里有的切吧切吧,还有过年时做的香肠、坛子肉能炒成两碗荤菜。

晌午饭好了,上了一早上肥的黎大回来了,先是脱了外头的破旧衣裳,打水洗了手脸,黎周周给爹又换了一盆新的热水,黎大拿皂荚打了一遍,这才干干净净没了味。

“桌子就搬院子里吃。”

堂屋的桌凳移到了院子里,农事官连着四位差人便在黎家用了一顿午饭,吃过后,五人是住在村长家的,不过要去田里再瞧瞧,如今家家户户上肥,看看怎么上。

下午时黎周周端着盆子去河边洗衣裳,本来他去时就两人,结果洗了没一会,阿叔阿婶都出来了,手里有拿着一两件洗的,一看就是早上洗过了。

“周周你们回来啦?府县咋样?”

“顾书郎考的咋样?能不能成?”

“你这话说的,周周咋接?那好不好都看老天爷,就是万一不成了,还有下次,这有啥。”

“呸,你说的还不如我。”

刚说下次在试的阿婶便赔笑轻轻打了下自己嘴巴,说:“阿婶不会说话,顾书郎一定成,周周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大家是好心关心相公。”黎周周一一回话:“昨个儿深夜回来的,走路上下了雨,幸好雨不大。府县人多,开销也大,考的咋样我不知道……”

他想着相公说人多,眉宇间自然带着一些担忧。

阿叔阿婶瞧见了,心里便知道可能不咋好,诶呦这可咋办,顾书郎那么好的人,结果——唉。

老天爷睁睁眼吧。

后来各自散去,村里其他人便问咋样,这些回话的阿叔阿婶嘴上说看老天爷、顾书郎是个顶好的人,千万要保佑。大家伙心里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次考试估计悬。

顾书郎琢磨肥料成,可能做学问差一些。

农事官在黎大家扎了两天的根,村里便没人轻易上黎家门——大家伙对府县来的大人还是敬畏的,不敢近前。

第三天,农事官先回府县,剩下的四位差人分别去了东坪村、十里村、大田村开始教做肥料——先推广宁松镇周边的村子。水田的肥料还有石粉,等之后府县会派来人加大烧石粉。

田是庄稼人的根,有些人不信,便想着先等村里其他人上一年肥,看看收成如何第二年再上。这些肥料想推广到全宁平府县管辖的村子,起码要三年时间。

农事官一走,杏哥儿便抱着元元过来了。

“先前我没敢跑来问,咋样?”杏哥儿问。

黎周周正干手里的活,摇头说:“我也不知道,相公说去考试的人不多,可我在外头等,光是陪着一起考的人家就能有二百来位,我听说只录前二十位。”

相公没说,他在考院外头都打听到了。

杏哥儿听得咋舌,“这也太少了,为啥连一半都没有。”见周周面色担忧,忙岔开话题:“你去府县玩了没?府县人穿什么样式的衣裳,戴什么首饰,哥儿穿戴啥?”

“我说不出,没留心这些。”黎周周实话说。

杏哥儿:“那啥时候出成绩?你们还要去府县吗?”

“请了跑腿报成绩,相公说不好劳累爹赶骡车再去一趟,家里田还要上肥,就花些钱算了,还有一日就出成绩了。”黎周周说着紧张起来了。

杏哥儿好奇这次花销,都说读书花销大,上次黎周周买纸笔他就见识过,可如今田里收成好了,本来压下去的心思就有些活泛,他就元元一个孩子,先不提送不送读书,问问总成的吧?

“这次花了多少?”

“第一天住的客栈便宜,不过离考院远,一晚上二十五文钱,要了两间房。第二天去了近的,这家客栈好,一晚上五十文——”

“五十文!!还是就睡一晚上?”杏哥儿瞪圆了眼,这咋这么大花销,嘴上说:“难怪大伯半夜就起了赶车去府县,你们连住一晚都没直接摸黑赶路回来。”

五十文一间房睡一晚,这要他,他也不愿意多睡一晚。什么金贵的床啊。

杏哥儿还板着指头算,“一共睡了六晚,连着前一晚的两间五十文,啥都没干就三百五十文钱了。”

“吃上比镇子略贵个一两文钱。”黎周周也觉得贵。

这些吃食还是小摊子上的,常见的素面、包子、馒头之类,没敢下馆子,更别提说去什么酒楼。

“考试可真贵,这要是没考中,不是白费钱……”杏哥儿说一半察觉话没说好,连忙跟周周解释:“我不是说你家相公的,我是说太贵了,我本来有点送元元念书念头现在又没了。”

得,他家元元是读不了书了。每次刚提个念头就又栽了。

黎家院子黎周周杏哥儿闲聊,一大早顾兆用过了早饭去东坪村赵夫子家了。他考完试,于情于理要去一趟夫子家。

赵家屋院里,虽然没人高声说话,可就是能感觉到屋里人都紧张。

赵泽开春便十岁,去镇上考童生了,童生出成绩晚一日,

“兆儿过来了。”师娘在围裙上擦擦手,一向能言说笑现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张口说:“你去屋里坐会。”

顾兆便进了里屋。赵夫子手里拿着戒尺来回踱步,赵泽站在堂屋中间,像是刚哭过,手背在后头,手心通红。

赵夫子打了赵泽手心。

“夫子。”顾兆行了礼,解释了为啥来晚了几日。赵夫子也知道有农事官在西坪村,当然心思也没往顾兆身上多放,全部精力都在孙子身上了。

顾兆考不过,黎家百两银子,还能多考几次。

“嗯。”赵夫子点头,又看孙子,肃声说:“在家时背的好好地,怎么去考试就忘了?到底是那句不会答错了?”

赵泽被打懵了,距离考试过去已经第三天了,考试的题也忘了一大半,实在是不知道哪道答对哪道错了。

顾兆见赵夫子训孙子,便说客气说了两句,意思他推迟几日再过来——考试音信马上下来了。赵夫子摆摆手,知道了,然后盯着赵泽继续问。

从赵家屋院出来,还能听到戒尺落在掌心上的声响,赵泽带着哭腔的声,外头赵泽阿娘眼眶红了,却也不敢进去阻拦。

与朱秀才家贫寒日子不同,赵家情况要好一些,可赵夫子将一生全部科举指望灌注在实岁只有九岁的赵泽身上,从小天不亮就起来默书,日日练着字,寒冬酷暑未停歇。

希望考中吧。

顾兆叹了口气,便瞧见东坪村阿婶看他,拱拱手,便离开了。

他刚一走,后脚这位阿婶便说:瞧见西坪村黎家的顾兆刚从赵夫子家出来,满脸愁容还叹了气,听说这次又去考了,瞧着指定不成。

传来传去,天还没黑,顾家四房都知道了。

这次又没戏。

二房伯娘跟男人说:“顾兆就不是读书的料,如今他做了黎家婿,这次三十文就算了,要是再有下次,你听阿娘的话要我给银钱,我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三十文买块糖甜自家娃娃嘴不好吗,给顾兆那就是打水漂白瞎钱。

两村对顾书郎这次考试成绩都不看好,私下里说的多,怕是没音信,下次再考那要等后年了。

这些话自然没人当黎大、黎周周面上说。

等到了放成绩那日,黎周周看着干活,手上却老忘了在干什么,心绪不宁的。黎大也不去田里了,没事在村口转悠,村里人见黎大父子如此,就知道今个放成绩,等到天黑没人来,便知道真的坏菜了,没中。

家家户户关着门唏嘘感叹,最后说句可惜了,亦或者黎家有钱能供。

王婶家里晚饭做的好,见了荤腥,听见男人说黎大等到夜里了才回去,今个也没外人来,怕是顾书郎这次不中——

“啥怕是,天都黑了,就是这次没中。”王婶纠正,“要来人早就来了,如今天也长了,早该到了。”

那确实。

王婶一边吃着饭一边说:“要我说就不该花那个钱去考什么秀才,就算考上了,你看东坪村赵秀才家也没啥好的,还是老老实实的下地干活好。”

“之前顾书郎在村里也没瞧见天天看书,不是琢磨肥料就是琢磨炉子,我看压根不是读书人的料。”

说来说去那套话。

“娘,咱家地里庄稼好,那也是顾书郎的主意,现在顾书郎考砸了,就别在说了。”王婶大儿子来了句。

主要是听烦了,不就是为了十文钱的炉子事记到现在。

顾书郎就算没考中,那黎家在村里还有一块匾额呢。

黎家院里。

黎周周背着相公偷偷抹泪,听见外头脚步声,赶紧擦干净泪。

“为我哭了?”顾兆刚倒洗脚水去了。

黎周周没撒谎,嗯了声,又打起精神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正好我这次有了经验,家里攒攒银钱,咱们下次再考,相公你别难过,丧了气。”

“知道。”顾兆过去坐在炕上,老实交代说:“我觉得我答得不错,这么多年考试经验,还押中了一道大题,前头简答填空也没错,没道理啊。”

在外头成绩没出来当然谦虚些,怕被打脸,但在周周面前顾兆就没那么多顾忌,他家周周才不会笑话他呢。

黎周周不懂学问,只听出相公话音的纳闷来,他便抱着相公安慰说:“没准送信的路上耽误了,在等明天看看。”

“我也这么想着。”顾兆蹭老婆胸肌。

这次要没考上,他真怀疑自我了。

结果第二天又空等了一天,倒是东坪村赵夫子家传来好消息,赵泽考中了,如今是十岁童生,东坪村家家户户学说赵泽聪慧是小神童。

说起十岁中童生小神童,那边不由提起顾兆了。曾经顾兆也是十岁中的,村里家家户户都夸了又夸,如今还不是那副样子。

做了上门赘婿,这次秀才也没考中。

唏嘘哟。

当天夜里,顾兆怀疑人生,黎周周见了难受,便也顾不上什么矜持害臊,主动去解相公里衣,一腔的柔情温柔想暖着相公。

顾兆:……

怀疑失落没多久,就开心起来了。

考科举是因为想让家里人过的更好,而不是让周周和爹替他操心忧愁不快乐,不能因此本末倒置了。顾兆想明白后,便自我勉励。

当然这一晚上也很快乐。

老婆真好。

第二日晌午还没吃饭时,村口王阿叔见是生人来了,以为是送信的,便赶紧叫小田先别吃了,跑腿去黎家说有生人来。

黎大一听,饭碗放着赶紧出去。

黎周周与顾兆也是一样。隔壁王婶瞧见了,心里嘀咕,莫不是来送信的?可这都晚了两日了……

过去一看,原来是闹了个乌龙。

陌生人哪里是府县来的送音信跑腿的,而是送石碑的。年前黎大家得了一块匾额,顾兆跟村长说他家出钱刻一块石碑,这事村里大家伙都知道,后来过年不开工,又忙起了地里肥料,一耽搁到了现今。

人推着架子车亲自送上石碑来了。

王阿叔窘迫,跟周周道歉,“我一看是生人面,以为是府县来送信的便让小田急急忙忙跑去了,没成想是送石碑的……”

“没事王阿叔。”顾兆说。

王阿叔也是好心,虽说现在围观一大群村里人,怕是这件笑话能传十天半个月,不过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顾兆也不想这么宽慰自己,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不过他脸皮厚,能自我调节,就是白让周周空欢喜一场了。

刚听了音,放了碗就过来。顾兆想到此,握着周周的手拍了拍,意思别伤心了。

村口围观的大家伙嘴上宽慰着几句话,什么没事、下次再考、听说很难了、如今庄稼地收成好种田也没啥。村长赶着大家伙各回各家,别瞎咧咧了,这话往黎家父子心窝子戳。

大家正要散,远远处有人高声喊:“西坪村黎大家是不是此处?西坪村黎大家顾兆中了,中了。”

啥玩意,咋还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中、中、中啥。

拿顾书郎开玩笑还不够吗。

村长气头上来了,吊着脸瞥了一圈,被盯得村里人连忙摆手,意思不是他说的。

那谁说的?

众人便瞧见村口一个脸生,约莫二十多岁的后生。

“这里是不是宁松镇西坪村,请问黎大家在不在这里?我找顾书郎顾兆,他考中秀才了。”

报信跑腿的嘴皮子都干了,见一群人眼巴巴瞅着他看,干咽了口唾沫,又说了一半,只是这次还没说完,村长便反应过来了。

“是是是,你是府县来的?黎大,快来快来,你家顾书郎考中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之后便不提了,围观村人炸开了锅,喜气洋洋的围着跑腿后生询问。本来村里人围着一圈,确认了好消息,没一会全村都知道黎大家的顾书郎考中了。

“不是都放了成绩了有两天了,怎么今个才得到消息?别是假的骗人的吧?”

“是啊,东坪村赵夫子家的孙子考试,说是成绩晚一日,人家昨天就知道了,秀才成绩还要早一日,也没说耽搁到现在。”

传话的脸上高兴笑着,说:“这跑腿后生是靠脚走过来的,从府县到咱村上你走走,看不得两三天时间,周周付钱的时候忘了问这事,以为是赶骡车,那后生自己说了,就是挣个辛苦钱,哪里舍得买骡车?”

“中了就是中了,谁敢在这件事上作假骗人?到时候去府县一查,要是没有,拉跑腿的后生告官,他就得坐牢,周周可是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准是错不了。”

“诶呦喂,你说这事闹的,那真的中了。”

“中了中了,天大的好事,还是第三。”

“你别提黎大脸上乐的,说是要摆席,黎家又有喜事了。”

“你说巧不巧,村里那块石碑前脚到,后脚就传来喜事,这碑是块吉祥碑,村长说了,等黎大家摆喜酒那天,正好借个好兆头在埋进村口竖着。”

“这好,这好。”

“碑钱还是黎大家掏的,心善好事,难怪老天爷保佑。”

之后的事便操办起来。村里男丁乐的跑腿,去东坪村顾家报喜信说啥时候摆酒席的,还去公屋拿了摆席的桌椅碗筷,妇人们刷洗晾干,忙起来也没乱,毕竟年前黎大家还操办过席面,这都是有经验的了。

送信的后生也没走,坐在黎家院子上喝水歇口气。

跑腿费是五十文,现在得了好消息,黎周周用红纸又包了三十文送过去。

黎大乐的拍着后生肩膀,慈爱说:“慢点喝不着急,今个在我家用了饭,明日摆席吃了再走。”

“不了不了,我要是晚回去了阿娘担心我。”后生摸着红纸包厚度,脸上也高兴。他今年运气好,接了这个活,得了吉利钱。

往年要是送没考上的人家,白跑一趟不说,连口水有的人家也不给,嫌他不吉利。

“那今晚留着住一宿,明日我赶车送你去镇上能轻快些。”黎大也不多挽留。

后生这才应好。

黎周周高兴的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相公真的考中了。

黎家后半天院子门槛都快被踏烂了,村中家家户户上门来,带着东西,或是蛋或是钱的,黎大不收,村民可不乐意,说是沾沾顾书郎的喜气。

不对,如今该改口叫顾秀才了。

周周也是秀才夫郎了。

黎大一下子是秀才的爹了。

黎周周脸上红晕不好意思,不过眼神亮晶晶的是高兴。

第二天黎大不便去镇上,他是主家不能跑,东坪村的亲家过来道喜,他得招呼客人,于是去镇上采买的活村长大儿子便接了,赶骡车顺便送跑腿后生。

黎周周昨个蒸了肉包子,给跑腿的还带了三个。

后生坐在骡车上,怀里揣着包子,想着今年这户人家心肠好,真好。有了包子,路上就能少花几文钱吃饭,这八十文都能攒下来了。

昨个西坪村男丁跑腿去东坪村顾家报信。

顾父在田里上肥料,家里只有李桂花在,铁蛋虎头都去田里了。见西坪村来人说顾兆考上了,李桂花还不信,问了又问才知道真的考中了,一下子就懵在原地。

咋、咋就考上了?

考上了以后顾兆就是秀才了?

报信的见了顾书郎后娘反应也没觉得怪,当时听到这消息他都愣了,主要是西坪村没人考过,这还是头一回,前头都说顾书郎这次完了没考上,石碑送来还打了个幌子,乍一听真的懵住了。

之后顾家便是传信的传信,田里干活的、屋里做活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知道了,且不说四房脸上各有不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顾兆真真的考上了!

可考上了,如今顾兆也不是顾家人,而是黎家人了。

顾老太太心里咋能不难受,本来这可是顾家的脸面,现在只能心里叹气,末了说:“也是该黎家的福泽吧。”

西坪村也说了起来,后来村长媳妇儿那句:两个命硬的凑一起不就是旺了起来,不然为啥顾书郎没来前,周周啥事都不顺,顾书郎在东坪村也是次次没考中,怎么俩人结了亲反倒顺起来了,这就是命。

大家伙一想还真是,这话便传了起来。

顾家人听到这话琢磨了下也觉得有道理,便宽慰自己,要是顾兆在顾家,可能还是次次不中的霉运命了……

不这样想,那还能想什么,顾四李桂花吃酒席时,见黎大父子的笑,心里能酸死不成,尤其村里人一口一个秀才爹。

顾四能高兴的起来嘛。

黎大家的酒席摆了一日,热热闹闹了一天。等傍晚人散了,三人收拾,黎周周脸上还有笑,眼底还有些恍惚,“相公,你真的考中了?”

“真的。”顾兆捏老婆脸,周周眼睛亮亮的人懵懵的,多喝了几杯薄酒就脸红的老婆真可爱,“累不累?你坐着歇会,剩下的我来就成。”

黎周周脸上都是笑,摇头,“不累,我高兴。”

黎大也高兴,今个被灌多了酒,干着活时不时哈哈乐两声。

家里气氛欢快,这些活也不算累。

之后便是拿了礼去东坪村赵夫子家谢师,虽然昨个摆酒席,赵夫子一家坐主桌吃过了,不过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送完了谢师礼,在东坪村又应酬客气一番。

夫夫俩到了家,要商量以后的事了。顾兆考中了秀才,还是第三名的好成绩,入府县官学那是没什么意外,先要在四月内一个月去府县做登记,类似档案册一样,盖了章后,之后入官学时拿着档案册子就能顺利报道。

如今顾兆身份秀才,福利多了,五十亩田地免税,见官不用跪拜。进入官学免学费,每个月发的米粮是一等的,比普通落后成绩的秀才多半斗米。

这些先不提,眼前最紧要的是入官学。

官学在府县,那就得分开。

黎大听了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笑浅了,他放心不下周周,可也知道兆儿要去府县官学读书,那周周不放心是一定要去的。

“去吧,以后在外多注意些门户,别——”

“爹,我们一家搬府县吧。”顾兆知道爹误会了,以为是他和周周两人去府县,便说了自己主意:“爹您听我先说,我去官学念书,就算是走读,白日里去,傍晚回来,那白日里周周一个哥儿在家,总是不安全,府县人多又杂,不比村里家家户户底子清楚。”

这倒是。黎大心里有了担忧,可又放不下地里的庄稼。

不种田了,以后吃喝咋办?

那一百两银子总不能当死水吧?老话说,死水怕舀,舀着舀着总有见底的一天,要是留村里,种着庄稼那就是活水,年年有收成,就算读书费钱,银子也能攒钱有底子。

顾兆知道爹的忧虑,说:“咱们家如今不用交粮税,可以把家里的田免费让村里人中了,以后每年十一月农闲了,爹赶着骡车回来拉粮食,只需要咱们家够吃的就成,爹还能和村里人聊聊天说说话。”

粮税一年才多少,十亩水田能收五千多斤,黎家三个大男人吃喝多,以前老庄稼人也不会全卖出去,喜欢留着些粮,防身,怕什么天灾饥荒,就是他家去年留的六百斤稻米,一年也吃不完。

现在免费给村里人种,只需要收个‘利息粮’,米、面、黄米混着一起,保管村里人都愿意中。这是占便宜的大好事。

“吃啥不愁,大头费用咱们解决了,平日里就是买买菜肉,官学还发粮食,生活开销上紧着一些也没什么。”顾兆说。

他们一家不迁户,还是农籍,不用交人头税。

黎周周想,不成他在养些鸡,吃肉吃蛋也省了。

顾兆见爹松动,再来最后一击:“您就放心周周和我在府县,要是我在府县开了眼,学坏了,周周受了委屈——”

“相公才不会。”黎周周先反驳。相公咋在爹面前胡乱说,爹要是对相公生了坏印象咋办?

谁知道黎大点了头,干脆说:“一起去。”

顾兆说得对,他得看着这小子。

本来就是上门婿,在村里还好说,要是去了府县见的多了,他家周周模样又不出挑,如今顾兆身份变了,万一被什么迷了眼,周周一人受委屈只能泪往肚子里咽了。

这可不成。

有他在,顾兆敢乱来,他得教训。

黎周周:……

顾兆偷偷对着老婆笑着眨了下眼。

厉害吧。

黎周周都不晓得说什么好。

黎家三口要去府县了,西坪村全村都晓得了,不由担心地里庄稼、户也要迁了吗?后来听到户还是在西坪村,老一辈人说了声没忘根,好事。

又听说黎大家把田免费让村里耕,只是每年留着粮,黎大亲自来拉。众人更高兴了,这可是好事啊,黎大地里的田肥,能出粮食。

至于给谁家,吵吵闹闹的,最后顾兆说抽签。

能种的过来的再来,两亩两亩的分出去。

全部给一户,那真得让村里人烧红了眼,分散出去,就算没抽中的也不会太嫉妒眼红。

当天在大坝坝抽了签,王阿叔一家运气倒好,抽了两亩水田。

王阿叔高兴啊,这两亩水田还是不用上粮税的,家里能吃到米了。

抽中的自然万分谢黎家。

六月还没到,黎家的水田就不中了。如今地里的麦子,黎大舍不得,现今四月了,就差俩月,一家人商量了下,顾兆和周周先去府县,黎大一人在村里,收完了再过去。

当然黎大要先送两人过去,搬一次家,剩下不贵重的他六月多收完粮食之后再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