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赘婿首辅

作者:路归途

光武元年,十一月秋末。

光武帝历无病率军北上亲征。动身之前还有件小事,就像顾兆猜的那般,原先死谏撞柱被拦下的两位言官,到了出征前夕,一前一后得了风寒,请了折子意思去不了了。

当然话说的冠冕堂皇,一通大道理,意思是臣也想追随圣上可惜身子不行云云。

顾兆看着桌案上的奏章,心里为这两位言官默哀了下。

其实要是怕了,说实在话,历无病兴许就放了一马,可折子上都表自己忠心可鉴,只是年迈偶然风寒实在分身乏术——反正意思是不是不想去是没办法。

历无病能给这两位‘贤名’?

当天苟贵就去了两府发圣上口谕,一句话就是你们死了,那就孩子顶上,不然抬也一块抬走,告老还乡也没用。

这俩臣子年迈,要真是风寒,一路行军过去,十有八九会要了两人老命,可这俩人犯在历无病的手上了。顾兆也没办法劝,也不想劝。

历无病这般做,是杀鸡儆猴,也是替他壮首辅声威,他岂能拆台?

或许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沾了皇权,有些事情避不开的。

全京城的文官都看到了那两位大臣下场,寒了不少老臣子的心,意思当今圣上下手太狠太毒,赶尽杀绝啊。

可没人求情。

那两位老臣被历无病捏的死死的,本是装风寒,如今听了口谕真是气昏了头,一病不起,可又不敢真的病了,家中子孙皆是说要替爷爷亲征去,不过最终还是老臣自己去了。

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一回事,更是怕了当今圣上了。要是他们没去,谁知道会不会惦记记恨上他们家?以后子孙后代的仕途怎么办?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出发前一晚,历无病找到了顾兆,将一盒子递了过去,说:“若是朕哪日死在阵前,这就是下一位皇帝属意遗诏。”

顾兆看着历无病,静默几息,而后接了盒子。

“圣上同容公子都要保重。”

历无病露出了‘你小子机灵’的笑容,说:“他在后方,我死千八百回也会护他周全,京里一切交给你,那些顽固的不听话的我都发落了,加上还有兵权在握……”

不信换不了天。

真是疯子。

顾兆默然完,看历无病眼底都是松快坦然,人人想夺的权势,至高无上的宝座,对于历无病来说才是不值一文,那句疯子,其实是称赞。

“保重,皆要平安而归。”

历无病没说话,只是抬手好兄弟似得拍了拍顾兆胳膊,顾兆顿时龇牙咧嘴,历无病见状哈哈大笑,“你真弱啊,顾子清。”

“……圣上神力,不是臣太弱,再者臣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罢了。”还是漂亮的。顾兆也笑。

这话便结束,各忙各的。后来这道遗诏圣旨,顾兆拿回家了,思量怎么藏东西,最后把墙壁凿了一块砖下来,东西放进去,外头是黎照曦的第一次画作遮挡住。

后来这道旨意没用到过,历无病容四来串门时,顾兆想起来了,带两人过去看,历无病和容四看到那张画作,纷纷沉默了会,就是有人知道想来偷看,也是找不到地方的。

就说此时,秋末,顾兆携百官送圣上出京城,站在最前方看了许久。

之后的日子其实也没怎么大变,顾兆更忙了,黎府的拜帖也更多了,有给黎周周下帖子的,请黎周周带福宝过府去玩,还有给黎大下了帖子。

黎大刚到京里没两日,就去严府找严父聚聚说说话,可去了几天后,黎大回来就不太去了。

中午吃饭时黎周周就问爹为何不去了?

“诶呀说不上来了。以前我和老严那是去天桥听评书,几文钱的花生米都吃的开心,回头转转悠悠给自家孙儿带点啥,现在不一样了。”

黎大没细说怎么不一样,但黎周周想到过去小树给他的信大概想到一二。

严父自然不如京里高官老太爷那么骄奢会玩——有些痴迷赌博有些痴迷玉石有些痴迷女色,严家门风也没那么败的。严父就是不像以前那般精神头了,黎大说出门转转遛遛弯,是提三次严父应一次,出门要坐车,不爱去下九流的地儿,嫌腌臜。

说听评书,让下人请了说书先生到酒楼去给他俩讲。

黎大不习惯,他觉得不热闹,听完了都没啥意思。

“老严怕言官参他儿子。”黎大是大老粗,直接说了,听了严父的理由,当即是沉默了,回来就问周周和兆儿,“我去天桥逛街听评书修胡子头发掏耳朵,这些给你丢人吗?”

顾兆见爹是真的担忧,他就说爹后来怎么不爱出府了,原是怕给他惹麻烦。便正经说:“爹去的天桥逛街溜达,那是百姓们日常消费的地方,百姓们能去,爹也能去,这有什么?”

“爹也没干犯了法的事,不怕的。”

“我这个官,保咱们家人松快松快,随心过日子还是成的。”

顾兆末了加了句:“真的。”

黎大这才安了心,只是后来也不太去天桥了,那边远些,要坐车,来回折腾,就和府里伺候他的老仆玩下棋,要么就是去后院子锄地种大白菜。

“过了冬的白菜可好吃了,脆生生的。”黎大说。

爹这么一说,顾兆就跟着念:“想吃炖菜了,豆腐白菜炖点五花肉放点酸菜进去,能吃两碗饭了。”

“对头对头。”黎大也点头,他也馋了。

第二天桌上就有一道大炖菜,豆腐吸饱了汤汁,特别入味好吃。黎大吃了三碗饭,停不下来,说:“好吃好吃,回头我白菜种好了,再吃。”

“爷爷种的定更好吃。”黎照曦拍马屁。

黎大就哈哈大笑。他知道,家里孩子都是担心他不习惯京里生活,是变着法的抽时间陪他用饭聊天,那些自在不自在的有又什么呢?咋活了一大把年纪还矫情上了不可?

之前回村里,他现在这年龄种田都要养不饱肚子,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好日子,他挑剔啥?于是没没几日,黎大情绪就又回到从前了,该咋就咋,吃吃喝喝的,大手一挥,让孩子们都去忙自己的去,他也有事要做。

去天桥逛,套车也不嫌麻烦了,每日是兴致盎然的,精神头又起来了,有时候看到买卖牲口的,黎大还能围观指点两句牲口经,自然给家里也买了只病羊崽子。

“我不买,它就活不了咯。”黎大可怜的摸摸崽子身,而后亲自照料了。

黎府上到黎大,下到福宝,皆是有自己事情要忙,每个人精神奕奕。黎照曦每五天要上学——

梁子致为自家孩子请了夫子授课,顾兆一听,当即是把黎照曦送过去,蹭老师去的。

“师兄,我给你交福宝学费。”

梁子致笑骂:“你这说促狭话了,我能问你要这个?你家福宝过来我府上同思源一起上课,我高兴还来不及。”这是真话。

自从福宝来了后,思源小模样都灵活了,以前见了他就害怕端着一张小脸。如今也怕他,不过看不见他的时候,知道自己玩了,还会给他送点心吃。

黎照曦是上五休二,导致梁思源的课程表也跟着看齐了。

梁府养的夫子乐的轻松,两个都是小哥儿,又不考科举,这般努力作甚?

周末时,黎照曦会主动拉局,要么蹴鞠,要么放风筝,或是在府里院子吃烤肉、玩飞行棋、做手工——小木船小木屋都成。

反正事情挺多的。黎照曦能给自己找乐子。

顾兆和黎周周还挺放心和安心的。

黎周周则是忙着办宴会,还赴了几次宴会,小树常来找他,一说就是说不完的话,苏佳英夫夫也来见过他。

佳英的哥婿模样挺秀气的,见了他就是作揖行礼。

“别多礼了。”黎周周先让坐,让上了茶,说:“你们成亲我没见礼,今日总算见到了。”

黎周周当初是托商队捎了嫁妆的。

佳英自是知道,刚开始没叫表叔,叫的夫人,黎周周刚张了张口,佳英就改口喊表叔了。黎周周见状,心底想,佳英真是练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那哥婿话不多,也不算太文绉绉,面上几分秀气,身子骨看着结实——想起来了,还干地里活的。

后来顾兆回来,那哥婿有些惊吓住,从椅子上站起来作揖腰都快对折了,顾兆让不多礼,听闻是佳英的哥婿,闲聊了几句。

“今年恩科考了吗?”

“回大人,学生不才考了,只是没过。”

顾兆:“没事,再接再厉。”他本想着给这位指点一二经验,但一想自己科举都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那就别瞎指挥了。

“你现在师从何人?还在官学里吗?”

佳英哥婿是又兴奋又紧张,好在回答的没磕绊。没入官学,因为成绩不够,排名最末,未曾拜师,都是自学。说到排名最末时,是一脸羞愧涨红。

每个地方官学招生条件不一样,京里人才济济,官学确实是难挤了些。

佳英同他哥婿皆是一脸压着期待忐忑不安的神色看顾大人,顾兆也没遛人,他既是能问出来,举手之劳的忙而已,不算什么大事,说:“回头我问问梁大人意思,看他家夫子还能不能多收你这一位。”

二哥家的大白小黑都是二哥自己教,不过现如今二哥也开始忙起来,小黑都是大白教的,说起来凑合一些时日还行,顾兆估计严府也要找夫子了。

不过目前不能往那边塞人。

梁师兄那儿的夫子带三个应当成的吧?

后来梁子致听了,指着说:“顾子清,你这光薅你师兄我了。”

“师弟有难,这不是老想着亲人嘛。”顾子清没皮没脸,奉了茶上前,“师兄别生气,没你说的那么难听,什么薅羊毛,这一个娃娃是教,三个也一块赶了。”

“这位年纪也大了些,学问什么的底子有,也不用见天往你府里跑,要是师兄你嫌烦了,夫子放我府里住一段时间,每日接思源到我府上上课如何?”

梁子致:……

“我以为你是塞人进来,没成想你是想拐走我家夫子。”

两师兄弟这是说的玩笑话,梁子致想也没想就摆摆手,让顾兆接人带走了。其实他每日当差一走,府里就思源一人,明明那么多下人仆人,可梁子致有时候回到府里都觉得无趣、孤独,他一个大人尚且如此,更别提思源了。

黎家啊,透着生机勃勃的气息。

后来这位夫子就接到了黎家,住在前院侧院,佳英的哥婿也来了,收拾了个侧厢房偶尔住一住。

福宝一听思源弟弟要来了,收拾了他的院子,牵着弟弟手说:“你挑,你要是同我睡一张床也成,不过咱们还是偶尔睡一张床,睡得多了,指定要闹别扭了。”

“你性子好,肯定要窝在心里受委屈,我不能让你偷偷难过的。”

梁思源一双眼闪呀闪的,而后乖乖的点头,听福宝哥哥的话,他选了侧屋,福宝就带人给思源弟弟布置屋子,“你挑你喜欢的来……”

在之后,严谨信问顾兆能不能把大白小黑也送来。

顾兆:……得给夫子加工资了,还得多加。

重奖之下,夫子是乐呵的不成,没道理不答应的。

首辅补习班就成了。

因为这档事,苏佳英同哥婿是特别感激,尤其那哥婿,就差给黎府嗑三个头了。黎周周自然安抚了,让佳英哥婿别挂心,好好读书就是了。

事后,黎周周问相公,佳英哥婿秉性如何?

顾兆知道周周是担心佳英,只是他看那秀才几面,也不好直断,给了个比较中间的评价:“目前看尚算知道好赖,懂记恩和分寸。”所以才帮了一把。

“知道好赖就挺好的。”黎周周说。这桩婚事本来佳英就是看中人家秀才功名,以后想享福,这也没错,“只是我看,他俩太客气了,那秀才郎敬着佳英多些。”

顾兆拍了拍周周,“你啊回到京里,就又是操不完的心了。”

“昭州那儿也算顺妥当了,有王坚看着,霖哥儿他们都各自有了家,我是放心的,这边刚来得问问关心关心。”

“你也别太累了。”

“好。”

过了两日,入冬了,黎府半个月前发的帖子,如今赴宴时间终于到了。这宴席要办三日,请的名单是黎周周按照之前往他家送的邀贴拟定的,还是像在昭州那般,几品的放一起了。

其实也不是黎周周小瞧这些官低的妇人,而是真混着来了,这些官低的妇人得四处逢迎赔笑,玩不痛快。在昭州时,他家那是商贾一起招待,底下有品阶的一起招待,大抵还是比较自在的。

其实黎周周后来也想过,没准商贾们就想和当官的一同赴宴,就想巴结结实当官的——

“……是的啊,不是我小瞧谁,周周哥,我知道你心好替她们着想,可京里女眷后宅走动,那多是为了前头老爷们,想多认识认识人,有个什么门路的,你这么干,男人官位低的妇人可能还会不尽兴。”柳树说。

黎周周:“我也想到过。不过我家办宴会,我没想替相公拉拢人脉,就想着以后在京里生活时日长久,总是要交际圈的,多筛选筛选聊得来的,以后就慢慢走动起来。”

相公说了不必奉承谁——指的皇家亲戚。

黎周周大致也看懂了,圣上和小容一条心,他家相公当官为民,背后靠山那就是圣上,旁的也不必太牵扯过重,重了反倒不好。因此就‘我行我素’来。

柳树一听,琢磨了会,而后恍然大悟说:“周周哥你说得对,我在京里过了这么多年,说是懒得理那些嫌弃我的贵妇人们,实际上我这是处处合了那些人想法,着了那些人的道了。”

“他们一挤兑我,我就刺,然后得了个不好听的名声,我不在意,可宴席应酬总是有的,去了就生气,生完气回来一肚子火,下次还是这样。”

在官场后宅,哪能真不同人打交道,就是在村里过日子时,黎周周不爱听八卦,那也有个说话的杏哥儿,不然一人干活睡觉,就是有相公孩子,那也不能全天围着孩子相公打转,没个自己圈子。

黎周周是不习惯了。

“也不说交至交好友,就是能聊来,你们去赴宴了,说说话聊聊天,心情也自在多了,不至于一肚子气。”黎周周说。

柳树当即道对。

于是第一日来的,那马车厢顶用的是暗黄色——皇家人能用,且只能是亲王、大长公主才能用的规格。

顺亲王妃、两位侧妃带了三个孩子,还有长泰公主携着儿子林康安。以及四位尚书家的夫人携着孩子来的,自然少不了柳树。

梁子致升官了,升到了户部尚书,鳏夫多年一直未娶继室。

黎周周亲自出门相迎,见了顺亲王妃、侧妃,便拱手见礼,一副男子做派,两位王妃是第一次见黎周周,当即是被吓住了……

传闻中的黎周周,跟她们想象的夫郎不一样。

没脂粉气,也不娇柔,穿衣更没有花哨头上簪花脸上抹粉,而且身高足,样貌俊朗,不说是夫郎,单看上去还以为是首辅府的什么远房亲戚男子呢。

……这黎周周可像是外男了。

顺亲王妃说话都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