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赘婿首辅

作者:路归途

太平正街上。

黎照曦一身粉色流光绸圆领袍,领口翻着,底下是灯笼裤,头发是高马尾,几缕编着小辫子,没戴珠串首饰,嫌一会去蹴鞠场踢球还要摘麻烦,就用一根皮革细带子束着头发垂下来。

年前病了瘦了一圈,此时的黎照曦面容一下子大了起来,不像是小孩子了,这份打扮是京里少见的,加上他肤白如雪——过年捂白的,头发如墨,双眼顾盼生辉,显得眼角旁的哥儿痣更是发红。

谁都不会认错,这是个哥儿而非男郎。

黎照曦骑着小白花走在前头,身后有黎家护卫,还有两辆车马,里头是大白兄弟,还有莹娘和弟弟、梁思源。

小黑皮猴子一个坐不住,掀开了帘子瞧着前头老大哥,一脸崇拜羡慕,回头问自家亲大哥,“哥,我啥时候才能骑马啊?”

“等你十岁。”大白沉稳道。

自打严谨信走后,严家门庭似乎真是大白扛了,哪怕柳树不让儿子多操心,以前如何现在一样,可不知不觉间,大白自己把担子挑在身上,教顽皮活泼的幼弟读书习字,更加孝顺阿奶爷爷,更关心阿爹。

总之是柳树看了都越发心疼大白了。

这不,蹴鞠场建好了后,黎照曦去玩过两次,前两次约了大白,可大白不去玩耍,要在家看书还要教小黑,今天这次是柳树发了神威,赶了俩兄弟都出来玩,说把莹娘也接过来一起去玩。

小黑听了难免失望,而后一看正经大哥,贱兮兮凑过去问:“哥,你是不是嫌不是和未来大嫂坐一起,而是要管我,难怪脸黑的哟,跟爹一样。”

“你莫要胡说,这话在外头尤其莹娘跟前不许乱叫。”

小黑人小鬼大说:“你肯定是不好意思了,羞羞脸,回头我就跟大嫂说。”

莹娘姐弟和梁思源坐在后一辆马车中。

大白不说话,只是严肃看了眼弟弟,小黑只好就范,“知道了不会乱说的,唉,坐车真没意思,哥,你怎么不骑马呀?”

“因为要看着你。”

小黑吐了舌头略略两声。

京中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出行皆是车马护卫,包裹的严严实实,哪怕回府有的人家管的严了,还要清路,或是未出阁小姐头戴帷帽的,成了婚的妇人倒是能松一些。

就没见过谁家没成婚的大摇大摆高坐马背上穿过闹市。

黎照曦这出行,在京里也算是头一份了。

一环人少,有些注意到了,略是侧目,还以为谁家小少爷出行,可一看打头的马背上那位模样,顿时了然,有的蹙眉,有的嫌弃,有的还要扫了衣袖暗地里嘀咕句:“不成体统。”

“京里哪怕是商贾人家,也没让他家未成婚的哥儿抛头露脸的。”

“真是连商贾也不如。”

“就是农人出身的,子嗣也教的没规矩。”

“这谁家敢要。”

这些人碍于顾阁老如今权势,自是不敢高声,且黎府护卫一个个精壮,哪里敢言。

黎照曦接收到围观者眼底的不喜,而后扫了回去,他所看之处,那些人纷纷换成一脸讨好应承的笑冲他点头。

“真没意思。”黎照曦收回目光道。

他早听爹说过京里规矩重,可没成想,这些破规矩光管他了,今天要是骑马的是大白,肯定没那么多侧目和嘀咕来。

哼哼,他才不管这些人爱不爱看,乐不乐意,他就骑马!

黎照曦打算之后去蹴鞠场踢球都骑马,不坐车了。

一路往外走,到了百姓多热闹的街道,这里贩夫走卒多,就算是谁家哥儿夫郎都能出来干活,上街买卖东西,见了贵人车马自是先避让,免得冲撞了贵人。

不乏好奇谁家的,这侧目一多看,当即就傻眼了,等车马一走远,街道两边的百姓才纷纷一言一语说起来。

“诶呦这谁家的小少爷,金尊玉贵的,模样好漂亮啊。”

“是个小哥儿,瞧着年龄不大应当没成婚吧?”

有人就倒吸冷气,说:“那这家少爷家里殷实,还父母疼爱。”不然哪里敢这么上街的。

“是黎府的。”

“哪个黎府?”

“还能有哪个?咱们大历的官老爷中这个。”此人竖了大拇指,意思头筹顶尖的官,又说:“这位阁老是入赘到黎家的,他家夫郎就给他生了那么一个独哥儿,就是刚骑马过去那位。”

围观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纷纷是瞪圆了眼,张着嘴,半天才找回话说:“就一个独哥儿?那夫郎没给阁老再生个?没个妾?”

“没,就那一位,还是随了黎家姓的。”

“诶呦我的乖乖了。”

又是一顿惊讶咋呼。

“刚那小公子可漂亮了,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哥儿,没准顾夫人也生的貌美,阁老同夫人感情好,才不愿纳妾的。”

有见过的,当即就说:“可不是,我见过,长得跟个男人似得,五大三粗的,我估计就是阁老有什么把柄握在人家手里了。”

“不让纳妾,那就是妒夫了。”

“黎府的小哥儿真好看,也不知道定了亲没?”还有人沉浸在刚见了黎府小公子漂亮美貌上,没工夫闲扯别的。

有人就笑:“你也不看看自己样子,咋滴就算是没定亲了,难不成还要找你不成?”

“我咋不成,我、我可以入赘上门的。”

大家就大笑,一言一语说:“就阁老地位,多得是上门入赘的。”、“可不是嘛,单凭黎府小公子那样貌,找什么样的都成。”、“诶呦快别做梦了。”

“真是头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哥儿,难怪看的痴傻了。”

蹴鞠场不远,除了京城大门向南走不了多少就到了。那蹴鞠场盖的大——因为有休息别苑,蹴鞠场地还是昭州那么大,旁边围观坐台。

到了后,里头有仆人,停车的搬行李的,准备餐食的。

今日长辈们没来,除了莹娘外就黎照曦最大,全是黎照曦捏主意,安排的周道妥帖,看的梁思源是眼睛亮晶晶的,黎照曦吩咐完了,一扭头看到阿弟小模样,笑着捏了下小思源脸颊,说:“就是不爱吃肉,咱们也多少吃点,这次烤羊羔特别嫩,我给你亲自烤好不好?”

“好,谢谢哥哥。”梁思源是崇拜福宝哥哥管事厉害,记得他们不爱吃什么忌口的。他吃什么都成的。

旁边梁府妈妈看的直瞪眼,小少爷爱吃菜不爱吃荤腥,平日里劝吃口肉难,如今黎府的福宝少爷是三言两语就给安排妥当了。

黎照曦夸思源,“好样的,吃肉胳膊腿才有劲儿,也好上马——”

“上马?”

“你不是说要学骑马么,一会吃完饭我教你。”黎照曦说。

梁思源顿时开心的不成,脆生生道:“谢谢福福哥哥。”

“嘿嘿,不客气。”

出来玩大包小包,走个个把时辰安顿好了就大中午了,自然不可能匆匆待一天下午就回去,自然是住一晚,明天下午再回。

因此黎府护卫跟得多,到了下午顾兆黎周周也过来陪着小孩。

外头过夜的话,总是要有大人的。

小黑一到蹴鞠场就撒了欢,说:“老大哥你真是厉害,阿叔和叔叔就真同意你一人出来玩啊?”

“那当然是我比较靠谱了。”黎照曦得意扬扬下巴。

等到傍晚顾兆和黎周周到了,小黑一看,嘿嘿直笑,黎照曦面上镇定说:“小孩子在外过夜的话,还是要大人看着的,我是大人,你们尤其是你,才是最该看的小屁孩。”

“是啊,你阿爹抽不开身交给我们来看你的。”顾大人在人前给黎照曦圆面子。

黎照曦可感动了。小黑也唬住了,原来是他最小要看着呀。

“诶呀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到十岁啊老天爷!”小黑小脸仰着问天。

黎周周看的直笑,这孩子活泼逗人乐子劲儿。

“福福这话熟不熟?”顾兆逗黎照曦。

“……爹。”黎照曦挤出开心的笑容。

顾兆逗得笑,而后说:“你们玩你们的,难得明日我沐休,我同你阿爹自己溜达溜达,盖好了还是第一次来……”不管小屁孩们了。

孩子长大了,就不爱同父母玩了。

说是明日休沐,结果第二天丰州战报到了京里,顾阁老听闻匆匆先一步回京,黎周周留下到时候同孩子们一起回去。

历无病要回来了。

顾兆看到圣上传来的手信,看完蹙眉,因为上次来信,历无病在信中说定要掏了茴国的老巢——

这次圣上亲征茴国,大历军气势恢宏,尤其冬日过年时可算是大获全胜,年后几次交手,历无病砍杀了茴国皇子,之后乘胜追击,茴国已经退到了深处老巢。

四月中历无病在信中还信誓旦旦,说不灭了茴国誓不回来,短短半个多月,发生了什么,让历无病改了之前立的誓先回来了?

不过看信中说的,既能回来那是两人皆平安。

顾兆就不想为什么了,回来再问吧。之后就是发了口谕,圣上不日则回京,他发现自己说完这个,内阁官员看他的眼神有些幸灾乐祸啊,这是憋着气等圣上回来告他的状呢?

“……准备准备,迎接圣驾。”顾兆面不改色道。

等散了会,他的左右秘书便说:“大人,本不该背后言他人的,只是我听到,几位大人说想参大人一本……”

这两人就是恩科考出来的,顾兆一手提拔进了内阁——按道理还得过一遍翰林,顾兆越级提上来,这两位学生进了内阁十分自觉坚定成为了‘阁老党’。

最先还要叫顾兆‘老师’,只是顾兆还有点数,老师就算了。

这俩也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两脸‘明白’,顾兆大概看明白这俩是明白啥——我们坚定站阁老但不能表面漏出来以防止朝中百官攻讦阁老结党营私养自己党羽。

顾兆:……这不叫老师了就不是吗。

此时见俩人担忧望着他,顾兆只能听了一回八卦,问谁说的?倒是刚开口的难以启齿,最后还是咬咬牙,突破了君子防线——君子不背后言人,如今一五一十说了,可见顾阁老在其心目中地位了。

顾兆感动连连的听八卦,听着听着就成了:就这?然后撸袖子。

“参我管不了后宅,我家福宝抛头露面不守哥儿德?”

“参我家周周是妒夫不给我纳妾延续香火?”

“参参参他个大头鬼!”顾兆把人记住了,当即是找人‘干架’去了,吓得那俩秘书紧巴巴跟上,从未见过阁老这般生气的。

这一日顾阁老舌战群内阁官员不说,还动手了,还碰瓷倒地了。

顾兆不怕,顾兆当面叫了几位官的名字,都是康景帝时的老臣子了,家里氏族清贵,一把年纪了,顾首辅是说明原委,问:“……是否有出入?”

内阁中气氛凝重,一下子拉锯起来了。

老臣子站一边,站阁老的站一边,还有中立不掺和观望的。

顾兆这边人少,都是他提拔上来的新官,他当首辅短短几个月,动了人家利益,用这些新锐新人,老臣子早都看不顺眼了,此时有人便抚着胡子颔首承认了。

“百官之首,治官、治民,当以身作则,顾首辅区区一后宅都管不了,如何能管大历的官?”

和稀泥的就出来打圆场了,说:“阁老别动怒,许老也是为了您着想,您是不知道,前两日贵府公子当街打马招摇过市,坊间起了不少对您的传闻,有些坏的,怕是您听了指定不爱。”

“那你说说我不爱听的,没准我就爱听呢。”顾阁老说。

这和稀泥的顿时不知怎么接话,另一人就说:“许老、成老、王老三位老臣是三朝老臣了,那也是惜才阁老您,爱护您才出言说这些——”

“好巧,我也是三朝过来的。”顾兆呵呵两声道。

这下众人是明白过来,顾阁老今日不打算熄这个火,来真的了。那许老先睨了眼顾兆,说:“你小小年纪,也敢讲此等话。”

顾兆说:“我小小年纪那确实是见过康景帝,得过康景帝夸赞的。”

这下火药味出来,许老气得脸铁青,和稀泥的便拦着,一副‘为顾阁老好’的神色,痛惜不已说:“那坊间话说的可难听了,几位大人皆是为了阁老好。”

“你说说,我听听。”

见顾大人盐油不进,真有气恼上火的先挑明了,说:“不是下官要说,今日是顾大人非要我说明白,诸位做个见证,别到时候我因此得罪了阁老,落个凄惨下场。”

意思要是顾兆报复了那就是小人,毕竟顾兆让说的。

这是激将法,激顾兆保证不动此人。

顾兆看了过去,说:“你要是下场凄惨,绝不会是因为说这几句话得罪了我,而是你干差事不利索,愧对圣上愧对百姓,才有凄惨下场。”

“别跟我打机锋了,说吧。”

今日非要说个明白不可。

那人咬咬牙,他本是和稀泥的,不知怎么的现在成了他顶前面了,可此时箭在弦上,看样子顾大人不会善罢甘休的,面色变了变,最后话音软和了,没刚才那么炮火重。

“坊间流言,阁老您入赘上门黎家,有什么腌臜把柄被黎家掌控着,所以才不敢纳妾不敢有子嗣。”

“黎家独大,您心中不忿,奈何赘婿地位,所以才纵容唯一独哥儿,这是想养废哥儿,此乃捧杀,说您歹、歹毒。”

顾兆没吭声,抬了抬下巴让继续。

“还有传言,您夫人凶悍善妒,您迟早要休夫的。”

只是‘结党营私’‘拉拢党羽’这条不管用了——之前有过这个参法,只是可惜,历无病非但没责怪顾兆,此次亲征还把权势全交给顾兆了。

官面上的动不了,那就私人的参顾兆了。

即便是动不了顾兆皮毛,也能挑拨了顾兆对黎家的感情——毕竟外头骂顾兆赘婿难听,说顾阁老骨头软吃软发,这正常男人早都没面子挂不住了,更别提此时手握大权的顾兆了。

夫夫关系挑拨,二来还挑拨了父子亲情。

顾兆要是碍于面子回去约束了黎照曦,不许以后打马上街抛头露面,那之前纵容娇惯的黎照曦能受得了?要是依旧宠溺惯着黎照曦,那顾兆就是捧杀,非真的爱子。

此计虽小却歹毒,毕竟舆论能杀人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外头给你凿,家宅也给你掏,双管齐下,顾阁老能坚持坐多久?

话说完了,整个内阁静悄悄的,有人看戏,有人气得面红耳赤想分辨什么,也有人老神在在的等着顾阁老动怒。

谁知顾阁老轻描淡写说:“也不算传闻。”

“诸位不知,我这人醋性大,既是上门入赘黎家,那我就是我家相公的人了,做相公另一半的,哪能眼睁睁看着相公纳妾,我自是不愿,这妒夫属实,是我了。”

“所以顾某得势休夫,这可是说笑了,真要休也是我家相公休我。”

“至于我家黎照曦如何行事,诸位府里的嫡子如何行事,我家黎照曦就能如何,惯子如杀子吗?你们也杀了自家孩子了?知道的这么明白。”

那许老先是动怒而起,指着顾兆骂竖子岂敢。

然后就打起来了。

内阁乱成一片,拉架的、喊人的、骂人的,直到一句——

“不好了不好了,阁老被打的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