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赘婿首辅

作者:路归途

今年村里要盖的东西多,还都是大家伙的——原本村民想祠堂族学,那就是几间大瓦房的事,结果没成想,盖的都快成镇上老爷家的院子了。

还请了镇上人手过来。

东西两村男丁一看,还想着黎家真是客气了,花这个钱请外人干什么,盖屋砌砖,他们都会,哪用外头人。结果就见那镇上的,还将图纸掏了出来,又是划线,又是指挥,连着窗框木材都是雕花的,做的可精致了,跟村里自家盖的屋院可不同。

整个夏日就在忙忙碌碌中度过。

祠堂是起在两村中间的山脚略高处,底下散开就是过去埋人的坟地,这片平时除了节日祭拜烧香,两村村民很少来的,环境清幽,树木枝繁叶茂,一股的森森凉意,距离水源一刻左右的路。

缓山坡,从两村底下看过去是横着一长条,前头是一个门牌宅门,三间瓦房,中间是过人的走道,左右两间,一间是空房,随便以后看门的,或是求庇护的都成。

往后越来越宽,是个凹字型,由主四间和左右四间侧屋组成的,里头靠墙壁一排排都是用青砖木头搭建的隔板,用来放牌位的,牌位前放案桌,祭拜烧香用的。

主位正房间,摆着黎周周阿爹的牌位。

祠堂砌好后,两村是一村一半,中间的四间正屋,那也是对开,不过黎顾两家放在正中,这也是应该的,黎家出的钱,

请祖先牌位入位。

屋里冷意,案桌上香火缭绕。

顾阿奶被人扶着,望着早去男人的灵牌,说:“好啊,有个地方遮风避雨的,我以后没了就搁你旁边。”

“娘你说什么呢。”顾大嫂呸呸了唾沫,说:“现在是享福的时候,兆儿升了官,你身体也好,硬朗着,在这种地方说那晦气的干嘛。”

顾阿奶倒是不怕死,不过知道小辈们好心就不说这个。

“周周和福宝呢?”

“估计还在隔壁同他阿爹说说话。”

黎周周跪在蒲团上,给阿爹磕了三个响头,福宝也跟着做,上了香,黎周周侧头跟福宝说:“你去外头看看爷爷和曾奶奶。”

“好。”福宝点点脑袋,便出去了。

屋里没旁人了,黎周周才望着阿爹灵牌说:“阿爹,我听杏哥儿说,黎三一家过的不好,那俩老的衣着补丁时时挨饿,讨饭讨到杏哥儿门前了,杏哥儿没给,带着王石头上黎三家门骂,自此后就不敢再来了。”

“说这些造口孽,可每次想到模糊记忆的阿爹,我不说了,枉为人子。”

“阿爹,以前在昭州,现如今回来了,家里日子很好,您看在眼底,只是要是有下辈子,还想成一家人,多在您跟前尽尽孝心。”

黎周周说完又磕了头,望着阿爹的灵牌许久,这才出了门。

院子中间移植了一颗槐树,围着树干砌了一圈栏杆,顾阿奶同黎大一坐一站正低声说话聊天,顾阿奶拉着福宝的手,说:“曾奶奶怎么瞧都瞧不够,你爷爷会养孩子,养的多好啊。”

黎大就笑,跟顾老太说:“身子骨随他阿爹。”

“那是,曾奶奶,福福可壮实啦,不信您摸摸。”黎照曦说话奶了几分,哄得曾奶奶乐开了怀,连连说:摸摸、摸摸。

见黎周周出来了,眼眶微红,在场的谁也没问多提。

顾阿奶就说:“周周是好孩子,福福随着周周个头长,可好了。”

“模样像顾家的漂亮,两头挑好的长了。”黎周周扶着阿奶胳膊说。

顾阿奶一听果然更高兴,孙子顾兆入赘,如今官做到顶尖,这是整个顾家最难受的事了,可也没办法,如今听黎周周说福宝也占着顾家的好,自然高兴。

福宝是姓黎,以后是黎家孩子入黎家祖坟,可怎么说身体里也流着顾家的血。黎家得了兆儿,也没忘了照拂顾家一把,已经很好了。

一大家子往出走,大夏天的,这祠堂不知道是新盖的还是别的缘故,一进门就冷飕飕的阴冷,小辈们自然不敢让顾老太多留——怕不干净,顾老太都八十多了,万一被盯了去。

外头大门口,顾大伯家儿子接人,长得结实壮硕,是下地种田的汉子,脸也晒得黝黑,见阿奶出来,说了两句,便弯着背。顾阿奶在大家伙帮忙下,颤颤巍巍的爬了上去。

“回吧。”顾阿奶说。

顾家小辈便同黎家告了别,两家一东一西的回村。

沿着土路下去,这边靠山的是祠堂,另一头靠大路的地方就是新希望了——族学。

族学也盖的七七八八了。

其实黎周周看,就是很朴实的院子,没村里人说的什么繁琐气派,有点像昭州的学校——比那个要小。

大门,长方形带回廊的院子,中间花园,栽种了矮松等。后头没多远盖了屋舍小院——这是夫子住的地方。

此处离河边近,方便吃饭洗衣打水,正面望过去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背后靠着水流。景致上不如山上幽静,但生机勃勃,充满了希望。

八月末族学正式盖好了,连着夫子屋舍,里头家具桌子都备好了。

杏哥儿自打听了周周话,回去隔天就跟公婆说了,也确实如杏哥儿猜想那样,两老口很快便同意了。

这么些年,小儿子同杏哥儿在府县做买卖,省吃俭用的辛苦,每年给家里捎回来一半银子,老大一家也没什么话可说,田也有,底子也丰厚,分吧。

王家分家痛快干脆也和气,老两口是随着老大过日子,村里的祖屋是王石头大哥的,田地两兄弟对半分。王大哥没意见,这么多年,他们家占了弟弟便宜了。

宅地的钱是王家老两口掏的,杏哥儿也没推辞,嘴上谢了公婆。之后盖院子,杏哥儿想了下,没盖太大,王石头还纳闷,觉得不像杏哥儿了,手里有钱,咋就不盖个大的?

杏哥儿性格其实有点像他娘,虽然做买卖学乖内敛不少,属于有炫耀本钱了,刘花香是六分炫耀十二分,杏哥儿便是打个一半。

要是不炫耀,但得憋死杏哥儿了。

此时杏哥儿白王石头,说:“你当我不乐意啊,咱俩在府县做买卖,村里人都想着咱们手里多少钱,不过没露明面,还能用元元上学花销大贵堵塞回去,要是这次盖个大院子,气派的像大伯家,这村里人肯定知道咱有钱了。”

“大伯家盖的气派,那是顾大人当官的,咱们可比不得。”

当然村里人知道这也不是最主要的。

“木三娘十一月就出了孝期,到时候年底婚事办了,三娘同元元住在村里,元元去上学,三娘照看家里,她二哥也住过来一起了。”

“咱们俩如今也算年轻还能干几年,给孩子攒攒底子,接着去府县做买卖,过年回来就成,院子盖太气派太大了,三娘是府县人,一个新婚妇人,你不知道村里婆娘的嘴,就怕到时候挤兑三娘。”

王石头听了,直夸杏哥儿说得对。

“那当然了。咱们手里有钱,以后回村养老,还怕盖不起大屋住?”杏哥儿也为自己思虑周道而得意。

宅地略偏了几分,但离着族学倒是很近。

小院子盖了四间正屋,一排灶屋和粮库,杏哥儿王石头一间,中间一间堂屋,小夫妻一间,还有木三娘娘家二哥一间房。还真没多盖。

盖的简单速度也快,村里人瞧见了,难免在刘花香跟前念叨:“你家杏哥儿咋就盖这么点屋,王家分家的时候,你也不给杏哥儿捏捏主意。”

还有说王家老两口不公道的。

然后没两日,王石头爹娘就找上来了,给了俩孩子银钱,让把灶屋对面的侧屋给补齐了,原话很气,“盖成这样,像什么话,你们是不是对分家我偏你大哥有意见?”

王石头杏哥儿:……

当然是没啊,这分家都说好了,心里没委屈没怨怼的。

他们是拿银钱回去,可这么多年在村里伺候照顾爹娘二老的也是大哥大嫂,老人家不舒服了,有时候找事撒火了,全是大房受着,给银钱那也是孝顺父母,敬爱兄长。

这没啥。

王石头自然不肯要爹娘银子给他们补齐侧屋,最后好声好气送走爹娘。

王家老两口差点委屈气背过去。杏哥儿哪敢担着责任。

“……盖、盖吧,是我没想到这面。”杏哥儿怂了,也是脸皮火辣辣的。

后来侧屋补了,后院茅厕猪圈都给齐活了,家具也是新打的——王大哥给送了几个大件柜子床。

如此全村才没人说王老头老太是学黎狗子——黎大爹的名字。

黎家那老两口分家偏颇,闹得兄弟反目,老年凄苦,都已经成了东西坪两村的教训经验模板了。背地编排孩子不孝顺孽障,那就拎出王二狗,说你第二个王二狗,迟早死在水田里。

说长辈偏心到胳肢窝,那就拎黎家上辈说事。

九月初,两位夫子风尘仆仆的前后脚到了,还带着家仆。这村里人一看,咋还有马车有仆人的,跟着一般的夫子不同,黎家人还去接了。

瞧热闹回来的就说:“可不得了了,我听周周喊人进士呢。”

“还有举人,这举人是不是哪个举人老爷?”

“应当是的吧?”

村里唯有秀才,哪里见过举人,听说举人老爷就能当官了,如今到他们村里族学来教学,这下次两村再次感受到‘顾阁老’的威力了。

元元问过周周叔,周周叔说不碍事,才给府县的同窗妻兄写了信,让其速速到他们村,还留了地址。

木二郎是八月中到的,不仅自己来了,他娘、还有妹妹也跟着过来了。

杏哥儿家里屋子那时候盖成了,正好能住下。

两家亲家见了面,木母有些诚惶诚恐的,说:“……不知道亲家你家这么大的关系,咋、咋就——”

“也不是我家,亲家母别这般说,咱们俩家亲事定了,我现在就等三娘出了孝期,好把婚事办完,不然我可不放心,三娘这么好的姑娘。”杏哥儿这么多年买卖没白做,安了木家的心。

木母心也定了下来,在府县接到西坪村来信,二郎看完大惊失措,一问竟是这么大的关系,以前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如今就怕人家嫌他们家了。

二郎见家里人面上忧心忡忡,便说:“我知道王元秉性,断不会是爱慕虚荣嫌贫爱富攀高枝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把三妹说给王元的。”

“他是好的,可就怕他家里人。”木大郎说。

二郎思虑一下,便说:“不然这次我带母亲和三妹一同过去,咱们俩家本来就定了亲事,如今王元替我引荐族学,便由这个名头,母亲同我感谢首辅夫人,带上妹妹就说散散心。”也好让妹妹安心。

木母有点怕没规矩,让王家看轻了他们木家,可思来想去还是咬牙赞同了二儿子说法,就去看看吧。要是人王家嫌了他们家,那就希望看在二郎面上,好好说,别坏了她家三娘名声。

谁知到了村中,王家十分看重,还盖了新屋,给二郎都留了屋子,还说成亲后,小两口同二郎搬到村中,长辈还要去府县做买卖。

木母心便安定下来了,王家盖屋前就想的周道,处处替她家三娘着想,还替二郎想着,这么好的亲家,可是上辈子修了福气来的。

黎周周听说木家人来了,便说一起吃个饭。

“我和福宝不日要回京里去了,本来想跟爹一起走的,爹在村里待得乐呵了,说等院子收拾整齐了他再过去。”黎周周无奈没法子,可在村里住久了,他想相公了。

“正好看看元元未过门的媳妇儿,孩子成亲怕是赶不及了,现在见了面,送了礼,就当提前祝贺了。”

木家人听闻首辅夫人请客吃饭,当即是忐忑拘束,哪怕是木二郎也没了读书人往日的‘坐得住’了。木三娘更是害怕,怕自己失礼,怕夫人瞧不上她。

元元便说:“周周叔人很随和明礼的。”见兄妹二人还是紧张,想了下,岔开了话题说:“你不知道吧,我那堂弟福宝读书学问可好了。”

“我虽是年长他许多,可学问上比不过。”

木二郎三娘纷纷引起了好奇。

元元见三娘不担忧了,便继续道:“当时我们才回来时,阿爹当着周周叔面还说,元元学问好,福宝要是有什么不会的,尽管来问。我那时候想福宝才十三岁,我都二十了,是大哥哥,自然要多照顾福宝。”

“后来呢?”木二郎追问。

元元实话实说:“比不得。福宝记性很好,读书比我多还杂,写文章天然去雕饰,没那么多繁琐匠气,水到渠成,对事情更是言之有物,字也写的比我好。”

“真有你说的这般厉害?文章就不说了,你说对事情言之有物,他一小孩子,哪里来的见识?”木二郎倒是想辩一辨,“定是你护着小孩。”

他没说因为顾念福宝是首辅家的哥儿,才诸多夸赞。

元元哪里看不出二郎所想,他原先也是如二郎一般自大,觉得自己比福宝年长,又是男子能外出见识,苦读多年,可最后不服不认输不成。

他说:“我那堂弟,四岁时在京中,而后随家里人去了昭州,听他说,五岁便开始随着父亲启蒙识字,六岁时,跟着阿爹外出去底下几个府县游玩,七岁时昭州建了官学,夫子皆是举人进士之列,没几年,滁州孙大家到昭州,教他学问,还有其夫人白先生教福宝作画……”

一顿下来,木二郎听得目瞪口呆怔住了。

王元说:“夫子奉为圭臬的《三年两考》——”他并未说,二郎已经明白过来,脸上皆是羞愧。

“我不该先入为主,觉得他年龄小,是个哥儿就轻视他。”木二郎羞愧反省。

王元就说:“二郎,咱们要学的还多着,能自省就好,不为晚,甚至此时当头一棒,以后定要更为努力。”

“自当。”木二郎也正色了。

这番话说完,木家兄妹便不紧张忐忑了。木二郎是一心为了学问,想见见王元口中所说的福宝,木三娘则是看完听完,觉得未来夫君是个正直自谦的人。

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饭后,三家大人坐在一起闲聊,外头院子树下,桌上放着西瓜。福宝拿了一小牙慢慢的啃着,一边听木家二哥说文章,其实他兴致缺缺,这个文章可无趣了,还压了人性,处处说什么女子哥儿应当如何如何。

“听他胡说八道放屁。”

木二郎:……

读书人辩驳没什么,可咋就脏话出来了。

福宝说:“照他所说,那他娘就不该生了他下来,人欲没有了,他从哪里来?前几年打仗,战士死伤许多,若是把女子哥儿束之高阁,从一而终约束礼教人欲,大历如何发展?”

“往小了说,人这辈子这么久,我今日喜欢吃西瓜,明日喜欢吃梨子,我总不能要吃一辈子西瓜,吃个梨子就要被打死?要为西瓜守一辈子,要是西瓜坏了烂了,我还要留着啊?想得美。”

“大家都是人,凭什么男子就能想吃什么吃什么。”

“我才不乐意呢。”

福宝咔擦咔擦啃完了西瓜,说:“这天下写书的大多是男子,写的内容也多是偏颇男子的,我也要写个文章,就写女子哥儿爱吃什么吃什么,爱同谁玩同谁玩。”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