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早孕?

明越的耳朵嗡鸣不止,他甚至感觉到肚皮上的那只手僵硬了一瞬。

他几乎是垂直坐起,半眯着眼看向柳嫣:“你刚刚说什么?”

柳嫣的视线仿佛定格在了屏幕上,几秒后才转动转椅,迎着他盛气凌人的目光说道:“虽然我也有点难以消化,但这超声显示,你肚子里确实已经孕育出一个小生命了。”

B超能看见胎心和胎芽,证明孕囊已经存活,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查甲功、HCG和孕酮等。不过看明越现在的状态,很明显他是不会配合的。

柳嫣的话仿佛一记重锤,不遗余力地砸在明越心口处,几乎把他的胸腔凿得血肉模糊。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听不清周围的任何声音,就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在这一刻停滞下来。

仿佛……他被这个世界给抛弃了。

楼时景去握他的手,在没有遭到拒绝时才小心翼翼地把他揽进怀里。

柳嫣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此刻她也没必要再说官话:“你们放心吧,今晚的事我会守口如瓶,仪器上的记录我也会销掉。”

顿了顿,又道:“根据孕囊大小来推测,这个小生命大约存在有五六周的时间了,你们记得是哪一天受孕的吗?”

如果是正常育龄女性,她会依据对方的末次月经来推测孕周,但是这个方法在明越这里行不通。

楼时景不假思索地回应道:“八月四号。”

那天是七夕,也是明越的生日。

当初前往长白山时,陈禺偷偷替他们备了三盒安全用品,楼时景也是在抵达酒店后收拾行李时才发现的。他觉得以他和明越之间的关系纠葛,大概率是用不上这些东西的。

谁料后来不仅用上,还全部用光了。

所以在启程的前夜,他们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

无论是在温泉池还是床上,一次都没有。

柳嫣依据他所述的日期算了一下孕周,后面又和楼时景说了些什么,明越没有听清,也没心思去听,此刻他脑海里不停地回荡着“宫内早孕”和“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这两句话,如同魔咒般挥之不去。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坐上副驾驶的,以他的性子,在得知这个荒唐的消息后势必会大发雷霆,就算砸毁整个彩超室也不为过。

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甚至忘了去怀疑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璀璨的灯光落在车顶,却照不进车厢内。

明越靠在座椅上,面色比墨空中那轮银盘还要惨白。

楼时景替他系好安全带,然后去握他的手,却猛然发现纤长的十指冷如坚冰,如同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

明越的双眼像是失去了光泽,空洞洞地投向停车场,偶尔有夜风吹过,撩开微卷的长发,直到发丝覆上睫羽时他才下意识眨了眨眼。

漂亮的红玉脖链随着喉结的滚动而上下起伏着,过了好久,明越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淡而浅的弧度,在皓月繁星的秋夜中显得格外凉薄。

楼时景心中一紧,窒闷的感觉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让他倍感难受。

许久之后,车辆驶回未央馆,明越来到主卧的露台上,挑了处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静静坐着。

渝城已经不复此前的酷热,入夜后凉爽舒适。

微风从梧桐林拂过,携来几分草木清香。夜深人静时,连聒噪的秋蝉都隐匿在树丛中,停止了它们的喧嚣。

楼时景在他身前蹲下,细声哄道:“很晚了,去洗澡睡觉吧。”

明越抬眼,自幽暗的光影里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脑子里现在还是空白的,除了被检查出怀有生命之外,最大的震愕莫过于他肚子里怀了楼时景的种。

明越咬紧牙关,嘴里泛着微苦的味道。

楼时景迎着他冷冰冰的目光,心蓦地下沉了几寸。

两人相识八年,楼时景对明越的性格了如指掌,飞扬跋扈、桀骜不驯,是个不肯吃亏的主。

可是他今晚沉默得太久了,久到让楼时景心绪不宁。

一阵风吹过,打破了这片宁静的气氛,明越张了张嘴,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声音艰涩,仿佛从胸腔内震出来的。

楼时景说:“昨天中秋宴上,妈和二婶的谈话里提及了二妹怀孕的事,和你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所以我就有点怀疑。”

“可我是个男的,你为什么要把那些东西往我身上代入?”

楼时景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后哑声开口:“对不起。”

“你恶心我吗?”明越凝视着他,忽然勾起唇角,“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楼时景眼里闪过一抹错愕的神色,急切地去握他的手:“我从没这样想过。”

明越笑着抽回手:“你走吧,不要出现在我眼前,让我冷静冷静。”

楼时景深深地看了他两眼,迟疑片刻后起身往外走去。

在他推开玻璃门时,明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个孩子我不会留下来的。”

门框上的指节微微泛白,男人睫羽低垂,掩住了所有情绪。

静默几秒后,他淡声开口:“好。”

楼时景昨晚一宿没睡,已经很久不抽烟的他竟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抽光了一整包香烟。

他和明越有过协议,禁烟。可是愁绪积压在心里难以发泄,只能用烟草来缓释和麻痹。

协议协议……这个混蛋把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却唯独对协议里的内容格外上心!

天亮之后,楼时景连早餐也没吃就急匆匆地出门了,只是在临行之前叮嘱邓嫂,等明越起床后就给他准备些清淡偏酸口的食物。

今天是中秋假的第二天,不必去公司报道,但是他需要往圣娅妇儿医院跑一趟。

昨天晚上明越说过不会留下这个孩子,虽然这个答案早在预料之中,但楼时景的心还是疼了很久,纵然男人生子有悖天道自然,然而……那毕竟是他们两个的骨血。

无论如何,他都会尊重明越的决定。

圣娅妇儿医院是私立医院,院内环境清幽雅静,每一层都设有独立的会客室。

柳嫣替楼时景倒了一杯热咖啡,随后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明越这种情况我是头一回遇见,他的生理构造和其他男人没有任何区别,也不属于医学上的“双性”定义,唯一能用科学解释的就是腹腔内细胞异变引发的生理性性征激增,致使雌性/生/殖系统在体内二次发育并驱渐成熟,这才导致精/子可通过附着于肠/道壁上的微小导管传送至子/宫内,从而受孕。

“严格来说,这种细胞异变引起的生/殖系统二次发育属于病理性生/殖畸形,不过他的子/宫附件是后天形成的,并非一出身就有,是极其罕见的病例。唔——虽然罕见,但并不代表没有,几年前国内就有过一个类似的病例。”

楼时景问她:“那位患者也曾怀孕?”

“嗯,怀过。”

“结果如何?”

“死了,”柳嫣垂下眼睫,“是自杀的。”

楼时景闻言一怔,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这种事情不管发生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如同晴天霹雳,要彻底接受简直比登天还难。

柳嫣继续说道:“后天发育的子/宫与女人体内的大为不同,没有经验的医生根本不敢轻易为他进行手术,且手术风险极大,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最后患者承受不住压力,选择了结束生命。”

楼时景听完她的话,搭在膝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如果明越也……

柳嫣见他面色苍白,不禁担忧道:“楼时景,你没事吧?”

楼时景回神,轻轻摇头:“没事。”

“所以,明越的决定是流掉这个孩子?”

“嗯。”

柳嫣皱了皱眉:“他没有产/道,无论是药/流还是人/流都无法正常排出,若想拿掉孩子只能行开腹手术。然而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国内没有任何一位妇科或者产科医生敢做这个手术,一来是没有手术病例可供参考,二来是我们所接触和掌握的知识里,确实没有关于男性生子的论证和叙述,经验匮乏,无从下手。”

楼时景怔然,面上也不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

“国内虽然没有相关的病例记载,但是国外有。”柳嫣的话仿佛一根救命稻草,捆住了楼时景支离破碎的心脏,“三个月前,Y国的医媒曾在脸书上发表过一篇关于男性产子的报道,其数据由Y国克里斯汀皇家医院公布,且该男子是近几年唯一一位手术成功的案例。Y国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技术,如果明越去那边做手术,成功率会高很多。”

话说至此,柳嫣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明越的姐姐不是在Y国吗,她好像也是一位产科医生,想必对这件事有所了解。”

楼时景眸光微动,沉默片刻后说道:“谢谢了。”

柳嫣笑道:“当年渝城一中的天之骄子,竟也有犯难的时候,我能说你这是遇到命里的劫数了么?”

楼时景低头饮下几口咖啡,苦涩在唇齿间蔓延,许久后才留下一片回甘。

“明越昨晚虽然做了B超,但这只能用来初步判断胚胎是否存在及存活。”柳嫣又道,“他现在孕吐严重,营养肯定跟不上,需要进一步做抽血检查,以便补给相应的微量元素及营养摄取。另外——前三个月是打掉胎儿的最佳时间,你们需要好好商量,如果下定了决心,就需要尽快出国把手术给做了。”

后续柳嫣又向他交代了一些早孕期的注意事项,楼时景没有在医院逗留,心里记挂着明越,担心他情绪失控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很快便回到了未央馆。

明越昨晚在露台上坐了很久,直到凌晨三点才回房睡觉,眼下正睡得香甜。

居家拖鞋踩在地毯上并不会弄出什么动静来,然而楼时景合上房门后还是放低了脚步声,轻手轻脚地来到床前。

大少爷侧身向外,怀里抱着楼时景的枕头,睡姿不太优雅。一双眉头拧得紧紧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抚平它。

妊娠反应有一周左右了,明越无法正常进食,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那截腰凹在睡衣里,仿佛稍有不慎就能把它给折断。

楼时景小心翼翼地握住明越的手,指腹触上那枚婚戒,素来冷峻的眉峰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温柔。

八年的时光汇聚成一条涓涓细流,徐徐淌进心间。

他想,明越或许真的是他命中的劫数吧。

作者有话说:

除了孩子是真的,通篇内容都在胡说八道,主角的生子设定有参考“假两性畸形”这个概念,请勿用医学来辩驳!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