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是十万火急,陈昭眉哪有耐心和重梳解释前因后果、细细奉劝告诉?
他也不多话,伸手直接抓重梳的肩膀,大力拉着他往地下室走。
可能是看陈昭眉真的急了,重梳也没有抗拒,顺着陈昭眉一起走。一边急急脚地行,重梳又一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得讲明白些。什么邪灵能这样厉害?皇宫有大阵守护,怎么能混入邪祟?”
陈昭眉一边拉着他走,一边粗略地答道:“其实我也没搞明白。我看着像是皇太女拜错神就撞了个大邪!”
重梳还想再问,却一抬头,看到楼梯尽头的密室发出红白相争之光,两个“瑰”的气息如两条巨龙盘旋纠缠,夺珠争锋,隐约有鼙鼓动地之势。
陈昭眉也吃了一惊,正要开口继续解释,却见重梳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
见重梳这样严肃,陈昭眉也不敢吭声,便紧紧闭上嘴巴。
重梳抖了抖长袖,和陈昭眉行到门边,二人小心翼翼地往里探头张望,却见里头光芒大炽,如同开了大灯,人影完全淹没在交错的白光和红光之中,叫人看不清楚里头到底是什么状况。
陈昭眉又惊又惧,向重梳投去求助的目光。而重梳眯起眼睛,放弃用肉眼观察,改以灵感探测。他脑海生出无形触角一样的灵感,探入天威炸裂的大阵之中。
阵眼供奉的圣女之泪,正是重梳送出的那一批。
重梳早早在泪滴上做了手脚,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他的神识瞬间潜入大阵各处,丝丝缕缕的如蛛丝细网,暗夺大阵的掌控权。
阵主是持杖的白瑰,他全心全意对抗红瑰,对外界变故充耳不闻。
而被大阵所压的是邪神红瑰,他虽然已经修炼至顶峰,但受困于时空壁垒,真身尚未降临,便勉勉强强地压在了大阵的威力之下,正在寻求突破,也是无余力发现圣女偷家的举动。
重梳将念力注入,洞悉阵中各处变化,又掐指一算,沉吟道:“还差一点。”
陈昭眉低声问:“差什么?”
重梳说:“差你一个。”
说完,重梳笑着伸手,推了一把陈昭眉的后背。
陈昭眉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往前一跌,一脚踩入阵中。
同一瞬间,圣阵里那可以吞没一切的强光猝然消失。
察觉到阵里跌进来一个陈昭眉之后,白瑰和红瑰都同时收起了法力。
在光芒消失之后,室内的一切再次变得清晰可见。
皇太女和纪玲珑都横倒在地,但无人在意。
神坛之上,开满红蔷薇,邪神的朦胧真容在古老的石像中时隐时现。
白瑰拄着多摩罗旃檀木制作的法杖,一身白衣地立在房间正中,脚下是镌刻着上古咒语的圣阵图腾。点在阵眼的圣女之泪突然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一般,腾空而起,回旋转动,卷出一道黑色的时空裂缝,透出极强的吸力,仿佛要把一切吞噬。
但无论是白瑰还是红瑰,都稳稳地保持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没有被移动分毫,直到——“咻”的一声——陈昭眉一个跌足,被吸到裂缝里。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邪神红瑰,看到陈昭眉的身影消失在阵眼,红瑰立即放弃挣扎,让自己的灵魂顺流而下,没入黑暗。
几乎同时,白瑰也丢开法杖,毫不犹豫地跃入裂缝之中。
在白瑰纵身跃入之后,裂缝便在他身后合上,密室的空气中又恢复了平静。
没有邪神、没有白瑰,没有强大巫力的追逐和角斗,一切重归死亡般的宁静。
神坛上的蔷薇凭空消失,神像也失去光彩,重新变回一尊没有感情的古老石像。
重梳的表情冷淡如那尊石像,随手一挥,将尚有一口气的皇太女彻底杀死。
没有多看皇太女一眼,重梳只将法阵重新布置了一遍,又把圣女之泪重新归置好。与此同时,他还顺道把皇太女的心脏挖出来,放到阵中。
他一边把这颗心脏插在法杖上,一边轻声呢喃:“人皇之心,那可是一个好东西,不能浪费了。”
布置得差不多之后,重梳才像没事人一样离开了东宫。
在她离开的半小时后,法阵自动启动。东宫瞬息之间红光冲天,富丽堂皇的宫殿爬满充满死亡气息的曼殊蔷薇,如同血肉附骨,骇然可怖。
这下把人皇也惊动了。
她立即带着禁卫、国师等人,前去查看。
却见东宫已是血光冲天,曼殊蔷薇开到门口了。人皇一时之间也不敢冒进,只问:“联系了圣女了吗?”
这时候,重梳才装作姗姗来迟,一脸无辜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曼殊花在东宫盛放,人皇心里涌起翻动着的不详之感。她往前踏了一步,马上感觉到邪气犹如能凝结为实体那般浓重地扑到她的脸庞上。她心下悚然,往前的脚步就顿住了。
虽然她天生力量强大,但年纪也大了,而且多年无战争无灾祸,早就在富贵荣华里消磨了意志,哪里敢贸然踏入这凶险之地?
然而,众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又使得想竖立帝皇威风的她有些顾忌。
她咳了咳,皱眉说:“里头邪气严重……你们怎么看?”
大家都是聪明人,看得出人皇心里的小九九,便纷纷劝说人皇不要冒险,这个还得从长计议、慢慢观察。
但也有直愣愣的大臣说:“邪神复苏不是小事,现在看应该尚在萌芽阶段,如果放任不管,恐怕就会酿成滔天灾祸!”
人皇也深以为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是万万不能放任不管的,她只是不想自己以身犯险罢了。
巫星的人皇是武神后裔,历代都讲究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她要是自己说不想打头阵,那是轻则丢人现眼重则失去人心。她只得装出一副凛然:“那朕就先去探路,你们谁也不要阻拦我!”
因为“要阻拦我”这几个字说得比较大声,比较聪明的人都领会了精神,纷纷劝阻:“皇上,三思啊!”“皇上,千金之女,坐不垂堂!”“皇上,一定要保重自身啊!”
人皇连连摆手:“你们不要劝我!”
圣女看她们演得差不多了,才上前说:“大臣们说得很对,皇上还是要留守在这儿,主持大局。再说了,人皇血统可能和曼殊血统犯冲,倒不如让我来吧。我是圣族后裔,自小熟读诛邪秘法,说不定能侥幸得胜。”
众人听到圣女自告奋勇,都松了一口气,连连称赞圣女才德出众。
人皇的心里也安乐很多,面上也装作不同意:“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女孩冒险呢?”
圣女知道人皇是在装,便又说:“生而为圣,诛邪伏魔就是我的责任,这和年龄有什么关系呢?还请人皇能够支持我的决定。”
人皇满意地点点头:“难得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气。”
圣女笑了笑,又道:“不过,我确实年纪尚小、法力低微,单枪匹马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听到圣女这么说,人皇又有些忐忑:“那你的意思是……”
“我斗胆,想借人皇宝刃一用。”圣女提议道。
事实上,重梳原本更属意的是白檀卿的尸骨。
然而,等他想起要拿白檀卿尸骨的时候,发现这宝物已经不翼而飞了。他倒没想到是白瑰偷的。事情迫在眉睫,他一时无从查起,便只好将主意打到人皇宝刃上。
一般情况下,人皇宝刃不得外借。
但事情都到了这份儿上了,人皇也只得慷慨地解下宝刃,借给圣女一用。
重梳接过充满上古神力的宝刃,眉眼沉沉地看着人皇,说:“我一定会完成我的使命的。”
说完,他提刀便冲入荆棘丛生的东宫之中。
人皇看着这道紫色的身影堙没在红色的花丛里,心里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
——
陈昭眉睁开眼,醒来。
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榻上,眼前有一面大窗,窗外烟雨蒙蒙,好像是四五月的样子,一碧千顷的湖光共山色,相映成趣。
这倒是好风景。
陈昭眉却无心欣赏,他把目光从窗户上转移回室内,见这儿全是淡雅古朴的陈设,空气里弥漫着腐败玫瑰的暗香。
他咳了两声,立即惊动了帘外坐着的人。
走进来的是一个男青年,正是打小伺候白瑰的贴身男仆篾席。
篾席仿佛劫后余生般庆幸地说:“我的爷,你可算醒了!”
“可算……醒了?”陈昭眉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好像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他揉了揉额头,说:“发生什么事了?”
篾席“唉”地叹了口气,说:“你都忘了?公子带您上京去讨封诰,没想到那个皇太女那样不知检点,居然把您抓走了,可把公子急坏了。”
“封诰?什么封诰?”陈昭眉糊里糊涂地问。
听到陈昭眉的话,篾席又吃惊又担忧:“爷,您都忘了?”
“什么爷,乱七八糟的?”陈昭眉揉着眉心,感到非常头疼。
篾席便答:“这不是您说……要喊您爷吗?”
陈昭眉还真的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要求。
篾席见陈昭眉一脸茫然的,更担心了。他皱着眉说:“是不是伤着脑子了?我得赶紧喊医生……”
说着,篾席准备站起身离开。陈昭眉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呢,哪能让他走?陈昭眉忙喊道:“你先别走,站着。”
篾席好像还挺怕陈昭眉的,听到陈昭眉的话,立马不敢走了,又乖乖地矮着身子蹲了下来。
看着篾席顺从中带着几分畏惧的样子,陈昭眉更疑惑了:他记得他和篾席虽然不熟,但关系也还行啊?从未见过篾席这样小心的。
陈昭眉问:“到底怎么回事?”
篾席苦笑:“爷,您这话……小人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啊?”
陈昭眉愣了愣,说:“那……那你就从封诰开始说。为什么要讨封诰?讨什么封诰?”
篾席答道:“这不是……公子荣任族长,又要与您成婚,所以要去皇城请赐圣女的祝福以及夫人的诰命吗?”
陈昭眉脸上又是惊愕又是迷惑:“然后呢?”
篾席看陈昭眉好像平静了一下,以为陈昭眉想起来了,便继续说:“谁知道,那个皇太女是一个不省心的,居然趁着公子不在,跑去驿站把您抓了。您抗拒之下用刀子刺伤了太女,太女大怒,说要将您凌迟处死……”
陈昭眉脑子一震,突然想起在濒死的瞬间,眼前跑过的那些“陈昭眉”的记忆……
他眼瞳一缩:“那我死了吗?”
篾席听到这样的话,哭笑不得:“这……当然没呀。您不是还在这儿和小的说话吗?”
陈昭眉紧张地吞了吞唾沫,转头看着四壁,发现这房间有点儿眼熟——但他本人从未来过这儿,只是在那些跑马灯的梦境里见过。他颤着声音问道:“这儿是冬城白家的庄园……是吗?”
篾席听到陈昭眉的话,好像松了一口气:“爷,您想起来了呀?”
陈昭眉嘴巴张了张,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这是……见鬼了吧?
篾席却又继续说道:“还好公子及时赶到,把您救走了……”
陈昭眉喃喃道:“没死?被救了?”
他惶然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那梦幻般的山水美景,陷入了错乱。
篾席见陈昭眉又在发呆,刚刚消退一点的忧色又聚上眉心:“怎么看着您还是这么迷迷糊糊的呢?不行,我还是得去叫医生来看看。”
“先别。”陈昭眉叫住了篾席。
他转念一想,又问道:“你家公子……在哪?”
篾席好像听到什么稀罕的话,愣了许久,才突然爆发出无比喜悦:“爷,这可是您第一次主动问起公子呀!您是想见公子吗?公子要是知道您问起他,他一定会高兴坏了的!”说着,篾席都要笑得合不拢嘴了,却又道,“不过,按照习俗,婚前是不能见面的。您要想见他,怕是要等到洞房花烛夜啦。”
陈昭眉大惊失色:“今晚就花烛夜?这么急吗?”
——这还有更急的。
陈昭眉话音未落,就眨了眨眼睛,天擦的一下就黑了,房间四周一瞬燃起了凭空出现的花烛。
篾席的表情凝滞了一会儿,仿佛卡机的机器人,却在花烛燃起的瞬间,他的脸部突然恢复灵动。一抹喜庆的笑容在他脸上浮现:“爷,这身衣服真好看!”
陈昭眉还没反应过来:“衣服?什么衣服?”
他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向人身高的试衣镜,但见镜中的自己竟然穿着一身红色巫星婚服,也是吓了一大跳。
红艳艳的烛光中,门突然打开了。
篾席仿佛感受到什么,带着戒备地说:“什么人……竟敢……”
门帘挑起,但见季夫人一派端庄地走了进来。
篾席愣了一下,连忙低头说:“主父大人……您怎么来了?”
季夫人冷道:“礼都未成,怎么直接送入洞房了?这成什么体统?”
陈昭眉难得和季夫人统一一个想法:对啊,怎么就直接送入洞房了?有这么着急吗?
篾席咳了咳,说:“这不是……因为少夫人身体虚弱,所以……”
“你真长进了。”季夫人冷冷一句,说得篾席把头低到地上,不敢吭声了。
季夫人挑了挑眉,对陈昭眉说:“你随我来。”
陈昭眉却想着,这个季夫人也不是好相与的,突然冲进来要带走他,未必有好事!
他便面露戒备地看着季夫人,脚步也不动。
篾席也知道季夫人素来看陈昭眉不顺眼,唯恐季夫人会破坏婚事,忙说:“这……还是请示一下公子吧?”
季夫人不理会篾席,只是一甩袖子,对陈昭眉道:“你跟我来。”语气似乎很不耐烦。
陈昭眉愣了愣:季夫人刚刚动作奇大地甩袖子,把男德长袍的特色大袖都甩起来了,露出十指,在满屋烛光之下,他无名指上的十卡拉钻戒可谓是熠熠生辉,夺人眼球。
看到那枚熟悉的大钻戒,陈昭眉凌乱了:……这……这不是……
却见“季夫人”用催促的眼神看着自己:“你不跟我走,还真的想就此圆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