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圣诞节便是元旦, 阳历新年即将来临。

楼时景的同学聚会定在贵州凯里西江千户苗寨,天气预报显示未来几日将有雨雪天气,两人出发之前带足了御寒的衣物。

为了照顾明越的身子, 此番出行之前楼时景特意让陈禺从老宅开来一辆奔驰V级MPV,宽阔舒适的商务车正好可以方便大少爷伸展身体。

柳嫣也在此行之列,一件水墨色长款羽绒服着身,长发半披在肩, 与她白大褂的形象判若两人。

明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柳医生有男朋友吗?”

“工作忙, 哪有时间谈恋爱。”柳嫣笑了笑,“难不成明大少爷要给我介绍一个?如果有和你年龄相仿的, 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明越怂了怂鼻头, 轻哼一声:“他们配不上你。”

柳嫣不禁看向楼时景:“你家这位小朋友嘴可真甜。”

楼时景勾了勾唇,没有接话。

今天起得很早, 明越此刻有点犯困,车辆驶入环城高速后他就睡过去了, 身体呈舒服的姿势斜躺在座椅上,半大的肚皮支在羽绒服里, 若仔细看去, 还是能看出一点形状的。

为了让他睡得安稳, 楼时景揽住他的肩,轻轻把人靠放在自己大腿上, 正好可以让他保持左侧躺的姿势, 不至于压迫孩子,也能让孕父的呼吸更加顺畅。

车厢内温暖安静,柳嫣戴着耳机听歌, 偶尔和同学们在群里聊聊天, 向他们汇报着行程。

群里有热爱八卦的老同学忍不住发问:“班长, 你当真和时景他们坐的一辆车?”

柳嫣:“是的。”

同学B也禁不住好奇:“所以你的存在是为了给打完架的人包扎伤口,做善后服务?”

同学C接过话:“班长是产科医生,打架善后的事轮不到她管。”

柳嫣发了个笑脸表情:“他们俩如胶似漆,怎么会打架呢。”

——

……

群里有五十二个人,此刻有四十个人发了问号,代表着震惊和怀疑。

楼时景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尚不知群里正热火朝天地八卦着他和明越的感情。

柳嫣懒得解释,直接拍下两人的背影照发到群里——

明越躺在楼时景的腿上沉沉入睡,后者的手搭在他肩上,似是占有,亦像是保护。

微信群顿时炸锅:

【wowwwwww——】

【所以他们俩到底是商业联姻还是真情实感?】

【目前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们这批同学如今都已事业有成,自身品性亦是端方雅正,虽然很好奇楼时景的婚姻,但也只是浅浅地调侃了几句,并无过激的谈论,这个话题很快就揭过去了。

上午的日光穿破云层倾泻而下,带着几分冬日特有的凛冽,透过车窗落入车厢,很快便被温暖的空气融化殆尽。

明越在这时猝然转醒,瞪大双目凝视着虚空,一阵急促的呼吸之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渐渐涌出两汪清泉,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楼时景愕然,迅速抽出纸巾替他擦拭眼泪:“做噩梦了?”

明越趴在他的大腿上,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落。

他虽然娇生惯养,但从未在旁人面前哭过鼻子,纵使当初得知怀孕的消息、濒临崩溃之际也没有流过眼泪。

然而此时此刻,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哭个不停。

柳嫣戴着耳机闭目养神,并没注意到前面的动静。

楼时景握住明越的手,柔声安抚着:“梦而已,不要当真。”

明越猛地抽回手,离他远远的。

楼时景蹙眉,暗道莫非这个梦跟自己有关?

很快,明越点开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

兜里传来了微信提示的震动声,楼时景立刻掏出手机,点进未读消息。

月亮:“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女人,胸前挂着两坨沉甸甸的肉,全世界都在嘲笑我!你还逼着我给孩子喂奶!”

楼时景:“……”

他侧首看去,明越似乎哭得更伤心了。

片刻后,聊天框内又有新的消息传来:“网上说孕激素会刺激乳/房二次发育,我的会不会变大?如果真的变大了该怎么办啊……”

楼时景平复了一下心境,回复道:“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除了孩子,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你依然是明越,不会因为这个孩子而变成别的谁,更不可能改变性别成为女人。”

大少爷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捧着手机不言不语。

楼时景:“是你过来让我抱一下,还是我过去抱你?”

明越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打字:“当然是你过来!”

楼时景无奈一笑,将身子往另一侧挪去,伸手揽住正在气头上的人,低头吻去他面上的泪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辛苦了,越越。”

他方才情绪过于激动,腹中的小家伙开始不安分。

明越抓住楼时景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强劲有力的胎动隔着几层衣料,清晰传入男人的掌心。

楼时景缓缓俯身,用严肃的口吻细声说道:“不许闹爸爸,听见没有?”

他的话没有丝毫威慑力,腹中的小家伙反而愈发来劲,狠狠踢了明越两脚。

明越忍不住敲打楼时景的肩:“拱火侠,他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黑色的奔驰商务车沿着导航在凯里下了高速,不多时就有同学与他们取得了联系,陈禺循着导航一路开往苗寨,赶在晚饭之前与众人汇合。

这些人是楼时景在渝城一中复读班的同学,虽然只同窗一年,但情谊深厚,类似这样的聚会几乎每年都有。

凯里的冬天格外湿冷,明越戴着一条厚实的围脖,只露出巴掌大的脸,皮肤白嫩、双目炯炯,无疑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大家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素来无拘无束、坦坦荡荡的大少爷竟在此刻变得羞窘起来。

其中一个看起来有点微微发福的男人笑道:“你们太热情,把小学弟给吓到了。”

明越垂眸脸眼,耳根通红,幸好头发够长,足以掩盖住这份异样。

有人忍不住打趣道:“当年小学弟来咱们高三学楼的时候身边总带着几个跟班,别提有多神气了。”

“是啊,时景见了他都得绕道走呢!”

“哈哈哈,缘分是绕不开的,他们现在不是已经结婚了么?”

明越耳根已经红透,脖颈都泛出了樱色。楼时景牵住他的手,对众人道:“既然大家都已到齐,我们就先去吃饭吧。”

全班五十二名同学,除了有八位在国外的,余者皆在此处。

晚餐定在沿河的一家酒楼里,暮色四合时,河道两侧的灯光一一燃亮,仿佛为这个冬夜增添了几许暖意。

聚会的目的便是喝酒,他们这些人里大都功成名就,平时即便有酒局相约,也不过是为了生意往来,与这种自发性的邀约大相径庭。

此刻的明越只想闷头干饭,楼时景不断往他碗里添菜,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清扫干净。

众人只顾着推杯换盏,并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吃了三碗米饭,直到有人端着酒杯来到他身前,他才起身与来者轻轻碰杯。

来人是个长相斯文的男子,见他杯中盛着果汁,不禁笑了笑:“明少爷是不是拿错杯子了。”

不等明越开口,楼时景就率先解释道:“他最近身体不好,不能沾酒。”

本以为对方会就此打住,却见他将视线移向楼时景,眼角微弯:“既然如此,不如由时景替明少爷干了这杯吧。”

明越皱了皱眉,压下楼时景上扬的手臂,对男子说道:“我不需要别人为我挡酒,只是我现在确实沾不得这东西,用果汁代替酒水并不过分吧?”

对方看着他,须臾后笑道:“行,明少爷如此敞亮,那我就先干为敬。”

随即他又往杯中蓄满白酒,对楼时景举了举杯:“从前的同学聚会我没有参加,这次刚回国后就得知你们结婚的消息,迟来的祝福,希望不要介意。”

楼时景应下这杯酒,与他一饮而尽。

男人们醉酒后便开始谈天侃地,偌大的包厢内哄闹不堪,连空气中都充斥着酒精的味道。

楼时景担心明越在这里会闷,便把房卡交到他的手里:“你若是困了就先回客栈休息,我陪他们多待会儿,晚点记得给我留门。”

明越接过房卡,白了他一眼:“谁要给你留门了,自己另外再开一间吧。”

他起身往包厢外走去,行至门口时回身对男人说道:“桌上都是白酒,你别喝太多,免得胃难受。”

楼时景淡淡一笑:“楼少奶奶的话我哪敢不听啊。”

“谁是楼少奶奶!”明越恼羞成怒地揍了他一拳。

这一幕正好被身后的老同学们看见,众人无不起哄:“还真是恩爱啊!”

明越羞赧不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客栈离酒店不远,明越回房后当即打开窗户,优越的地理位置足以欣赏到大半个苗寨的风貌。

夜色高悬,灯火阑珊,仿佛坠落在人间的星河,迢迢漫远、星光璀璨。

天气预报显示今晚下半夜有降雪,明越抬头凝视着如墨的夜空,开始期待天亮后的雪景。

过了明天晚上就是新的一年,他的宝宝还有五个月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了。

而他和楼时景的婚姻也只剩两年半的时光,届时,他们便将好聚好散。

一阵夜风拂过,仿佛利刃刮在脸上,带来的痛楚令他迅速回神。

合上窗户后,他从行李箱内翻出睡衣,旋即前往浴室冲澡。

客栈内布置得简洁清雅,没有太多障目的装饰,住在里面会有一种释放天性的自然感。明越洗完澡就躺下了,他确实困得很,而且下半夜会频繁起床上厕所,后续的睡眠质量会严重下降,只有及早入睡才能弥补这种睡眠空缺。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股刺鼻的酒味给熏醒了,借着床头灯的光芒,他看见楼时景正蹲在床前注视着他,双目带着几分醉意,面上也泛着坨红,看样子没少喝。

“你怎么进来的?”明越从被褥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男人顺势抓住他的手,低头一一吻过那几根纤白的手指:“我怕吵着你,又问老板娘要了一张房卡。”

结果还是把他吵醒了。

明越道:“赶紧洗澡了睡觉,我好困,你别扰我。”

“好。”楼时景松开他的手,起身前往厕所。

刹那间,一阵剧烈的呕吐声从厕所传出,直入明越耳内。

他立马起身,踩着拖鞋往厕所赶去。

楼时景双手撑在马桶两侧,见明越入内,迅速按下冲水键把里面的秽物全部冲走。

明越走近,双手扶住他的腰,眉头紧锁着:“你喝了多少啊?”

“记不清了。”楼时景如实应道。

明越忍住了揍他的冲动,说道:“你先冲个澡,我去找老板娘拿点醒酒的药。”

“我吐完就好了,外面冷,你别乱跑。”

“楼少奶奶的话你敢不听?”

楼时景失笑:“这个时候想起用楼少奶奶的身份来压我了。”

明越不想和他啰嗦,回到房间穿上外套,迅速行往前台。

老板娘给他一粒醒酒药,又给他倒了一杯热牛奶:“我刚热好的,对醒酒也有帮助。”

“谢谢老板娘,你真是人美心善,难怪你这里的生意最旺。”

老板娘被他逗得心花怒放:“你这嘴跟抹了蜜似的。”

明越憨厚一笑,谢过老板娘之后便离开了。

临上楼梯时,迎面走来一位颇为眼熟的男人,见着明越,他怔了怔,随即含笑与他打了个招呼:“明少爷。”

明越记得他,是楼时景的同学,今年刚回国的那位,晚宴上与他碰过杯,初时还嫌弃过他杯中装的是果汁。

其余人都叫他小学弟,只有这个男人叫他明少爷。

明越看了他一眼:“你好。”

“我叫苏砚林。”对方向他介绍着自己。

明越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苏砚林目光下移,轻扬唇角:“给时景的?”

时景时景……其他人如此称呼楼时景并无任何不妥,唯独从这人口中说出来让明越异常反感。

“他喝醉了,我是他爱人,照顾他是应该的。”

“爱人……”

苏砚林仔细斟酌着这两个字,而后往他身侧走近,压低嗓音说道:“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明少爷。”

“我不太想听。”明越不愿和他浪费时间,“抱歉,我得回去了。”

“楼时景有喜欢的人,他还给那人写过情书,两人甚至拟定了未来,早已定过终身。”

情书?喜欢的人?私定终身?

笑死……

迈上楼梯的脚步顿住,明越的呼吸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连心脏都忘了跳动。

几秒之后,他淡声开口:“那又怎样?”

苏砚林没想过他是这种反应,见那道清瘦的背影渐行渐远,微微抿紧了唇瓣。

楼时景躺在床上,听见开门声便忍不住抬头看了两眼,见大少爷端着一杯牛奶走来,他撑着昏沉的脑袋坐在床头,笑着将他拉在身侧坐定:“谢谢。”

“嘭——”明越沉着脸将玻璃杯放在床头柜,奶白温热的液体顿时溅在桌面上。

“吃药了赶紧睡觉,我明天有话问你!”说罢踢掉拖鞋,从楼时景的腿上滚过,拉上被褥侧躺向里。

楼时景就着牛奶把醒酒药咽下,随即握着那双瘦薄的肩,轻声问道:“你有什么话现在就问吧。”

明越心烦意乱地拍开他的手:“我不想和脑子不清醒的人说话,睡觉!别来烦我!”

“我现在很清醒,”楼时景扳过他的身子,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你刚刚出去遇到谁了?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男人很敏锐。

这个大少爷的脾气虽然不好,但不会轻易对他摆脸子,若非遇着了什么事,他也不至于气呼呼地回来。

明越闻言噌地从被褥里坐起,冷笑道:“怎么,心里有鬼,害怕了?”

空气中依然有淡淡的酒气,但是眼前人的双眸已经恢复至深邃沉幽的模样。

见他已经清醒,明越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你既然有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你如果想要明家那块地就直说啊,干嘛绕这么大个圈子把我卷进你的生活?我明越可以接受没有感情的婚姻,但我不接受我法律意义上的另一半欺骗我!”

楼时景眉头紧蹙,好半晌才出声:“这就是你要问的问题?”

明越被他不咸不淡的态度气到,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你都给人家写了情书,还互相定下终身大事,为什么不把人弄到手?你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怎么连这点事都办不到?如今和看不顺眼的人结了婚,您不委屈吗?上次我问你喜不喜欢我,我真他妈是个自作多情自取其辱的傻子!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没有回答我,让我保全了面子。”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楼时景的呼吸声与明越急促的心跳不谋而合,撞出了诡异的旋律。

男人的喉结轻轻滚动着,须臾后,他沉声说道:“我确实有喜欢的人,那个人是你,而且如愿以偿地弄到手了。至于情书和私定终身……除你之外,我再没对别人有过这种举动。”

作者有话说:

长嘴的一章。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