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越大概是夜里和楼念他们玩得太累,洗过澡很快便睡着了,也没嚷着肚子疼。

楼时景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里在琢磨着明天该如何跟明越开口。

他的高中班长现在是圣娅妇儿医院产科的副主任医师,两个小时之前听到楼时景的问题后很明显震愕了几秒,但职业素养还是让她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医学史上确实有过男人生子的先例。

楼时景无奈地闭了闭眼,不由收紧手臂,将怀里人揽得更紧了些。

这个小混蛋脾气又拧又倔,如果告诉他明天需要去妇科做检查,他肯定会和自己打起来。

而且,他似乎一直惦记着协议书上面的内容……

明越被勒得难受,在睡梦中挣了一下,他下意识放松力道,然后听见怀里人嘟嚷着骂了一句“王八蛋”。

楼时景无奈一笑,缓缓把脸埋进他的发间,轻声说道:“晚安。”

一夜之后,热闹喧嚣不复,渝城的气温似乎骤降了好几度。

清晨,微凉的风透过窗户缝隙吹入卧室,携来几分丹桂的香气。

窗外晨光熹微,偶尔响起几声鸟啼,让人心情倍好。

明越昨晚睡得很踏实,中途也没起夜上厕所,洗漱后就随楼时景一同来到楼下的客厅里。

他今天起得不算晚,阿姨还在准备早饭。

几房叔叔和弟弟妹妹们在昨夜离去,偌大的别墅又回归至最初的宁静。楼天恒在花园里打太极,顾洋则在一旁逗猫驯狗。

他们家养了一只缅因猫和一条萨摩耶,顾洋除了打麻将,其余时间都是陪伴在猫狗身边。

楼家的早餐习惯以西式为主,今日桌上摆放着黑松露肉酱配面包、三文鱼吐司、香煎雪花牛排、鲜牛乳,以及白米粥。

很显然,白米粥是为明越准备的。

顾洋见他只喝了半碗粥,问道:“越越怎么吃得这么清淡?”

明越本来可以喝掉一整碗粥,但是桌上这些早餐的味道实在是太过让人不适,他强忍着油腥气吃下半碗白粥,胃里阵阵翻涌,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吐出来。

不等他开口,楼时景就已经抢先回话:“他最近肠胃不好,需要吃点清淡的。”

楼天恒皱眉:“都瘦成这样了,没去看医生吗?”

楼时景说:“晚点就带他去医院。”

顾洋放下刀叉,语调温柔:“不管再忙,身体才是首位,一定不要拿健康开玩笑——你们两个都是,记住了没?”

明越把头埋得低低的,活像是个做错事被长辈抓包的孩子,乖巧至极:“嗯,知道了。”

楼时景说晚点带他去医院,就真的是晚上去的。

明越对看医生有着强烈的排斥心理,离开芙蓉山后,他对楼时景说道:“回未央馆吧,我不想去医院,而且这么晚了,门诊的医生早就下班了。”

楼时景踩下刹车,把车停在路边,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

山脚僻静,这条马路平日不会有闲杂车辆来往,四周只剩秋蝉的声音在暮色中此起彼伏。

明越被他深沉似海的目光看得浑身发毛,原本想开口和他吵一架,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末了只将脑袋扭向车窗外,独自生着闷气。

许久之后,男人淡声开口,带着几分劝哄的意思:“去检查一下好吗,身体没有问题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是你整日不进油水,只靠没有营养的白粥填肚子,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垮掉的。”

明越像是被他念叨烦了,满脸不耐地说道:“行行行,去去去!”

楼时景本来打算跟他说出自己的想法,但是事情没有定音之前,他不能把这个小混蛋惹恼。

别说是明越不会接受,就连他也难以置信——

男人怀孕生子,多么荒诞离奇的事儿啊。

若是贸然阐明他的臆测,明越大概真的会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很快,楼时景驱车前往市中心,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医院的地面停车场。

明越从副驾驶下来,看见医院顶端“圣娅妇儿医院”六个大字时疑惑地皱了皱眉:“不是要带我去做检查吗,来这里做什么?你有亲戚在这里生孩子?”

楼时景下颌线紧绷,素来运筹帷幄的他竟在此刻变得有些无措。

明越的视线咄咄逼人,带有几分质疑和探究。楼时景艰难地避开,掏出手机给同学打了个电话,接通之后,他言简意赅地说:“我们到了。”

明越倚在车窗上,双臂环胸,嘴角上扬:“你去会情人吧,我在这儿等你。”

楼时景没有解释,拉着他往医院走去。

六点之后的大厅内很少有病人走动,两人乘着扶梯直上三楼,“超声医学科”几个蓝光大字直逼眼球。

明越眼皮微微跳动着:“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不要告诉我检查身体要在妇儿医院的B超室里进行!”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语调不稳,很明显是情绪过激的表现。

楼时景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抚道:“你别生气,我们今天好好做个检查,可以吗?”

“不可以!”明越甩开他的手,目眦尽裂,“楼时景你他妈有病吧,我一个大男人,你带我来妇产医院做检查?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虽然和你结了婚,也确实是被你压在身下的那一个……羞辱我的方法有很多,没必要这么整我!”

他的情绪濒临崩溃,眼尾泛红,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大有逃离之意。

“明越你听我说,”楼时景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说出刺激他的字眼,“我从没想过要羞辱你,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但是不管你怎么看待我,怨也好恨也罢,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健康问题,咱们就做个腹部彩超排除引发肚子疼痛和丧失食欲的相关病症,好不好?”

“什么病症?难道其他的医院做不了,非得在这里才能彰显神圣和权威?还偷偷摸摸晚上带我出来,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明越咬牙切齿地质问他,凌厉的声音在等候室不断回荡着。

楼时景眉梢低沉,眼尾挂着一抹绯色。

在他二人对峙之际,柳嫣从住院部赶了过来。

“楼时景、明少爷。”她曾应邀参加过两人的婚礼,和明越也有一面之缘,所以不失礼数地和两人打了个招呼。

柳嫣是圣娅妇儿医院产科的副主任医师,通常情况下早孕时期的检查都会由相应的妇科医生来执行,但她是楼时景高中时期的班长,人品可靠,无论结果怎样,她都能保守住秘密。

且以目前这种特殊的情况来看,只有她可以信任,也只有她能帮上忙。

明越回头看向这个高马尾白大褂的女人,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他并不知道柳嫣是产科医生,只当她是超声科的,纵然心里有气,也不想撒在女孩子身上,回应了一句“你好”后索性破罐破摔,愤怒地望着楼时景:“行,去检查吧,要是得了癌症正好顺了你的心愿,早死早投胎!”

楼时景被他的话哽住,随即对柳嫣说道:“麻烦了。”

柳嫣自知此刻不该多嘴,便带着他二人来到彩超室13,掏出从超声科借来的钥匙打开紧闭的房门。

明越站在门口不肯上前,盯着冰冷的仪器和检查床,脸色几乎沉到了谷底。

柳嫣打开超声检查仪,回头望向明越:“明少爷,过来躺着吧,做超声不疼的。”

楼时景想去握他的手,被他侧身躲开。

很快,明越躺在检查床上,依着柳嫣的吩咐撩起衣摆,并将裤腰往下压了一点。

柳嫣往他肚皮上挤出两条耦合剂,然后将超声探头对准他的小腹。

灰黑的屏幕上很快就显现出一个小小的暗黑色团块。

柳嫣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又往前凑近几分,仔细分辨着。

她用探头在明越的腹部多次滑过,可是那个小黑块却像是黏在屏幕上了,怎么也挥之不去,即使偶尔消失几秒,可一旦探头回归至正确的位置后,它又会重新出现。

面色平静的女医生在这会儿有些慌神,握住探头的手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明越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冰凉黏腻的耦合剂配合着圆滚滚的探头在他肚皮上来回滑动,每一下都像是利刃刮在心尖,让他分外难受。

——看医生的表情,想来是癌症无疑了。

明越忽然泄气,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语成谶。

早起?中期?还是晚期?

他以前听人说过,癌症晚期时会有疼痛感,所以……已经晚期了?

这一刻,明越忽然有种天塌下来的错觉,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稀薄,每吸入一口,便是对这个世界的一份眷念与渴求。

楼时景的线落一直在屏幕上,并未发现明越正在为自己铺后路。

他对医学不甚了解,但当他发现柳嫣一直在测量那个小黑囊时,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测了许久,柳嫣才颤巍巍地拿走超声探头,随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楼时景抽出一沓纸巾替明越擦拭掉肚皮上的耦合剂,明越沉浸在癌晚期的悲伤中,一时间竟忘了生气,任由他为自己收拾妥善。

彩超室内落针可闻,好半晌,女医生的声音才回荡在空寂的房间里。

“是宫内早孕。”柳嫣平静地说道,“宫腔内可见大小约2.7x2.6x1.2cm孕囊样回声,其内见卵黄囊样回声及长约0.5cm胚芽样回声,有原始心管搏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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