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处的一处暗室,常人肉眼难以看清状况,因为这儿没有完全黑暗,没有一丝光源。但作为量子态的他还是能够观察到室内景象的。
这儿可以用四个字形容:尸横遍野。
而且这个“尸”,是“碎尸”。
七零八落的断肢残骸仿佛被顽童折散的玩具,随意地、杂乱地丢弃一地,透露出一股极致接近天真的纯粹残忍。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陈昭眉看到这样的景象都要大惊失色。
他不忍细看满地透着浓重血腥味的狼藉,身体一荡,顺着一条狭窄的长廊往前移动。
身为魂灵的他游过刻着神秘咒语的廊道,来到一堵紧锁的门前。不过,对于幽灵战士而言,这个世界既没有墙,也没有门。
非常懂得如何以量子态活动的幽灵陈昭眉轻易地穿门而过,来到了有光亮的房间里。
陈昭眉原以为刚刚的景象已经够都惊人的,没想到,房间里的画面还能更加冲击!
他完全呆住了——
因为……
他看到了“自己”。
一个“陈昭眉”。
眼前的“陈昭眉”他的四肢被红色的线吊起来,身体如同蝙蝠一样,双手展开,挂在幽暗的石壁上。他的双眼也如蝙蝠般黑洞洞的,透不进一丝光,犹如全盲——但仔细看,便能察觉,他不是瞎了……
他是,死了。
一道红色的刀痕从他的额头斜切而下,直达胸前,血淋淋的,把他那张漂亮的皮囊撕成两半,缝隙处露出白骨与腐肉。
如果仔细看的话,能发现“陈昭眉”的身体并不是只有这一道刀痕。可以说,他浑身都是刀痕。陈昭眉作为一名有理论基础又有实战经验的战士,他无比精确地得出一个结论:“陈昭眉”的身上至少有一百道刀痕,而且从伤口的状态辨认,那是在他活着的时候生剐的。
一般来说,一个人被砍个十来刀基本就没了,但是,有经验又够残忍的老手可以让一个人被砍一百刀都不死,活生生地感受着血肉模糊的痛苦。这也就是大家熟悉的“凌迟”。
挂在这儿的“陈昭眉”,是被凌迟处死的。
光是从这个死状,就能推测出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曾遭受过何等痛苦。
陈昭眉看着“自己”这样凄惨的死状,心胸里都溢满怪异、怀疑和恐惧。
就在这个时候,尸体被移动了一动。
陈昭眉才发现自己太过沉浸在看到“自己”尸体的震惊之中,竟然忽略了这儿还存在着第二个人。
而这个第二个人,也够让陈昭眉吃惊得说不出话来——是白瑰。
不,又不像是。
他从未看过这样打扮、这样神情的白瑰。
那是一个穿着艳红色衣服的白瑰。
白瑰人如其名,从来都只穿白的。偶尔佩戴一些饰品,颜色都是非常浅淡,衬托出他作为大家闺秀的温和素雅。
他从未见过白瑰身上出现这么鲜明的颜色,更别提是这么一大片,红如火的炽热。
从外貌身形来看,这个人又和白瑰一般无二。
但要是细细打量,还是能看得出,这位红瑰公子比陈昭眉记忆中的白瑰多了几分苍白和憔悴。
或许是因为长久地在这个暗室里居住,不见天日,所以他的皮肤变得如鬼魅般苍白,一身暮气沉沉。
联想到刚刚目睹的不计其数的碎尸,又亲眼看着被悬挂起来的“自己”,陈昭眉不寒而栗。
而这样血腥的环境中,红瑰怡然自得。他甚至还泡了一壶茶,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一把可调节高度的凳子摆在“陈昭眉”尸体旁边,红瑰坐在椅子上,一手轻柔地挽起“陈昭眉”伤痕密布的手臂,一手举起一根针。
陈昭眉在白瑰书房饱读巫术书,认得红瑰手里的针线:是传说中能够夺天之巧工的“生死针线”。
他还记得,相传巫神应劫受难,肉身破碎。冥王拼着魂飞魄散的风险淌过黄泉,捞取破碎的神魂,捻作银线。他又取下一根自己仙骨,打磨成白骨针。由此,他打造出这样一套沟通阴阳、超越生死的法器,为巫神缝合身体,修补金身。
而这样的法器,早已与巫神的身体一起飞升。但后世也有凡人效法,亲渡黄泉、自取根骨,打造神器。但因为过程凶险、难度极大,大多都已失败告终。最近一次为人所知的成功案例,是五十年前的一位知名女巫。她同时也是一位教育家,为了印证这个法器的可行性,做出了一套生死针线。她完成之后,便将这套针线捐赠给大博物馆,用于展览教学。
除此之外,也再没有人听说过世间上哪儿还有生死针线了。
而现在,这种传奇级别的宝物却好像小商品货摊上的针线一样,摆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可供随意取用。
红瑰很细心地穿针引线,并一针一针地细细把“陈昭眉”绽开的皮肉缝合起来。
红瑰那样的张扬刁蛮,在这儿却静如处子,像是一个最沉静的绣工那样,用全部的心神去缝合那张已经毫无生机的皮肤。
尖锐的针扎破柔软的肌肤,穿过,缝合——伤痕顷刻消弭,宛如新生,光洁得像上等羊脂玉。然而,这等光洁无暇也不过是被修补得完美的死物罢了。腐败在“陈昭眉”的身体里散发出沉沉的气息,是再难得的神器也改变不了的。
红瑰用尽全力却又徒劳无功的缝合,只会让“陈昭眉”看起来更为不祥,令人心惊。
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画面,都免不了觉得不舒服,更别说陈昭眉本人了。
他此刻如同一个透明的灵体一般飘在半空之中,睁着好奇又恐惧的双眼看着被撕碎又缝合起来的“自己”挂在刻满诡异咒语的石壁上。而那位从来只穿白色的端庄白瑰却着一身艳红,正聚精会神地为自己的尸体“美容”。
陈昭眉一下脑子嗡嗡的,三观尽碎:
妈呀,太可怕了!
敢情白瑰赶着凌晨一刻做梦就是为了梦这玩意儿啊?
草,我以为他是假正经,谁料他是真变态!
一个人的梦再奇诡,实质上也是不能超越做梦者的认知的。如果白瑰未曾经历过血腥事件,他就算梦到碎尸,碎尸的画面也应该是比较模糊失真的,不应当这么样真切而具体。
那么说,白瑰是的确见过真实的断臂残肢的,也可能,他是真的缝合过被凌迟的尸体呢!
想到这些,一股寒意直冲陈昭眉的脑门:救命,妈妈,这儿有个变态!
陈昭眉感叹这下真的高估了自己的节操,以及低估了白瑰的下限了。
如果早知道白瑰看着人五人六的原来好这一口,他是说什么都不会去骚扰人家贵公子的安稳生活的!
陈昭眉那叫吓得一个屁滚尿流,灵体下意识地后退。
就在这个时候,红瑰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往陈昭眉所在的方位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