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赘婿首辅

作者:路归途

日子就是见天的过,当下时不觉得如何,回头一看,恍惚怎么过的这般快。

昭州的夏日漫长,尤其是盛暑,普通百姓很难用上冰——以前也没有过,幸好这几年,百姓们的穿衣制式发生了改变,以前就是热,那也不敢露一些,怕被唾沫星子骂,如今上行下效,开阔的风气是水到渠成。

街上走的,不论男女老幼贫富,比比皆是宽大松快的衣裳,露出小臂手腕脚脖子也是常见,日子好一些的,那就是流光绸上身,过的省的,那就是吸汗的苎麻布,款式都是一样的。

穿的清亮透气单一件,不再是以前那般裹着。

且昭州城爱美追求美的风气也起来了,不管是有钱没钱的,年轻女郎妇人们尽可能的把自己收拾的漂亮妥帖。

这不,半个多月前,小雨杂货铺又出了新款,是又便宜又好看。

苎麻的茜红圆领窄袖内里,下头是草绿色裙裤或是配裙子,露出脖颈,这裙子穿法高腰,勒在胸以下,身形姣好曼妙,有些女子自然还是有些害羞的,再搭一件薄薄的流光绸半袖,把胸前给遮盖住,天一热出了汗也避免一些羞窘。

这款衣裳一出来,便受昭州城寻常百姓女郎的喜爱。

无外乎便宜,还能自己搭,或是买单件回去配自己有的也成。单件卖的最好的那就是流光绸半袖了,流光绸是贵价,寻常百姓哪能年年制新衣,可这款流光绸半袖可算是特别便宜,是各色流光绸拼接起来的,件件拼的色不同,拼的大小也不同。

自然主要是便宜。

昭州城的流光绸比中原便宜,那一丈也要七十文,可这条半袖,成品算下来,一件才十三文,有的说是瑕疵款,还能再便宜两三文。

于是,别说昭州城女郎,就是城外村里的年轻妇人也是人手一件了。主要是原先的衣裳,搭上这件颜色鲜艳、质地柔软上等的半袖,一下子显现的‘贵气’了。

后来卖的多了,小雨杂货铺人手缝制不过来,便出现了‘半袖原材料包’的卖法,将制成半袖的流光绸块裁剪好给打包,配上线,这样卖能少两文。

自然也有怕缝不好的,那就交给店里做,小雨杂货店做的手工好。

此时城北门,日头已经毒辣起来,可来往的马车不断,有外地人碌碌的赶到城门口停马下车接受检查,也有从昭州城出来回家的,年轻男子背着背篓,旁边是才成了亲的媳妇儿。

“好看,真好看。”男人夸道。

媳妇儿是脸红了,不知道是晒得还是害羞,关心说:“一会换我背。”

“这些东西不累,别勒坏了你衣裳。”

“我就说回去再穿,让我糟蹋了好东西。”

“又不贵价,现在穿上了,回去村里人都能瞧见。”男人说,这半袖就是好看,隔壁家的买来穿上了,天天在他媳妇儿面前显摆炫耀,这次他们也显摆。

“走吧,我不热不晒,走起来了还有风,一路上歇一歇,能早早回去。”

“好。”媳妇儿拿着手帕时不时去给男人擦擦汗。

这天再热,两人也是一脸高兴幸福。

自从三州城的水泥路修好后,来往昭州城的马车、推车也多了,城门口的士兵都多了两位,此刻一人盘查一对老夫妇,坐人的马车有车厢,是素色陈旧了些,后头一辆是板车,上头拉着几个大箱子。

兵卒便多问了几句,里头装着什么,是卖货来了,还是寻亲访友。

老者笑呵呵答:“是衣物还有些书,阿忠打开箱子。”又言:“我也算是寻亲,我小徒弟住在昭州,他写了信说昭州如今如何富饶繁华,我便过来瞧瞧。”

箱子打开,衣物也只有一箱,其他的皆是书。

兵卒一见,脸上神色是钦佩,还抱拳拱了拱手,说:“老先生莫怪了,如今来昭州城的人多了,就怕是一些宵小混迹其中,如今城里巡逻也严了些。”

“应当的。”

老者和气摆手,又问:“对了,黎府怎么走?”

“您是去黎府吗?”兵卒怔愣而后郑重许多,而后给热情指了路。

这老夫妻也没在上马车,而是有仆从牵着马绳,他们二人走在旁边一路进了昭州城,没一会背影便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不见了。

兵卒回过神,才蓦然想起,刚才那老者说是寻亲访友,寻得是他的徒弟,这又去了黎府……

老夫妇便是孙沐和其老妻。

此时正是晌午,不管是城里城外皆是热,可两人谁都没提坐车快快去黎府歇歇,就这般走在昭州城中街道,这几年昭州送来的书信,一点点地与眼前的画面对应上了。

孙沐指着脚下的地,同老妻说:“这便是到了百善街,当日他修路,信上给我说‘哄他们一哄’,子清促狭,利民。”

其妻并未说话。

孙沐妻子姓白,单字茵,也是滁州本地的文人世家出身,擅画,就是当年恃才傲物的孙沐,见了年轻时白茵的画作,也是甘拜下风,慕其才华。

更别提后来人到中年,经历了生死别离,心境不同,画作上更是不同,可谓是登峰造极境,取字莲心居士,可惜画作不卖,不借。

一路走,白茵的目光自然是落在昭州城百姓穿着上,尤其是年轻妇人女郎,见她们穿着大胆,与滁州不同,这些妇人敢在街上高声吵架说话,甚至是揪着一个男人不放,大声呵斥。

“……你个下三滥的,跟在老娘屁股后头畏畏缩缩的,还想摸老娘屁股,呸你一脸唾沫,也不瞧瞧你那臭狗屎一样的,大家快来看看,这下三滥臭流氓没人教的样。”

白茵听了声,哪怕是一向寡言的神色也显露出惊诧来。

若是在滁州,女子在街上被轻薄了,定不会大声叫嚷,只怕是恨不得回家把那身衣裳烧了丢了,羞于启齿,哪里敢向这般当街抓人,还叫骂,抖落的干干净净。

不怕被指点吗?

“啐!”围观瞧热闹的有人先啐了口唾沫,不过是像那畏缩被抓住的臭流氓。

还有人高声说:“报官报官,让他狠狠挨鞭子。”

“对,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去了。”

那男子听闻便求爷爷告奶奶的说错了,还要跪地给人赔不是,或是赔钱。谁知那妇人说:“老娘才不收你的钱,省的说我诬告你,图你那几个破钱,定要抓你去见官,让你狠狠丢一次脸,看你下次还敢再犯。”

“不学好的孬样。”

“呸!”

围观瞧热闹的便发出了掌声,各个高声言好,还有人说:“我同你一起去,我刚瞧见了他摸你。”

“走!”

那妇人个头也不高,身形倒是有些丰腴,尤其那身衣裳,勾勒的身材曼妙姣好,是胸脯高,腰肢细,走起路来,背影自是婀娜。可此时揪着男人,旁边人帮忙,纷纷去衙门去了。

白茵便听留在原地的摊贩说:“这流氓也不学好,还敢当街这么干。”

“邸报上说了,抓着了人可得绑一下午鞭十下。”

白茵便上前问:“什么邸报?如何买?”

那几个摊贩在聊天,一看来人衣着是外乡的,也见怪不怪,一人说:“你要是想看了,衙门口有张贴的,正好能去瞧热闹。”

另一人说:“往东的方向有书店,要是读书郎那便不要钱借看,要是寻常人瞧押个十文钱能借回去,还的时候钱也给退,你要是不识字,还是去衙门外头瞧好,时不时有人念。”

孙沐便说:“咱们去衙门看一看。”正好离黎府不远。

车马便去了衙门,那头妇人揪着流氓也到了,敲了鼓,已经开堂审着了。

二人没进去听,而是驻足在衙门外的告示牌前,上头一张张邸报,有版块昭州有所闻区,正向积极向上的有,像是一则天气热了,家中儿媳病倒了,许久看不好,婆母便天不亮,走了三天的路到了昭州城来求医。

还写了之前这位儿媳如何孝顺,侍奉婆母,如今她病了,婆母也是如何看重,这是母慈子孝,一家安宁和睦。

这张邸报,白茵看了,看完便默然了下,也没说什么,又去看旁的,只是在最新的邸报最后有写,那一期的儿媳重病婆母赶路三日走坏了草鞋的故事,有了后续,那位重病妇人病情好多了,已经能下床了。

白茵看到此处,再看了最初那张,算了算时间。

隔了一个月,可见是真的。这次再看邸报时,神色认真许多。

有好有坏,这一区域也不光是写积极正向的,还有一些泯灭良心,夫妻二人嫌年迈的父母拖累,是想方设法的谋害父母,被村中人发现指责偷偷告官后,这父母还替儿子求情,甚至是想碰死在衙门中,让官大人别拘了杀了他儿子。

这样的案子最后便是糊涂含糊判了。

……

一件件的案子,底下则是一些小故事,什么都写,言语朴实,有时候还有一些巧思,孙沐一看便了然于胸,这是借了故事想告诉百姓,衣着短了是凉快不影响做工干活,女子爱美爱打扮也不是什么羞事。

若是被人轻薄了,那是对方品行底下,是个坏胚子,自然是要站出来骂他下次再也不敢犯了,若是有人证,还是初犯,且不严重有悔改认错之心,那就是从轻处罚,若是狡辩了——

当然现在被揪去衙门中的,还没一个人敢胡乱污蔑狡辩。

夫妻二人便站在大太阳下,看完了整个衙门前的邸报,等看完了,昭州缩影百态无外乎是,孙沐便感叹:“昭州有子清好啊。”

当日因他,连累子清到了昭州,孙沐这位老师自然是心中内疚自责过,当时子清还未直说,都哄他说子清甘愿来昭州的。

孙沐不知昭州在何处,当时心灰意懒,匆匆归乡,后来才想到子清被调任昭州为何缘故。再后来,先是京里子致传来的书信,还有子清的礼,之后就是昭州来的书信,也频繁多了些。

半年一封,子清写一些昭州的事情。

孙沐以为子清是为了宽慰他的心,如今看来,子清句句实话。

马车碌碌响动,刚进了巷子口,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哒哒哒的先跑了起来,骑马的是一位八九岁的小哥儿,这小哥儿穿了一身粉,在烈烈阳光下,眼尾的哥儿痣是越发的亮眼。

“少爷慢些。”

“没事阿吉,你快回去吧,这里多晒,我知道了。”福宝才跑了两步还没过瘾就被劝诫了,只好勒住马,跟后头的阿吉摆手,“你同我阿爹说,我下午不在家吃饭了,我去十七侄儿那吃。”

一派的叔叔稳重派头。

白茵望着马儿上的小哥儿,那副快活灵动模样,不由让她记忆有些恍惚。孙沐则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子清的独哥儿福宝,黎照曦。

当年他还抱过。

黎照曦同阿吉说完话,如今放暑假在家,天天都出去玩,今日晚了些,福宝就缠着阿爹想骑马出去玩,知道远路了,阿爹定是不肯,便说只去十七家玩,也不跑,就溜溜达达去。

黎周周便允了。

牵了马出了门就得意忘形了,想快活快活跑一跑,就被后头赶来的阿吉给抓个正着,黎照曦这会有些理亏,装的还挺镇定,哄阿吉回去别跟他了。

阿吉才不走呢!

“少爷,我还是同您一起去,等见您到了,我在回来给老板报信。”阿吉道。

福宝:……

“我骑马你走着你多无聊啊。”

“阿吉不无聊。”

福宝:……

阿吉怎么越来越板正了!

俩人是一言一语说话,福宝想着主意怎么哄阿吉,阿吉则是规矩的守着不退半步,正拉扯中,福宝就听到马车碌碌声,他闻声看过去,见是两辆马车来,这条巷子就他家一家,自然是来找他家的。

福宝便好奇看过去,这一看便觉得眼熟,眨了眨眼仔细想。

孙沐是乐呵的笑,也不说话,就是由着福宝瞧。

可他一笑,福宝就想起来了,小脸模样很快露出一个‘哇’的惊叹表情,忙是从小马上下来,高高兴兴的问:“您是师爷爷吗?送我小兔子灯笼的师爷爷?”

孙沐是眉目慈祥,伸着手摸了摸孩子头发,还玩笑说:“怎么不叫四爷爷了?”

这便肯定是了!

“师爷爷好,我那时候小,说话不清楚才含糊叫的,我现在都八岁快九岁了。”福宝还挺稳重,说完了,规矩作揖行礼,只是这次调皮笑叫:“四爷爷好。”

孙沐听了畅怀大笑,还说:“福宝好,这是你四奶奶。”

这便是福宝了。白茵去看,同福宝目光对上,她略肃穆的神色,不知不觉间早已化开,成了柔和,眼底还带着慈爱来。

“四奶奶好。”福宝作揖行礼,露出笑来。

白茵心底便升了一些喜爱来,她这辈子就一个哥儿,后来的孙子辈男孩女孩皆有,唯独没有小哥儿,她是有些失落,也觉得好,没有好,没有便不会痛苦,没有便不会步了明源的后尘。

只是如今瞧见了福宝,那颗哥儿痣闪亮,她家明源的哥儿痣也在眼尾,只是正好同福宝是个反方向,在另一边眼尾处。

家中来客,还是如此重要的客人,福宝当即同阿吉说:“你去陈府告诉十七,我今日不去玩了,明日约,就说我的错,明日给他们带冷饮。”

孙沐听闻便说:“大丈夫言而有信,你去吧。”

“四爷爷我又不是大丈夫,不过我还是亲自去一趟,说完了就回来,我先带您和四奶奶回家。”

“你爹说的没错,有时候主意大着,成四爷爷听你的。”

“四爷爷,我爹还说我什么啦?”可别是他的坏话!

福宝心中所想露出一脸。白茵虽是没说话,但在旁听着看着,脸上皆是笑意,还有些亲近之意。

“你爹说你画画好,所以我便同你四奶奶来瞧瞧,你四奶奶画画可好了。”

“四奶奶画画好吗?那可太好啦。”福宝高兴,又有些羞涩说:“四奶奶,您一会可以瞧瞧我的画吗,我爹夸我说有灵气,可其他同学老笑话我。”

搞得福宝也不知道他画的好赖了。

福宝本来以为是爹在唬他玩,可爹说的头头是道很有道理,福宝也这般认为,可同学偷偷笑他,连着老师对他的画作也是皱着眉头而后夸一句:着墨笔力不错。

这什么意思?

夸他涂的黑吗?

白茵语气也柔和,说:“可以,我帮福宝瞧瞧,你爹说的应当是没错的,你还小新手作画,哪里不足,改进便好,笑话你的人没道理。”

福宝信心大增,四奶奶说得对!

他才学画嘛。

之后黎府自然是动了起来。黎周周本来要午睡,才吃过饭,正准备午睡,结果听下人说,福宝回来了,还带了客人,阿吉跑的快,在旁补充说叫四爷爷四奶奶。

黎周周中午脑子还有点迷糊,想着四爷爷四奶奶,难不成是宁平那边的——后来一想,顿时激灵,人也清醒了。

是滁州孙大家,相公的老师。

既然是到了家门,那换衣就晚了,黎周周是顾不得,赶紧穿鞋,步履匆匆去外迎接,一边跟周管家吩咐,厨房热水吃食还有新衣茶具,还有打扫个干净院子——

“等等,院子先不急。”

询问下老师师娘的喜好,再做安排。黎周周是步履快,到了前院通后院的门口正好遇到,福宝见阿爹先快乐喊阿爹,说:“四爷爷和四奶奶来咱家啦。”

孙沐同白茵刚得知,顾子清如今不在府中,现在见黎周周是一路疾步,便心中动容,知道这位是看重他们夫妻二人,当下收了一些另住的打算。

自然也有旁的原因。白茵要教福宝画画。

一顿寒暄,引入后院正屋落座。这么热的天,孙老师同师娘一路赶路过来,黎周周知道肯定辛苦,便也没多少客套话,先安排入住,而后歇息洗漱吃饭。

至于住处,黎周周还未多说,孙沐则问前院有没有院子。

自是有的。还有一处清静雅致的,就在容烨院子不远处,只是——黎周周也没隐瞒,实话道:“老师,这院子不远是容烨在住。”

“就那处吧,无事。”白茵道。

孙沐则是颔首点头,面上带着笑意,是真的不在意。

黎周周亲自引路到了前院,现在相公书房歇一歇脚坐一坐,也有福宝提的,眼睛亮晶晶的跟四奶奶说:“我的画就挂在爹的书房,爹还裱了起来,说累的时候瞧瞧。”

白茵便来了兴致,想着福宝的画定是不错。

于是一行人到了书房。顾兆不在家,书房这地方也是每日有人打扫,里头没什么贵重东西,顾兆写的乱七八糟的笔记本什么的还放在专门打造的‘保险柜’中,上了一把小锁。

此刻福宝是迫不及待,推门开来,先请四爷爷奶奶入,而后跟在旁边,跨了门槛,声音中带着期待说:“就在正墙上,对着我爹椅子方向。”

已经进来的孙沐,闻声看向墙的白茵:……

黎周周:……救命啊相公。

救命没用,远在忻州的顾大人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这大夏天的,肯定不可能感冒,便嘀咕说:“定是我家周周在想我。”说罢又一连几个。

黎周周是在想顾兆,想着来解围,而后头那几个则是孙沐在心底骂这个徒弟了,这个子清、这个子清——

福宝一脸真挚、渴望的看向四爷爷四奶奶。

“四奶奶,我画的怎么样?是不是不太好?”

福宝说不太好时,孙沐在心中更是大骂顾子清混蛋玩意骗孩子,如今孩子这般眼神问他们,让他老妻如何说?如何圆?如何哄。

更遑论,在绘画上,便是对亲孙儿,没有灵气天赋,老妻也是不稀罕教,说的也不客气,这下——

白茵望着墙上的画,再看对她一脸期待寻求肯定的福宝,于是又看向了墙上的画作,想了一二,说:“颇得几分神似。”

福宝:!!!

眼睛亮晶晶,笑容矜持又得意。

他真的画的好哦,被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