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并不回答,只是默默抽出短枪,扣动扳机,利落发出两弹击中单维意的双膝。单维意的膝盖立即一阵刺痛,脱力屈下,“咚”的一声身体扑倒在地。
单维意的鲜血在羊毛地毯上洇出夺目的红,作为无声的答案:单维意不问而擅取的,是他自己的双腿。
太子要他残废,他敢擅自医治,那就是对太子的“不问自取”,窃取的是自己的双腿……不,更准确地说,是太子的权威。
单维意疼得发抖,咬着牙仰头看太子。
太子对他却仍是温声细语——那种对猫狗所用的温声细语:“疼吗?”
单维意颤抖着双唇微微“嗯”了一声。
看着单维意这么痛苦,太子颇感满意,半跪在地,伸出手掌,往单维意的头顶揉了揉,如同抚摸宠物一般。单维意痛苦地闭上双眼,感到太子冰凉的手心从自己的头顶滑到脸颊,又捏了一把。
太子对这个手感颇为满意,笑着点头:“疼就好,这样才能长记性。”
单维意后槽牙咬紧,额头险些被冷汗淹没。
家用机器人的医疗模式也不能治疗这样的伤痛。
它只能为单维意简单地进行包扎止血操作。在太子的人工指令下,它打通校医室的热线。不过一会儿,穿着珊瑚绒睡衣的奚之桐就出现在太子寝室。
这是太子第一次看到奚之桐。这个传闻中的神医如此高大俊朗却不修边幅,竟然穿着睡衣来见人,太子不觉有些意外,又有些微不满:“奚医生上班也穿睡衣?”
奚之桐说:“是。”
太子不冷不热笑道:“奚医生还真是特别。”
奚之桐不太理解人类的话中有话,只能套用AI系统万能回复模板:“哦,那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太子怔了一下,见奚之桐神色如常,倒心下暗道:这个神医不但身负奇才,而且不卑不亢,怪不得院长和太傅都看重他。
太子却仍存着敲打奚之桐的心思,便往地上一指,说:“你认识他吗?”
奚之桐的眼光从地上的单维意上划过。
看着地上痛苦得全身冒着冷汗的单维意,奚之桐本能地想立即把太子皮肤的生物电流开到最大,让太子见识什么叫做十万伏特皮卡丘。
但是奚之桐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的主人不允许。
在昨天,单维意已经吩咐好奚之桐,让奚之桐按照单维意写好的剧本办事。
对单维意指令无条件服从是奚之桐的天性。
这份天性将奚之桐心内“立即电挂太子”的冲动压制。他把冷淡的目光转到太子脸上:“认识。”
太子眯起眼睛:“你不好奇他的脚是怎么受伤的?”
奚之桐说:“我能看出来,是枪伤。”
太子微笑道:“那你不想知道是谁开的枪?”
奚之桐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您开的枪。”
太子看奚之桐安之若素、不卑不亢,越发觉得这个人很有城府,便又高看他一眼,说:“神医倒是很有慧眼,那你能明白,我为什么要开枪打他吗?”
奚之桐仍是按照单维意教他的话说:“我相信太子行事有自己的道理。”
这些应答都是单维意教的,果然让太子感到满意。
太子颔首:“你不用知道原因。但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他的腿也好,命也罢,都属于我。只有我让你医治的时候,你才可以医治。”
奚之桐心里涌起一股气,困得他心腔闷闷的,那种想立即电太子的冲动又上头了。但奚之桐用他过人的理性压抑好,淡淡点头:“我明白了。”
太子用命令的口吻说:“你现在可以医治他了。”
奚之桐不卑不亢:“我医治他的时候,可否请您回避?”
太子笑笑:“无妨,我本来就正准备出门。”
说完,太子穿戴好便出门了。
家用机器人和武士机器人都守在宿舍,太子并不担心单维意和奚之桐会搞出什么花样。
但他是应该担心的。
奚之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太子宿舍的AI系统给黑了。不过,在这之前,奚之桐还是打算先处理了单维意的枪伤。
奚之桐正准备给单维意治疗,单维意却摆手:“先别。”
奚之桐不解:“为什么?”
单维意说:“给我拍个照,发给那个变态玩意儿欣赏欣赏。”
“变态玩意儿是指……”奚之桐顿了顿,“太傅沈逾吗?”
“可不是嘛。”单维意摩拳擦掌,摆好了最脆弱美丽的姿态。
奚之桐无法拒绝单维意,只好照办,拍好了照片后,说:“请问是直接发送吗?”
“你是直男吗?”单维意不悦,“不知道P一下?”
奚之桐一边P图一边暗忖:明白了,主人不希望我是直男。
闻鹿被拖去实验室的当下,太傅沈逾就已经得知消息。
沈逾耳骨上的银圈传来报告,通过骨传音告诉他“闻鹿触怒太子,被放到实验室继续进行皮肤研究”。所谓的“皮肤研究”,是多么的残酷,闻鹿之前已经经历过了。沈逾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多年来一边皮肤饥渴一边排斥身体接触,也未尝没怀疑过自己的人造皮有问题。所以,他利用自己的势力建立了一个实验室进行相关研究。狠起来,他连自己的皮都剥。实验室留有不少他本人皮肤的样本。但无奈太子实验室的技术水平还是比帝国中枢差一截,并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因此,太子和他的医疗团队都倾向于认为太子的排斥症是心因性的。
毕竟,太子有渣攻必备的不幸的童年,性格又这么变态,有什么心理疾病都很合理嘛。
沈逾得知闻鹿被送回实验室,微觉讶异。因为这阵子,太子越来越宠爱闻鹿。沈逾冷眼旁观,判断太子对闻鹿已经濒临某种好感边界,即将把闻鹿从宠物升格为情人了,没想到……
沈逾暗自沉吟着,却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把他的思绪打断。
沈逾回头一看,便见阮阳坐在床边轻轻咳嗽。
日前,阮阳被单维意打伤落水,虽然没有大碍,但抵抗力下降,不慎感染了特异流感。这种特异流感倒不致命,但会让人发烧咳嗽一两周。目前没特效药,只能靠扛过去。
阮阳染病以来,沈逾常来照顾。
像阮阳这种平日活蹦乱跳的小太阳,忽然变得病弱如柳,在沈逾眼中也是别具一番风味。
——沈逾的心思,阮阳也看出来了。
阮阳拿的剧本比单维意的详细得多,所以,在他努力研究通读之后,也发现了沈逾的癖好。原剧本里阮阳疯狂倒追都不能换来沈逾青眼,不是因为沈逾对闻鹿情根深种,而是阮阳一开始小太阳放光芒的人设就不是沈逾的菜。
但是,阮阳一边追逐沈逾一边受伤,被虐得体无完肤,最后变成一个身心俱损的病西施,这就狠狠戳中了沈逾的性癖。同一时间,闻鹿却从被虐坏的小可怜变成花团锦簇的太子妃。沈逾这才放下闻鹿,转过头去把阮阳追回来。
所谓的“追妻火葬场”,也就是说说好话、红眼掐腰、淋个雨罢了。对沈逾而言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
说起来,阮阳还是比闻鹿要精明些。他不打算按部就班跟着剧情走,而是把准沈逾脉门,对症抓药。因此,他花系统积分兑换了病弱BUFF,让自己染病,勾起沈逾的怜惜。
现在看来,还是十分管用。
以前沈逾对阮阳还是不冷不热、保持着普通同事的界限,现在倒肯上门嘘寒问暖、端茶递水,好感度也是两日上升30%,令人瞠目结舌。
阮阳咳了咳,柔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逾对阮阳说:“没什么。”语气平淡得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现在的沈逾,确实更在意阮阳,而不是闻鹿。
因此,闻鹿是死是活,都和他没关系。
男人,就是这么善变。
阮阳低声说:“太傅实在有事的话,就去处理吧。我不过是得了流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阮阳又咳了两声。
沈逾正想说什么,智能腕带处则传来振动。他低头看到来信者是“奚之桐”。在沈逾看来,奚之桐这个人不善言辞、为人孤僻,没事不会和自己联系。现在突然发信,怕不是项目上除了什么问题。
沈逾便立即点开信息,没想到,入目的是一张照片。
单维意的照片。
苍白美人侧躺在地,颀长的颈子上绑着精致皮圈,双腿因膝盖受损而曲成诡异的弧度,显示出极端病态,雪白的羊毛毯子上晕出胭脂一样的血痕。
无处不透露出病梅一样矫揉做作、并不天然的病态美。
沈逾甚至能看到图片里那双琥珀色眼睛里透露的精明,上翘的嘴角,仿佛在说:快看我,我多痛,我多美。你是不是喜欢坏了?
——很遗憾,还真是。
沈逾压抑着自己脉搏的加速跳动,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平和。
深呼吸两个回合,沈逾冷静下来,立即发现了不妥当的地方:为什么发信人是奚之桐?
他抬起头,发现阮阳一脸探究地看着自己。他便露出略带几分歉意的笑容:“工作有事,我得去一趟。”
阮阳看沈逾神色凝重,还真信了,立即体贴地说:“那你快去吧。”
沈逾离开阮阳宿舍,便给奚之桐发信息:为什么给我发这个?
奚之桐回得很快:单维意托我发给你。
沈逾发送:你似乎和他交情不错。
这答案让沈逾生疑。奚之桐这人为人冷漠,却先是替单维意治疗双腿,现在又帮他发信息,的确可疑。
奚之桐:我没什么朋友,他是一个。
沈逾更感意外:你和他是朋友?什么时候的事情?
奚之桐:前不久的事情。
沈逾: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希望能当你的朋友。
奚之桐:没有必要。
看到奚之桐冰冷的回复,沈逾不以为忤,反而觉得好笑。这个奚之桐倒是一个怪人。
沈逾又问奚之桐:单维意的腿是被太子打的?
奚之桐简单地回答:今天早上太子召我前去,告诉我,现在可以医治单维意了。
奚之桐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沈逾了解太子为人,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太子这是想敲打奚之桐和单维意——虽然推理出来是这么回事,但沈逾仍感意外。他没想到太子对单维意这么耐心。他以为太子已经决定杀死单维意了。
看来,昨天肯定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沈逾断开了奚之桐的通话,径自前往太子专用泳池。只见太子已在池里游了许多个来回,见沈逾来了,太子才从池中出来。湿润的紫色头发滴下透明的水珠,如藤萝带露。他闪烁着水光的紫色眼眸看着沈逾:“老师为了什么来?”
沈逾只说:“听说闻鹿惹怒了您?”
“谈不上。”太子淡漠:为闻鹿那样的人生气发怒,是跌份儿的事情。
太子只说:“腻了而已。”
沈逾心下转出一个自己也震惊的猜测,却偏偏用最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听奚之桐说,您饶了单维意一命。该不是找了他当新宠物?”
太子斜睨沈逾一眼,嘴角勾了勾:“太傅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沈逾心生振荡。
如果说,太子要杀了单维意,沈逾也只是感到可惜。
但现在,太子要拿单维意做宠物,沈逾竟然有几分不甘。
这种不甘相当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