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前来搭讪的是什么达官贵人,白瑰都总是淡淡的,有礼有节,但充满距离感。唯独陈昭眉出现的时候,白瑰的笑容才多了几分温度。这使得旁边的贵女们既惊讶又嫉妒。
一个高大的女人瞥向陈昭眉,道:“我是琴侯家的次女,潘迪。未请教?”
这儿大部分都是互通往来的贵族,看到陈昭眉这个生面孔,不觉多问起来。陈昭眉回答:“家母是齐国公,我在姐妹中排行二十七。”
大家都有些讶异:“齐国什么时候添了一位公主?”
陈昭眉并没详细回答,寒暄几句,就带着白瑰溜到花园僻静的一角。他们站在一棵树下,树干是白色的,散发着淡淡幽香,陈昭眉觉得这股香味和白瑰身上的有点儿像,不免吸了吸鼻子,说:“这树好香。”
白瑰便说:“这是圣旃檀树。”
“旃檀啊……”陈昭眉问道,“旃檀是白檀一类的香料么?”
“是的。”白瑰回答,“白家的第一代先祖名字就叫白檀卿。”说着,白瑰用柔和的目光看着这棵树,介绍道:“这棵树是白檀卿特意进贡给当时在位的千日圣女的。”
陈昭眉讶异道:“那这棵树岂不是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白瑰点头回答:“这棵树是全世界第一棵圣旃檀树。”
“第一棵吗?”陈昭眉仰望这棵高耸入云的大树,不免多了几分敬畏。
白瑰又娓娓道:“冬城生长着的多摩罗旃檀树一旦离谷就会枯死。为了研究出可以在圣殿花园生长的变种旃檀树,白檀卿煞费苦心。在努力五十年后,先祖才培育出这种旃檀树,取名为圣旃檀树,送到这儿供千日圣女赏玩,借此表明对千日圣女的心迹。”
“对圣女的心迹……你家先祖爱慕圣女?”陈昭眉愣了一下,“你们家先祖……是女同?”
白瑰轻笑一声:“我家先祖是男人。”
陈昭眉震惊了。
不过这似乎也解释了为什么白家是少数愿意把男子也记入族谱的世家。
发现自己摆了这么大的一个乌龙,陈昭眉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真是失礼了……”
“无事。”白瑰不在意地摇摇头,“白家在多数场合也不会宣扬我们的先祖是男子,在官方记录和各种活动上,一般说起先祖,都说的是白香兰。她是女子。”
“白香兰又是谁?”陈昭眉问。
“她是白檀卿的独女。”白瑰缓缓回答,“白檀卿虽然是第一个自多摩罗旃檀树下诞生的生灵,但白香兰才是建立了冬城世家、繁衍生息、造福一方的传奇人物。所以,我们家族认她作官方的先祖,也不算奇怪。”
陈昭眉点点头,但他始终觉得,白香兰得到认可,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性别。
白家后人估计觉得认一个恋爱脑男人做祖宗不体面,才供奉女性先祖。
千日圣女曾在多摩罗旃檀树下祈福,当时还是懵懂生灵的白檀卿对她一见钟情。在她离去后,白檀卿努力修炼,终于修成人身,研究出圣旃檀树献给千日圣女。千日圣女虽然接受了他的圣树,却拒绝了他的爱意,要求他回冬城镇守那片长满曼殊蔷薇的迷谷。
白檀卿依照千日圣女的吩咐回到了冬城,但他终日对她念念不忘,思之如狂,很快形销骨立,眼看着要因为相思病死去,白檀卿再次来到了千日圣女面前,跪在她的脚边,求她赐予自己生的意义。
慈悲为怀的千日圣女便为他诞下了一个女儿。那女孩儿出生的时候,窗外的兰花开了,而且她出生自带奇香,故取名香兰。
千日圣女很慷慨地让香兰从父姓,并让白檀卿把女儿带回冬城。
白檀卿便一个男人带着孩子在冬城,依照千日圣女的圣谕,守了一辈子的迷谷。在生命走向尽头的时候,白檀卿让香兰把自己的尸骨送到圣宫,给这棵圣旃檀树做肥料。
听完这个故事,陈昭眉看着这棵树的眼神更复杂了,说道:“所以,这个千日圣女明明不喜欢白檀卿,却竟然给白檀卿生孩子,还愿意让孩子跟男人姓?”
这在女尊社会里是大慈善家吧!还圣女呢!这简直圣母!
白瑰却解释道:“圣女有创世母神的血统,只要愿意,生孩子是很容易的,不需要十月怀胎。快则一夜,慢则四五个月,她就能生育一次。”
陈昭眉更惊讶了:怪不得这儿的大家族孩子生那么多。原来巫星女人可以无痛下崽,甚至能当日下单次日达!
白瑰又道:“千日圣女喜欢生孩子,有时候还会故意生多胞胎。她记录在案的孩子就有差不多一百个。无记录的私生子更是不计其数。如果个个都要姓圣,千日圣女恐怕也不愿意。”
“……一百个孩子……”陈昭眉讷讷道,“孩子的爸爸有多少个?”
白瑰道:“这个恐怕连千日圣女本人都记不清吧。”
陈昭眉:谁听了不说一声牛逼?
这样想着,陈昭眉不免替白檀卿有些惋惜,看来他在千日圣女心中真的没什么地位。
陈昭眉又问道:“那白檀卿的尸骨就在这儿吗?”他低头看着大树的盘根。
“千日圣女的孩子太多了,即便她只准许一小部分的孩子继承她的姓氏,但是夺嫡的竞争也异常血腥激烈。”白瑰用沉静的语气诉说着千年前发生在这片土壤上的故事,“埋骨之处根本不够用。”
吸取了千日圣女的教训,之后的圣女都选择优生优育,不再生那么多胎。
香兰带着父亲的尸骨来到圣宫,当时圣宫的夺嫡之争已经打响。嫡女们看到香兰这个不速之客,又知道她也有着圣女血脉,怀疑她也是来夺嫡的,自然不喜欢她。更有甚者,直接当面羞辱香兰,说她一个流落在外的野种也敢踏足圣宫,简直不知羞耻。
香兰闻言大怒,将白檀卿早已封严的棺材劈开。但见白檀卿的尸骨已化作一截多摩罗旃檀枯木。香兰以枯木为剑,血战二十六名圣族嫡女,杀入中央花园,将枯木埋到圣旃檀树下,便拂袖而去。
回到冬城后,香兰兴建城邦,招揽人才,保护百姓,成为一方豪杰,一手建立起白家的千年基业。
白家后代也比较认可香兰为她们的老祖宗。
陈昭眉听完这个白家的起源故事,感慨万千,半晌好奇问说:“白檀卿这优柔男人竟然生下这么强悍的女儿!”
“白檀卿是多摩罗旃檀树灵,聚集天地精华,灵力是不可估量的。”白瑰回答,“如果他不是强者,千日圣女也不会把那么镇守迷谷这么重大的任务托付给他。香兰如果没有白檀卿的尸骨做武器,也不可能杀入圣宫。”
陈昭眉愣了愣:“白檀卿这么厉害,怎么也不想着当个豪杰呢?”
白瑰道:“豪杰那是女人的事。白檀卿再强,也只是个男人,没有爱情,如何成活?”
“……”地球男陈昭眉接不上这话。
陈昭眉想起,自己在驿站无聊,便看戏剧打发时间。他考虑到自己是个地球男人,所以选的是“大男主”分类下的戏剧。这些小说里的男主角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不是什么长王子的爱子,就是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凰,修行也是火箭一样,然而——无论男主角多厉害,女主角都总会比男主角更强一些。每每男主角进入危险关头,都是女主角从天而降把他救了。
到了结局,称王称霸的那个都是女主角,而所谓的“大男主”则幸幸福福地当什么王后、天后、凤后……
看了三四套大热剧后,陈昭眉都无语极了:或许这就是文化差异吧。
陈昭眉仔细打量眼前的白瑰,半晌问道:“那你呢?你也是尽管天资过人却只想当个贤夫吗?”
白瑰答道:“我是男人。”
陈昭眉分析不出这句话的含义,只是仔细打量白瑰的脸。在圣旃檀树树荫下,白瑰的面目模糊,但挺拔的身姿依然显示出世家子的风采。
就在这时候,嘈杂的人潮倏忽安静下来,就像是突然被一张厚棉被盖住,发不出声音。
陈昭眉好奇地向不远处张望。
原来,是圣女出现了。
时任圣女穿着一袭华贵得沉重的深紫色长袍,头戴凤冠,脸色庄严地步行而来。跟在她背后的还有两个侍女。侍女也是一脸肃穆,穿着寻常人家嫡女都穿不起的上品法衣,头戴好人家主母也戴不起的珠翠。
陈昭眉暗自咋舌:“真是好气派。”
众人的目光都在圣女身上流连,却又不敢长久地直视圣女的容颜。陈昭眉却不一样,他到底没什么敬畏心,好奇地打量圣女的容颜。圣女眉也弯弯,眼也弯弯,嘴角有酒窝,长着一副甜妹的模样。因此,她做着最老成的装扮,还是自然流露出符合她年龄阅历的少女感。
圣女也察觉到陈昭眉的目光,她朝陈昭眉走来,说道:“我没见过你。”
圣女的声音也很甜,像蜜糖一样。
陈昭眉便拿出名片给圣女看。
圣女接过名片看了一眼,说:“你是一个公主呀?”
陈昭眉点点头:“是。”
圣女又看向白瑰,眼睛眨了眨:“你是白瑰。”一个非常肯定的陈述句。
白瑰朝圣女微微一鞠:“是的,我是白瑰。没想到殿下竟然认得我这样的卑微之身。”
陈昭眉也觉得奇怪,白瑰又不出门,除了家里和男德学院,基本哪儿都没去过。圣女是怎么认得他的?
圣女露齿一笑:“我认得多摩罗旃檀的香气。”
陈昭眉心下了然:确实,白瑰身上的气味太特别的。作为世间仅存的一个白家嫡子,也就是世间仅存的唯一一个拥有这种香气的人。
不过,白瑰的气味是很幽微的,不近身细嗅根本闻不出来才对啊。
——陈昭眉仍然不太理解。
白瑰亦道:“圣女观人于微,鄙人佩服。”
圣女说:“这种气味对我而言很突出。”算是解释了陈昭眉心里的疑惑。
说着,圣女转头对跟随在侧的侍女说:“给他一朵花。”
在宴会上,女人要是看中了哪个男人,就会赠之以花,以表心迹。
来这儿的每个女人都会带上足量的芍药和唯一的牡丹。送牡丹,表示想娶对方为大丈夫,如果是送芍药,就是像纳他为小相公。按照规定,高贵的圣女是不能有丈夫的,所以她只能送出芍药。
不过,圣女虽不能明媒正娶任何人,但圣宫总会有一个“神侍”。神侍是圣宫所有男侍之首,位同副夫,是很有地位的角色。
约定俗成地,神侍是第一个得到圣女芍药的人。
因此,当侍女拿出芍药的时候,全场的声音都凝固了,仿佛所有目光都聚焦到白瑰脸上。
白瑰再度成为这次社交场合的焦点。
男子们惊讶不已:
没想到白瑰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得到圣女的青睐了?
长得美了不起吗?!
女子们也是如此:
没想到圣女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白瑰这样的大美人啦?
天神后人了不起吗?!
站在白瑰身边的陈昭眉也震惊了,随后就是不安,看着侍女从篮子里取出一朵芍药,送到白瑰手边。
眼看着白瑰正要接过,陈昭眉也顾不得许多,猛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朵艳丽的牡丹,擅自簪到白瑰的发鬓上。
白瑰大约真的是深闺少男,缺少运动,不够敏捷,一副没反应过来、躲不开的样子,就这样被戴上了一朵牡丹。
听说,在地球古代,男人也簪花。陈昭眉是没见过的,但今天看到白瑰簪花,又觉得,男人簪花还是不错的,很好看。
白色的牡丹艳而不俗,映在白瑰耳鬓,极为动人。
这时候,四座哗然。
这样强行把花插到别人头上,就跟地球男看中哪个女人就冲上去套个钻戒差不多,真的太没礼貌了。
陈昭眉都不敢想白瑰现在是什么反应。
侍女拿着芍药的手也顿住了,脸上露出嗔怪的神色,似乎是觉得陈昭眉非常的不懂规矩。
当然,大家都非常吃惊:居然有女人敢和圣女抢男人吗?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这下谁都顾不得社交了,心神眼神全都落在这三角戏码之中。
圣女亦面露惊诧之色,目光在陈昭眉与白瑰之间流连,看着像是探究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陈昭眉也知道自己这个举动不太得体,微微鞠躬道歉:“是……是我莽撞了。”
白瑰不说话。
陈昭眉盯紧白瑰:“我只是……”
侍女忍不住说:“看来,白公子和眉公主是早就认识的?”
陈昭眉点了点头。
圣女眨了眨那双杏仁眼,用她那甜似蜜的少女音柔声说:“所以,你们两个是在恋爱吗?”
这话问得直白,陈昭眉竟然还有些害臊,愣愣看着圣女,却不敢去看白瑰。
但他依稀能够感觉到,白瑰的目光如蛛丝一样轻盈却结实地粘在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