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把手一伸,在虚空中变幻出一截多摩罗旃檀木,催动上古法阵。
龙姬举起刀,朝陈昭眉比划——她是杀过人的,但虐杀倒不曾试过。更别提,她之前刺杀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而现在,她却要把尖刀刺向一个无辜的昔日搭档。即便是被封建主义腐蚀过的她,也难免犹豫。
皇太女瞥她一眼:“不想干了?”
龙姬抿了抿嘴唇,如果说要为了道义让她放弃现在高官厚禄人上之人的生活……抱歉,她确实做不到。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临阵退缩,放弃的也不仅仅是高官厚禄,更有可能是她的生命。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龙姬突然不干,皇太女肯定不会放她活着的,这一点,龙姬比谁都明白。
然而,看着陈昭眉那张少年气十足的脸蛋,龙姬深吸一口气,心念数转。
她找到了一个让自己良心好受一些的办法。
“太女殿下刚刚说了,想给他一个具有视觉冲击的死法。”龙姬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没有泄露出她内心的胆怯和紧张,“那么,活剐还是死剐,有什么区别呢?”
“哦?”皇太女挑了挑眉毛,“你这是不忍心让他受凌迟之苦,想给他一个痛快,来成全你的良知吗?”
皇太女说得对。这就是龙姬的想法。
龙姬却知道,不能在皇太女面前承认,否则,她自己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她低眉顺眼地说:“活剐的话,他说不定会因为疼痛提前醒来,给我们带来麻烦。如果直接把他杀了,再进行凌迟,则可以安心进行分尸,在那种情况下,说不定能分割得更细致,看起来会比活剐更具冲击力。”
皇太女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仅仅是勉强而已。她还是清楚龙姬心里的真实想法的,但她觉得龙姬肯想出这么一个借口,也还算可以接受。她也不想把龙姬逼得太紧。
她便昂了昂下巴:“行,那你先杀了他吧。”
龙姬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拔刀面对陈昭眉。
这一次,她的心情居然轻松了很多,因为她找到了一个道德高地:陈昭眉原本是要被折磨死的,而我却冒死进谏,让他免受活剐的痛苦。我现在一刀捅死他,那是杀害他吗?不,那是给他一个痛快呀!
抱着这样微妙的心情,她高举屠刀,精准而果决地刺向陈昭眉的心脏。
陈昭眉尽管身躯不能动弹,但意识一直是清醒的。他听到皇太女和龙姬的对话,一颗心惊慌得疯狂乱跳。
很可惜的是,尽管他拥有强大的意志力,但也仅仅能维持他的意识罢了,身体却仍在巫术的束缚下如鱼肉待刀俎。
就这样,他无力地就死,感受到尖刀刺穿皮肤的痛楚。
在那一瞬间,他眼前闪过的是人生的走马灯。
他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虽然不富足但尚算和睦的家庭。
他想起自己再大一些,被吸收到量子战士预备役。家人们因为得到抚恤待遇,而对他十分感激——而又愧疚。
当他提出要当量子战士的时候,家人们虽然有些意外,但没有一个人认真阻止他。明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当量子战士是要量子化的,是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变成孤魂野鬼的……
但是,家人们都只是悠悠一叹,并没有阻止他。
他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在之后……他误杀了军官,流亡外星,成为了组织打工人。
组织对他很公道。
他接了一件又一件的任务,直到来到巫星——
枯燥的生活突然有了色彩。
白瑰就是那一抹色彩。
如果说,他之前还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瑰……
那么,在这一刻,陈昭眉明白了,自己这颗即将被刺破的心,到底归属给谁……
龙姬的刀,瞬间刺入了陈昭眉的心脏。
剧痛传遍陈昭眉的身体,但这种致死的痛苦没有持续很久,不过是瞬息而已。
龙姬一刀插得快狠准,尽可能减轻陈昭眉的痛苦。
而陈昭眉确实是几乎没感到任何痛苦,就觉得心脏捅开了一个洞,眼前漫上了猩红的血色……
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手掌将他握住,继而把他拽进了深深的泥潭里。
在窒息感的包围之下,他的嗅觉分外灵敏,几乎是没有阻碍地就捕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腥甜得仿佛要腐烂的玫瑰香气……
那是红衣白瑰身上特有的曼殊蔷薇香。
但他一时并没有想起来。
因为,在闻到香气的刹那间,他眼前的迷雾突然被驱散了。他好像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许多东西——许多、许多、许许多多的东西……
一帧帧的仿佛电影画面,在他眼前掠过:
【陈昭眉信誓旦旦:“不瞒你们说,白瑰已经对我美丽的身体动了心,只是迫于男德的约束,正在苦苦挣扎。”
黑老大一脸震惊地看着陈昭眉:“老弟,昨晚咱们喝的酒劲儿有那么大吗?你现在还没醒啊?”】
……
【黑色的长街仿若并无尽头,径自连接着远方城市的夜空。陈昭眉走在街上,用风衣裹了裹自己发冷的身体。
黑老大从巷子里走出来,对着陈昭眉张口声线,十分响亮:“做得不错,现在但凡是世家的人都知道白瑰失贞了。”】
……
【黑老大说:“你应该快点逃跑。”
“怎么?你还关心我?”陈昭眉懒懒散散的,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我就烂命一条,他们要拿就拿。”】
……
【陈昭眉愣愣地抬头,仰望夜空。天空没有一丝光,只有乌云密布,或许随时要下一场淋漓的夜雨。
在大雨要降落之前,却有一道身影先行来到——黑色的衬衫,乌黑的发,如月亮一般的容貌。他斜斜打着伞,笑盈盈看着陈昭眉:“回家。”】
……
【陈昭眉虚弱地看着黑老大:“你还记得白瑰最开始是怎样的吗?”
黑老大怔忡地看着他。
陈昭眉苦笑着:“他明明是一个蚂蚁都不舍得杀死的好人呀。”】
……
【陈昭眉突然问:“如果我和白瑰……”
黑老大一边摸着口袋里的香烟,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啥?”
看着明灭的火光,陈昭眉的声音却变得和烟一样飘渺:“没啥。能有啥?”】
……
【红衣白瑰细长的手指拂过皮鞭的尖端。
陈昭眉伏在花纹繁复的红色裙边,汗滴缀满他那张花样容颜。】
……
一个个的陈昭眉,都不这一个陈昭眉。
这一个陈昭眉,混混沌沌,仿佛坐在回旋木马上,在旋转之中看到了不断掠过的风景,耳边充盈着鼎沸人声,香烟乱飘,笙歌喧闹,半醒不醉,满眼迷幻。
在龙姬的刀刺入陈昭眉胸膛的时候,整个密室瞬间溢满了浓重而腐败的玫瑰香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龙姬的刀都顿住了。
皇太女也是汗毛倒竖,猛然抬头,只见邪神像上缠绕的蔷薇枯枝顷刻盛放,开出了血红炽热的花朵,吐露出近似死亡的芬芳。
“这么灵验吗……”皇太女也是震惊不已。她原以为,还需要等白瑰亲眼看到陈昭眉的死尸时,才可以催动邪神复苏呢!
在各个世界里,皇太女都意图通过污染白瑰而唤醒邪神,成功的案例只有一个——红瑰。
从红瑰的视角来看,皇太女被陈昭眉捅了,所以大怒凌迟陈昭眉。然而,这只是皇太女的谎言。她故意找茬,在红瑰几乎能和陈昭眉大婚的前夕,让陈昭眉在红瑰面前惨烈死亡。这果然点燃了红瑰的恶念,在《灭世典》的加持下,成功引动邪神之力的复苏。
然而,复苏的曼殊力量却没有被皇太女利用,而是降临到红瑰身上。红瑰大开杀戒,以杀证道,成为复苏的邪神。
神是接近高纬度的生物,所以不能像凡人那样每个世界都有一个。就像是多重宇宙里只有一个单维意一样,在多重宇宙里,也不会有重复的神。
所有宇宙里,只能有一个邪神。
而这个邪神,现在就是红瑰。
成神之后的红瑰其实也有自己的烦恼,那就是他能听到来自不同宇宙的祈祷。虽然,邪神在大多数宇宙里都已经湮灭了,但还是有为数不少的异教徒,处于不同的目的挖空心思地复苏他、召唤他、供奉他。
这些欲念占据的声音如蚊蝇烦扰却细碎,红瑰注意得到,但几乎不会回应。
更别提,在发现异世界里有一个活着的阿眉的时候,他全副心思都在思考如何在万千平行世界里找到那一个阿眉。
因此,他哪有心思去听什么祷告?
然而,这一天,他在一声遥远的召唤中——嗅到了陈昭眉的气息。
——这位皇太女用《灭世典》记载的上古大阵、陈昭眉的血祭、圣女的眼泪、人皇之血,打开了异世之门,欢迎现任邪神——红瑰。
神像慢慢的,有了新的生命力,本来黯淡无光的石像,焕发出灵玉般的光泽。石像的脸庞也逐渐焕发生机,变得栩栩如生。
神迹降临,皇太女兴奋无比,她没想到事情居然那么顺利!
她激动地咽了咽唾沫,捏紧手中的旃檀法杖——那是她用来操控圣阵的工具。
灰白的神像染上了热烈的红色,鲜活的脸庞隐约显现——模样看起来就是白瑰的样子。
这个事实让皇太女和龙姬都惊愕了一瞬。
皇太女倒是很快反应过来,毕竟,壁画上的曼殊神长得也和白瑰很像。这也不奇怪,白瑰是寓言中的曼殊之子嘛,长得像是正常的。
皇太女保持着紧握旃檀法杖的姿态——这个法杖,是压抑邪性的唯一法宝。
轰隆——天空一声惊雷炸响!
神像睁开了眼。
鲜活的——灵动的——栩栩如生的眼睛。
面对着那样一双眼,皇太女感到自己仿佛被死亡本身凝视着,从头到脚都仿佛被冰水浇灌了一般瑟瑟发冷。
复苏仪式尚未完成,红瑰暂且不能以真身降临,加上上古法阵镇压,他只能困在神坛之上。
若非如此,他一定已经飞出来把皇太女按在地上摩擦了。
他在神像里睁开眼,发出的声音冰冷而肃穆,如同所有人想象中的高高在上的神祇:“是你,人皇之女。”
皇太女莫名打了一个寒颤,但她不懂寒意从何而来,只当是邪神天生的压迫感。她更多的是惊奇:“神灵居然认得信女,真是令信女受宠若惊!”
红瑰道:“人皇之女,上前来吧。”
皇太女抬眼,看着那已经长满蔷薇的神坛,心里本能地觉得危险,不敢贸然上前。
红瑰却柔声说:“你既是我的信徒,我自然会倾听你的心愿,且上前来,我能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就算给皇太女一百个脑子,皇太女也不会想到这位邪神和异世界的自己有血海深仇。而邪神那一句能满足一切愿望,确实也狠狠打动了她的心。
她紧握着旃檀木所制的法杖,又轻轻看红瑰一样,虔诚中透露着畏惧与不安:“确实是……一切愿望都能满足吗?”
红瑰说:“当然,神不会说谎。”
红瑰心想:贱`人给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