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这并非单维意能相信的方式。
当然,记忆不能删改,但有些片段却可以被模糊化——比如皇帝处心积虑地观察单维意的行为模式并残忍冷酷地进行谋杀……这一段记忆,单维意并没有看到。当然,这不是皇帝隐藏了。而是这段记忆没有被放在重要的位置。
皇帝的记忆太多太繁杂了。
就像人类一样,总是会下意识地经常回放美好的记忆,同时把自己不太愿意面对的片段放在脑海的角落。
话是这么说,但单维意还是很给面子地没有拆穿。
他温和一笑,说:“我明白了。”
皇帝似乎感觉不错:“我希望有一天你会接受我。我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单维意笑笑:“嗯呢,我就是欣赏你的自信。”
皇帝对此却非盲目自信,就算盲目,起码也不似君更尽那般盲目。他应当是有自己的一套计划,并且他认为这是行之有效的。
单维意也不敢对皇帝掉以轻心。这个渣攻可没有君更尽那么好糊弄。
单维意的意识从皇帝的脑海中抽离,再次回到现实中。在那之后,单维意偶尔会到皇帝脑海里走一圈,但很快又会出来。
皇帝知道单维意一定在谋划什么——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在谋算如何谋杀自己的大脑。
但是皇帝以宽容大度的态度默许这一行为——在他看来是宽容大度,在单维意看来更像是骄傲自大。
果然,这儿的渣攻都有着极端的自负自信,看起来更聪明的皇帝也不例外。
或者说,皇帝其实是最傲慢自负的那一个。
皇帝虽然自大,却也不敢看轻奚之桐。
他让奚之桐待在厢房,不仅仅是嫌他碍眼,恐怕也是有防备他的意思。
既然皇帝不许奚之桐离开房间,单维意也待在房间里陪着他,甚至还无所顾忌地和奚之桐卿卿我我。
奚之桐坐在床上,单维意便把头枕在他的大长腿上,和他闲聊,亲密无间。奚之桐还提醒他道:“是否需要开启屏蔽?否则,皇帝能够看见我们的一举一动,听见我们的一言一行。”
“那就让他听听看看。”单维意似乎不意外,也不感到难堪,“让他知道我喜欢一个AI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奚之桐闻言,摸着自己的胸膛,似乎感觉一颗心脏能从肋骨里跳出来。那样鼓噪,那样的热烈。
“我的心脏。”奚之桐说,“因为主人的话而狂跳。”
单维意半坐起来,把耳朵贴在奚之桐的胸腔上。奚之桐的心跳得更快了,犹如节奏的鼓点,在单维意的耳边打响恋曲。
单维意笑着说:“听见了。”
奚之桐说:“那就好。如果不被您听见的话,我的心跳就失去了至少一半的意义。”
单维意含笑望着奚之桐。
皇帝所谓“毫无保留的表白”丝毫不能打动单维意。
因为桐子让单维意知道真正的毫无保留是什么样子的。
皇帝或许觉得对单维意的爱意是100%。
但是这样的100%或许还不如奚之桐给的10%来得多。
这或许不是皇帝本人的过错。
在设定的初期,皇帝就是自私残忍的存在。
而奚之桐则恰恰相反。
他头脑简单,却一片赤诚。
正正是单维意需要的样子。
单维意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经历了那么多过世界,千年修炼一样的锤炼后,他盼望的并非高升,而是退休。
他是会疲惫的。
他其实现在就很疲惫。
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起码在除了奚之桐以外的任何人面前都不可以,尤其是那些渣攻。
那些渣攻就像是豺狼虎豹一样,当你拿着猎枪风姿卓绝的时候,他们能做出猫猫狗狗一样驯服可爱的模样。然而,当你一旦暴露但凡一丁点儿的脆弱、疲态,他们便立即露出獠牙冲上来把你撕得半点都不剩——更可怕之处是,他们把你拆吞入腹、凌迟处死,却还觉得这是对你的爱。
他们会舔着你的血肉,流泪,感动。
当然,只要你一直压制着他们,保持着高姿态,他们便仍是忠诚的狗、柔软的猫。
或许到某一天,他们真的能被完全驯化成家猫家犬。
但单维意的志向也不是要冒着生命危险花那么多时间精力去当一个驯兽师。
他只是一个疲惫的打工人,瞌睡了需要一个枕头。
如此罢了。
这段日子,单维意在中枢殿里住下,皇帝用荣华富贵供养他,使他成为帝国最神秘的宠妃。他的存在甚至引起了太子和太傅的关注。
太子和太傅从联邦赶回来,拜入中枢殿,也是为了一探虚实。
中枢殿此刻变得美轮美奂,雕栏玉砌。
太子和太傅怀着惊诧之心来到正厅,照例对皇帝朝拜。
皇帝是一个追求效率的AI,直接说道:“你们来是为了什么,我很清楚。”
太子和太傅心中一定,想着:皇帝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应该没有中邪,也没有中毒。
他们又听到皇帝说:“传言都是真的。”
太子和太傅心神俱震!
太傅先反应过来,拱手说:“陛下……陛下说的是哪一个传言呢?”
似乎,他还是不敢相信。
皇帝答:“就是你们想的那一个。”
太傅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子还是不肯相信,觉得他们沟通还是有误会,一定是不够直接的原因。故太子直接道:“父皇,外头风言风语说您金屋藏娇……”
“这不是风言风语。”皇帝答,“空穴来风,理有固然。”
太子一时混乱不已。
也许因为太子还是把自己当皇帝儿子了,突然告诉睿智冷静的父亲老房子着火找小蜜了,换谁一下子都很难接受。但太傅是把自己当臣属的,所以很快接受现实,态度端正地说:“恭喜陛下,喜得佳人。”
说着,太傅还用手肘碰了太子一碰。太子接收到信号,便明白过来,他到底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不能因为父亲找小蜜就甩脸的。太子便也恭喜道:“原来是真的,那这是好事呀!父皇这么年来难得找到一个可心人,那可真是太好了。”
皇帝笑了笑,但笑容里充满深意:“你们能这么想,朕心甚慰。”
沈逾得知皇帝有了新欢,脑子灵泛地开始盘算起来:这皇帝让人恐惧,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他喜怒莫测,没有软肋。但现在皇帝凭空多了一个美人,一副接近烽火戏诸侯的宠溺姿态,这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无论沈逾是想升官还是别的什么,都应该把握住这个机会。
沈逾立即又试探道:“既然陛下这么宠爱此人,为什么不册封位分?既然这位美人能够得到圣心,想来也应该是配享尊荣的。”
“当然,他当然配得起任何封赏。”皇帝说道,“他如果想要,别说是后位,就是皇位,也是当得起的。”
沈逾和奴天骄:啊呀!陛下何故发花癫!
如果不是皇帝积威已久,奴天骄天然保持着对他的畏惧,此刻脾气不好的奴天骄就要跳起来骂街了:皇帝老爹你是不是中毒了?!皇位你不想要,可以给我!!何必给一个外人呀!!
沈逾倒没有那么多表情,心内波涛汹涌,表面上还是保持镇静:“陛下说笑了!”
皇帝道:“说来我倒是想赏赐美人位分,但美人对此不屑一顾。”
奴天骄暗道:必然是一个心怀叵测的狐狸精,在装模作样,只是没想到英明神武的君父也会吃这一套。
沈逾却顺着皇帝的话头想到:那么说来,这位美人很可能根本不愿意侍奉君上,是被迫无奈。说是“不惜金屋备藏娇”,其实是“水晶宫殿锁西施”。皇帝不许美人离开宫殿,又不许美人见外人,想必也是这个原因了。倒是没想到,皇帝这样的人也会行巧取豪夺的事情。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是没有可能的。
沈逾能看出来,皇帝的控制欲和征服欲非常强,也许偏偏是这么一个不肯就范的美人激起了他这些欲念,也未可知。
沈逾是个听了话头,都知道话尾的人。
皇帝说了美人不肯受封,沈逾便知道皇帝的意思了,这是暗示让沈逾他们想办法让美人就范呢。
沈逾便说:“看来这位美人十分清高,不慕名利。”
奴天骄冷笑:什么清高?不过是装模作样,沽名钓誉罢了。
——当然,这话奴天骄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他虽然脾气差,又不是脑子坏,当然知道不能在皇帝面前这样说美人的坏话——起码在皇帝还宠着美人的时候不能。
沈逾又说:“恕臣冒昧相问,不知美人是男是女?”
皇帝答:“原是一名富贵公子。”
沈逾更明白了:原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一下子不肯服从,也就有迹可循了。
沈逾说:“高门大户的少爷,到底是骄傲些的。”
奴天骄又暗道:凭他什么富家少爷,在君皇面前,也不过是卑贱的草民罢了。
沈逾又问道:“不知君皇和这位公子是怎么相识的?”
奴天骄暗道:还能怎么相识?必然是贱人勾引。
皇帝则笑道:“机缘巧合。”
这话说得含糊,沈逾也很识趣地不再追问了,还拍马屁道:“原来是天赐良缘呀。”
皇帝似乎也觉得沈逾说话中听,点点头,说:“说起来,他和你们两个也是有缘的。”
沈逾和奴天骄都有点儿疑惑:“和我们有缘?难道是我们认识的人?”
“不错。”皇帝点头,道,“他曾在帝国学院读过书。”
沈逾和奴天骄都没有感到太意外,既然是贵族公子,那么在帝国学院读过书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然而,皇帝说这个人和沈逾、奴天骄都认识,那就表示那个人应该是奴天骄同一届的学生。
沈逾立即推测到这个人会是奴天骄的同龄人,这么一想,皇帝这是巧取豪夺一个年纪和儿子一般大的美人,真是不太要脸的样子呢。怪不得人家公子不愿意。
但奴天骄想的却是:帝国军事学院是要培养军事人才的,没想到居然出了这种狐媚子!实在让学院颜面扫地!应该原地开除学籍!
沈逾知道皇帝需要什么,便顺势说道:“既然如此,不若让我和太子去见见这位美人,好开解他。说不定能晓之以情,让他理解陛下的苦心,答应陛下的封赏。”
听到沈逾的话,奴天骄没有太感到意外,毕竟,在单维意之外的事情,奴天骄还不算太蠢笨。但他还是有点不甘心,只觉得替父拉皮条是他从未做过的事,实在丢份儿。
皇帝却说:“你们愿意劝说他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逾表忠心:“臣一定会尽力让美人明白圣心恩泽的难得,定然可以不辱使命。”
皇帝笑道:“沈卿是一副七窍玲珑水晶心肝,我是不太担心会出什么岔子的。”说着,皇帝看奴天骄一眼:“倒是太子,可别叫我失望了。”
奴天骄此时还不知道这个任务到底艰难在什么地方,他只当皇帝看穿自己心气高不可能放下身段拉皮条,便说:“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尽力而为,不会让您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