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男德第一页

作者:木三观

这时候的白瑰也察觉到陈昭眉身上的真言咒被解开了。

白瑰心下一动,心里有百千条搪塞过去的金句,但看着陈昭眉澄澈双眼,却是如簧的巧舌也捋不直了。

只是旃檀树下清风吹动,白瑰闻道一丝异香,眸光微抬,就看到不远处圣女紫色的身影。他以一种含着淡笑的目光看过来,却又一言不发,意味悠长。

白瑰拨开目光,故作从容说:“有什么话,待我们回去后再说吧。”

平行世界的秘密兹事体大,也相当复杂,白瑰竟不知从何说起。

而且身为真言师,白瑰的言语有灵力,要是随便提起异世白瑰,恐怕会引起新的因果。

再说了,即便白瑰要细细说来,圣宫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以上都是大公无私的理由。

若论私心,白瑰仍犹豫着是否应该信任陈昭眉。他并非不信任陈昭眉的人品,而是不信任陈昭眉的感情。陈昭眉或许只是肤浅地喜欢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像传说里那些浪荡的地球男子一样,一辈子可以谈很多次恋爱,合则来不合则散,不到岁数不会考虑婚姻。

白瑰则不然,他信奉的是一世一代一双人,他爱上陈昭眉就是一眼一辈子的事情。他在梦里一次次地亲眼见过陈昭眉的狡诈与欺骗,也一次次地看过另一个自己的伤心与崩溃。

这些悲惨的经历没有真切地发生在他身上,却足够给他敲响警钟。他心里想着,如果不是他有这些先知梦,先人一步地抵御住算计,那么,他依旧会沦为又一个被骗心骗身的可怜人。

这认知像刻在树干上的刀痕一样,无论树长得多高多大,都不能摆脱。

二人这段感情中,表面上看,是陈昭眉追求白瑰。但实际上,陈昭眉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快乐和潇洒,白瑰的不可触碰则更像是一种自我物化的待价而沽。

白瑰自认为需使用心机和美貌,才哄得陈昭眉承诺与他结婚。

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陈昭眉这猫儿怕不是就一下受惊跑了?

离开圣宫,陈昭眉和白瑰一起坐上了悬浮轿。

和来时的情深意笃不一样,回程时轿子里的氛围是不可否认的凝重。

白瑰素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免有些慌乱。他仔细观察陈昭眉,甚至能从陈昭眉的眼神中读出迷茫和……恐惧。

恐惧!

这是让白瑰最不可忍受的。

白瑰自己也害怕起来,指尖发颤。

在这两个人之间,明明白瑰才是总是在害怕的那一个。

但他也总是伪装得很好。

他用平和的语气说:“重梳到底和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不开心?”

白瑰自己也没察觉,已经不称呼“圣女”或是“圣女大人”,而是出于厌烦地直呼其名。

要说他一开始还没这么烦重梳,现在倒是不一样了。如果陈昭眉真的因为他的挑拨而远离自己,白瑰不保证自己不会发疯报复重梳。

管重梳是什么圣女圣妈圣全家,白瑰必然让他脑门开花。

不过,在陈昭眉跟前,白瑰还是竭力保持着一种温柔的风度。

然而,作为直觉敏锐的、富有经验的刺客,陈昭眉敏感地捕捉到白瑰压抑在斯文面具下的杀意。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但那股刺骨的冰寒还是被捕捉到了。

陈昭眉瞬间像是回到许久前的那一个晚上,白瑰冷冷的一句真言,让陈昭眉感觉到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在那一刻开始,陈昭眉告诉自己,他应该忌惮白瑰。

然而,在之后,白瑰却又表现得温文无害。

直到那一次……

陈昭眉的飞船票被白瑰截获,白瑰问他:“好阿眉,你打算飞哪儿去?”

这一句话,白瑰是笑着说的,但陈昭眉却比哭更难看。

那是他第一次从白瑰身上感受到了威胁,并下意识地想逃——虽然没逃成功,还糊里糊涂地留在白瑰身边,而且和白瑰的关系还更近了。

现在回想起来,白瑰总是那么轻易地操控着陈昭眉的情绪,使他恐惧,使他兴奋,使他愉快,使他不安……

回想着过去的种种,尤其是成为“眉公主”以来,他是怎么一步步地变成白瑰的“未婚妻”的……

陈昭眉虽然不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但也不是全然的蠢笨,之前是因为太爱白瑰,一叶障目,没看明白。但经重梳那么点拨两句,陈昭眉也想明白了,他步步走入了白瑰的算计之中。

原本他是不在意的,只觉得白瑰这样是大小姐的可爱。

但现在……

他才惊觉自己从未看透过白瑰。

如重梳所说的,他真的了解白瑰吗?

他真的了解这个即将与他步入婚姻的男人吗?

陈昭眉陷入纷乱的思绪里,白瑰的提问自然得不到回答。

这让白瑰更加不快了。像是有什么失去掌控了一样,陈昭眉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梦境里那些陈昭眉绝情离去的画面让白瑰心神大乱。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抑胸腔里渐渐蒸腾的戾气。

陈昭眉敏锐地察觉到白瑰身上的侵略性暴涨,更是受惊的猫似的,汗毛倒竖。

白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问了一遍:“重梳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陈昭眉确认自己没有辨认错,白瑰语气里有杀气。仿佛只要说错一句话,重梳的脑袋第二天就会挂到楼顶吹风。

陈昭眉更为谨慎了,思忖一会儿,说:“和他没关系。”

白瑰睁眼,眼神里写着疑惑:“和她没关系?”

“没什么关系。他就是一个无谓人。”陈昭眉蹙眉,认真地看着白瑰,“这从来都我跟你之间的事情,别捎带上别人。”

这听着有点儿在维护重梳的意思了。白瑰怏怏不乐:“我和你之间有什么?”

陈昭眉努努嘴。

虽然感觉到白瑰并非自己想象中的温驯无害,但陈昭眉还是走回了老路:即便察觉白瑰不是善类,他还是想亲近白瑰,并打心眼的相信白瑰不会伤害自己。

因此,陈昭眉表情还是那样生动,没有丝毫敬畏之意地努努嘴:“这明明该是我问你的。你到底老不老实?”

白瑰闻言一怔。

他自然知道自己和“老实”两个字不沾边,但也不好直接回答“本人不老实”。他便说:“我对你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吗?”他这话带着三分娇羞七分恼恨,正是大小姐怪责未婚夫质疑自己应有的态度。

陈昭眉对此身体很心动,但脑子很犹豫,不知是否该相信他。

就在这时候,悬浮轿在驿站外停下——陈昭眉这才发现,自己已和白瑰独处了这么一段路,但是纪玲珑的魔咒都没有再发作了。可见,圣女真的帮他解除了真言。

除了红瑰真言不可触碰之外,陈昭眉现在身上已经没有咒了。

听着驿站外迎宾的人的脚步声,陈昭眉知道白瑰的地方到了。

陈昭眉心下正乱,也没有礼数,只生硬地说:“你该下轿了。”

这话硬邦邦的,听在白瑰耳里,就跟撵人似的。

白瑰想了想,低声说:“看来,你是不打算提亲了。”

这话是以退为进,卖一波可怜。

陈昭眉看着白瑰委屈的模样,心里也是一紧。但他随即理智地发现,这是白瑰在泡绿茶呢!

——直男并非不会区分绿茶,只是看这茶好不好喝罢了。

陈昭眉也是被撕扯成了两瓣儿——一边,他是大呼干了这杯绿茶,真香!

另一边,他又疑心这茶有毒!

陈昭眉烦躁地皱起眉,不慎作出了渣男常用发言:“你别多想。”

白瑰一听这话不像,心提起来:“我没有,只是问你一句。”

陈昭眉不想拉拉扯扯的,便直接说:“那我刚刚在圣宫问你,说,你还有没有事情瞒着我?你说回来再说。那现在回来了,你说吧。”

白瑰叹了口气,说:“我的话有言灵,有些话不可以随便告诉的。”

陈昭眉半信半疑:“啊,你是真言师,你了不起。那你别说了,你写行不行?”

白瑰摇头:“落笔成文,就更不可了。”

陈昭眉也不知该不该信他,眉头紧皱:“那你给我暗示一下,暗示一下行不行?”

白瑰却苦笑:“你要是领会错了意思,不是更糟?”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陈昭眉脸都气涨,像个河豚。

眼瞧着陈昭眉的脾气要上来了,白瑰赶紧安抚道:“我不会一直瞒着你的,等我们成了婚,我就细细告诉你。”

陈昭眉一下觉得这个逻辑不对啊:“成了婚你就不是真言师了吗?你的话里就没有言灵了吗?”

白瑰道:“我们成婚会在巫神面前盟誓,真正结合,那个时候,倒不怕了。”

说到这个,陈昭眉又想起另一茬:“对了,你之前怎么没跟我说结婚要盟誓,如果离婚要被雷劈?”

白瑰却说:“原来你不知道吗?”

陈昭眉愣了一下:“我该知道吗?”

白瑰答:“你三番四次求婚,仿佛那么慎重,我当然以为你研究过了。”

这下轮到陈昭眉自感不安。

他摸摸鼻子:“我……巫星又不是人人结婚都进巫神庙盟誓的。听重梳说,那是贵族才有的排面,我一时要查也查不到。”

白瑰颔首:“我知道了。”

说着,白瑰低下头,颇觉感伤:“那你现在知道了。”

轿子里的空气更凝滞了。

白瑰苦笑道:“我以为你知道,所以你求婚的时候,我倒是很惊喜的。”

这话似一杯苦咖啡,倒到陈昭眉的心都泛酸了。

却见白瑰从袖子里伸出手来,那串象征着克己复礼的清心念珠已没了踪影。现在总是不离手的是戴在无名指上的求婚钻戒。

看到闪闪发亮的戒指,陈昭眉回忆起那天落满掌心的星星,神情恍惚了一瞬。

白瑰却是柔顺地把手放到陈昭眉面前:“如果你后悔了,可以把戒指拿回去。我不会怪你的。”

陈昭眉也是一瞬怔愣:他竟是搞不懂,白瑰这是真诚实意,还是又一次以退为进?

他所不知的是,这句话说出口,白瑰先是觉得心疼难忍,后是觉得背脊麻麻的生疼,蔷薇刺伤过的地方隐隐透出血气。

曼殊蔷薇特殊的邪气从他的胸前隐约升腾,几乎能凝成实质,却又游走在他压抑的笑容下,等待着眼前陈昭眉的一个宣判。

远在冬城的曼殊蔷薇,朵朵含苞待放,红艳张扬得仿佛即将择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