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克夫小夫郎

作者:路归途

豆豆烧的有点抽抽。

林大夫脸色一变,凝重了,抱着孩子平放着,之后让小徒弟拿了针来,又要降温的,还开了药,速速煎药。

姜大嫂吓得六神无主,腿软跪趴在榻上求求郎中治豆豆,姜大壮也害怕,顾不得拉媳妇儿,那么大的个子就杵在那儿,抠着手。

“嫂子大哥先别挡着地儿,让郎中好好给豆豆看。”姜二苗扶着大嫂起来,给来来回回的小郎中让路,还有别挡着光。

姜大嫂没力气站起来,姜二苗是连扶带拉,一家子就跟鹌鹑似得,站在门口,全部精力眼神都放在那张小榻上,连呼吸都紧张了。

豆豆哇的一声又吐了,吐的都是水,还是黄色的水。

“早、早上也没吃粥啊。”姜大嫂喃喃,这咋颜色是黄的。

林大夫没工夫说话,点了针,让徒弟帮忙擦拭,等孩子慢慢平复不抽抽了,已经是一炷香之后的事情。

姜大嫂早哭成了泪人,都不敢问郎中豆豆咋样。

刚豆豆咋就成那样了。

她都不敢想。

姜二苗问的,只是声都是抖的,他也吓得厉害,“郎中,豆豆咋样了?是不是好了?”

“只是暂时保住了性命,还烧着呢,得退烧。”林大夫坐诊几十年,这青牛镇连着底下的村子,大大小小的病症也见过不少。

疑难杂症他没办法。

这孩子的病症,起初是不难,他见过也治过,林大夫叹了口气,“本是风寒,早早送过来两贴药就好了。”

“不说耽误不耽误时候,就是你们给孩子服的药给加重了。”

姜大壮后悔,哽咽说:“那个药方子,我三叔之前风寒郎中开的,剩下了一副药,豆豆这次病和三叔一模一样,家里就给喂了。”

“你三叔多大,孩子多大。”林大夫声重了几分,“光是喝一副不会喝成如今模样,到底喝了多久。”

姜二苗抖着声说:“后来不见好,就又抓了三副。”因为那药便宜,赤脚郎中开的,三叔喝好了,家里觉得管用,都给豆豆了。

“孩子尚小,喝的肺坏了,烧退了,以后也得咳个不停,除非——”

“除非啥?”姜大嫂忙问。

林大夫见三人脚下布鞋,身上衣服打着补丁,皱着眉头说:“要用参慢慢的养着,把伤了的肺养起来。”

参?

姜大壮说用,又问:“多钱?”

“就是那最便宜的小参也须得四两银子。”林大夫说完心里叹气,“先给孩子退烧了再说。”

姜大嫂一听四两银子当即是倒在男人身上,四、四两啊,咋这么贵。姜大壮咬咬牙,搂着媳妇儿说:“我回去求阿奶,咱家不是没有。”

“昨个五十文还是求来的,要不是亏的二苗遇到位好心贵人,买了他的果子苗,凑了七十九文钱,今个也敢来看郎中,这五两银子不是要了家里的命嘛。”姜大嫂哭。

姜大壮说:“那总不能不管豆豆死活,豆豆也是姜家的娃儿。”

“是了,咱家不是没有银子,是有的,豆豆病了之前家里爷奶不知道,以为是风寒小病才不给钱,嫂子你别哭,咱们回去跟阿奶说说,多求求应该是会给的。”姜二苗说。

不管回去如何说,先等豆豆退了热。

齐老爷在里头听了会,见多了这样的事情,只是略略感慨了会,茶也没在喝,去后院了。如今他懒得会齐家,除了两位姨娘那儿还颇得几分清闲,杜氏那儿吵的头疼。

先前给杜家搬点吃食,或是几个银钱,齐老爷睁只眼闭只眼,总归是姻亲岳家,可杜氏心大了,把杜六往药铺里塞。

这才借机整治了翻。

……

齐家小院。

午睡时间久了些,两人挨着睡太舒服了,岑越睡得都有点沉,可能也是昨晚没休息好,等一觉醒来,外头光线都有些暗——

纸糊的窗户,光线略不行,屋里就暗。

到还没到傍晚那么晚。

岑越先起身穿外衣,捏了下大崽脸颊。齐少扉唔唔了两声,迷迷糊糊睁开眼,喊越越。岑越说:“不能再睡了,小心晚上睡不着,起来吧,我去看看草莓苗子怎么样了。”

“阿扉也要去看!”齐少扉立刻精神起来了。

昨天栽的苗子,早上看过还行,没浇水,中午天气热的时候,岑越才淋了点水,本来说打算睡醒做个简易版的花洒,结果睡过头了。

睡过了就睡过吧。

两人穿戴好,齐少扉现在在小院,穿的就是刘妈妈做的裋褐,布料软,颜色深一些,挺适合下田干活的,齐少扉穿过后就不怎么爱穿袍子了。

“三少爷醒了。”小菊喊。

齐少扉嗯了一声,高兴说:“阿扉和越越要去看苗苗。”

走在后头的岑越都不知道,为什么小孩子总有用不完的精力,而且对一丁点的小事情都会表现出很开心快乐,还是发自肺腑的。

所以跟小孩子在一起,真的很容易被感染——前提‘小孩子’是他家大崽那样,要是齐少修那种,直接‘打死吧’。

小院子门岑越没嫁进来前都是关着,如今是虚虚扣着。

齐少扉打头跑了两步,扭头等越越一道。岑越说:“看一下就不浇水了,拉根竹子到院子里,趁着天还亮,把洒水壶做了。”

“好!阿扉做!”齐少扉得了任务可高兴了。

岑越出了院子门,外头就是小草莓田,齐少扉蹲在边边上正仔细观察,才说:“越越,苗苗都好着呢。”

空间泉水浇过,成活率会高一些。岑越能猜到,对这个放心,不然也不会问二苗买苗苗,他还没到散财童子这个份上。

“再等几天,观察观察。”岑越说着起身,但对草莓种活这事有九成把握了,少一分谦虚谦虚嘛。

草莓田旁边就堆着废弃的竹子,竹叶早早清理过,只剩下竹子杆,可能地势原因或是别的,这些竹子长得都不高,当初拔下来,岑越就修理过。

“越越,这根胖乎乎的。”齐少扉拿手摸摸,挑了根胖的。

“那就这根吧,能装好多水。”

齐少扉说好,要抱着竹子节回院子,岑越问累不累,要不他拿着?齐少扉摇头很大声神气说:“阿扉是越越相公,阿扉可以的!”

“……”岑越。

“刘妈妈又跟你说什么了?”

齐少扉抱着竹子节走在前头,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那是你听见了什么?”

齐少扉扭头耳朵根子都红了,乖乖说:“阿扉不是偷听。”

“我知道,你不会偷听,你是意外听到了。”岑越给大崽找补。齐少扉又高兴起来,一股脑把听来的都说了,说:“小菊夸阿扉和越越好,说越越疼阿扉。”

岑越点点头,没说错。

“刘妈妈跟小菊说‘三少爷做相公的,以后长大了也会疼郎君的’,阿扉已经长大了,阿扉疼越越!”

岑越憋着笑,故意逗着问:“那我们家的三少爷是打算怎么疼我啊?”

“阿扉抱竹子。”

岑越点头。

“阿扉给越越暖被窝。”

不错不错。

“越越不爱吃的阿扉吃。”

挺好挺好。

“越越说什么阿扉做什么。”

岑越笑的要死,嘴上夸:“那我家三少爷确实是好相公,疼我的!”

齐少扉可骄傲了。

“三少爷帮我拿工具。”岑越使唤上了。齐少扉说好,放了竹子巴巴跑去储物间,又折回来问越越要什么,岑越就在后面走着,嘴上说锯子、锤子、钉子。

齐少扉记下了,很快全找出来了给越越看。

“都对着。”

两人就在小院做竹筒花洒,选最粗壮的竹筒一段,沿着节面底下锯断,底下打上小孔,前头留出一节把手就成了,这样简易版的。

岑越一口气做了俩,齐少扉在旁看的是眼巴巴,越越好厉害啊。

“小意思啦~”岑越心情也很好。

弄完也到傍晚了,两人收拾工具,院子已经扫过了。刘妈妈见三少爷和郎君忙活完,说可以吃饭了。

小菊送来了热水,夫夫俩洗了手脸,吃饭。

晚上吃的红薯豆子粥,一道凉拌鸡丝,里头放着炸过的花生米还有时下的素菜,主食是肉饼。

小院现在做饭,口味都偏岑越,准确来说是偏岑越的做法,之前刘妈妈很少做凉拌菜,因为这是冷的,怕三少爷闹肚子。

刘妈妈把齐少扉当孩子那么养着。

更别提凉拌菜里头放炸花生,这个也是岑越的做法。时下凉拌菜哪里那么麻烦,油炸花生费油的。

岑越这么做滋味好,齐少扉爱吃,什么都能吃干净。

起初刘妈妈梅香俩人还避开,没好意思说学郎君怎么做的,郎君做饭好吃,没准是有什么秘方的,这个不好打听。结果郎君非但没避开她们,还教她们怎么做。

刘妈妈当时怔了,回头还跟梅香小菊说都学些,郎君愿意教这是好事。

就说这会,岑越看到桌上的肉饼,不由想到他做的香酥牛肉饼,酥酥脆脆,时下吃牛比较难一点——牛是耕田用的,不可私自宰杀牛,老百姓吃牛的少。

“这个饼我还知道一种做法。”岑越跟梅香说:“明个教你一手。”

梅香当即是笑,“那我谢谢郎君了。”便下去吃饭了。

齐少扉一听越越明日做饭,可高兴了,越越做饭最香最好吃啦。

小院子吃过饭洗漱完,两人在院子散步消食。

而姜二苗跟着哥嫂,带着侄儿,趁着夜色才往家里走。姜大壮抱着儿子,身上的外衣也盖在儿子身上,回来走的慢了些,豆豆喊着饿。

“回去就吃,马上到屋了。”姜大嫂同儿子说。

三人眉宇都紧皱,想着郎中说的银两,想着回家该说啥。

到家天都黑了。

姜家大屋早早吃过饭,村里都是这样,趁着天黑前吃完饭收拾完,省的浪费油灯。姜二苗三人到家时,院子大门都闭着,喊了两声,姜母声说:“来了来了。”

门咯吱作响。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豆豆咋样?”姜母一直没歇息,孩子不回来,她心里牵挂,就在院子里候着。

姜大壮不知道咋回话,姜大嫂满嘴的苦涩。

夜色黑,姜母瞧不见,只听到豆豆声说饿。姜母一高兴,“豆豆好了?都能喊饿了,一会阿奶给你喂饭。”让几人都进来,一边小声说:“你们爷奶都歇着了,先回屋说话。”

意思别在院子留着说话了,怕吵醒了大家伙。

其实这个点还不到睡觉时候,只是大房一家在姜家没啥地位,老实惯了,也怕姜老太。

姜大壮沉默抱着儿子先回屋。

屋里难得点了油灯,也没法子,外出的几人都没吃。剩下的饭在灶屋锅里热着,姜母拾掇出来,七岁的三花忙前忙后的,姜父也在屋里,不过没说话,坐在一角落。

“豆豆咋样了?我瞧着精神好了些,别说神婆子看了就是好,没准就不是冻着了,怕是冲撞了啥。”姜母见孙子脸上有气色语气也轻松了。

可算是好了。

姜二苗没忍住说了句:“豆豆那是晌午烧了,下午才退的烧。”

“啥?烧着了?”姜母一下紧张了,“二苗你别胡说。”

豆豆躺在阿娘怀里,精神头不太好,一直病恹恹的,声也是哑着,小声喊饿。姜大嫂便先给儿子喂粥。

姜二苗都不知道咋说,他说了娘又不信。

“二苗没胡说,今个我们没去找神婆子,带豆豆去镇上看郎中了。”姜大壮没动饭,他吃不下。

这下姜父急了,咋去了镇上看郎中,那郎中咋说。

姜大壮眼眶都红了,说:“大夫说了,要是早早送过去两副药就好了,愣是被耽搁了不说,还胡吃药,更严重了。”

“咋能是胡吃药,你三叔吃了不是好了。”姜父急了说。

姜大壮:“大夫说了,那药娃娃吃不得,吃了坏身体。”

“咋、咋能这样,你三叔吃了好了,才给豆豆喂的。”姜母也急了眼眶发红。

这话像是循环似得,来来回回就这两句。

姜二苗听得不吃饭了,说:“现在说这个没啥用了,爹娘,你们是没瞅见,今个豆豆送过去又是吐又是烧,烧的抽抽,我哥嫂吓坏了,大夫说了,豆豆伤了、伤了那个肺,伤了肺,咳太久不见好,大人吃的药,可能药性重。”

“那现在好了吗?大夫咋说的?”姜父问二苗。

二苗说话比老大利索。

姜二苗说:“林大夫说了,豆豆烧退了,还要止咳,还要养肺,先前把肺伤了,要是养不好,以后一直咳,就成病秧子了,可能就、就——”

“就啥,你说。”

姜大壮哑着声说:“就长不大,活不长。”

姜大嫂哭出了声。

“咋、咋这么严重。”姜母声也是抖得,“是不是假的,豆豆好着,咋就这么严重。”

翻来覆去又是这几句话。

姜二苗下午听时心揪着,这会已经麻木了,他知道他娘是害怕,是不想不愿意去想坏结果,可如今大夫都说了,来来回回说这些,豆豆也不会好。

总不能他们说好着,那豆豆就能好。

“大夫说了,要用参慢慢养,一棵参四两银子,今个坐诊收了十文,买不起参,林大夫开了甘草、川贝、枇杷……”

“先开了三副,说等喝着看看,花了九十文钱。”

姜二苗抓了抓头发,“晌午也没吃饭,给豆豆买了个粥喝,两文钱,剩下、剩下二十七文。”

三个大人都没吃,早上从家里带的窝窝头垫吧垫吧,主要也是不咋饿,人担惊受怕的时候就感觉不到饿。

“啥?!哪来的钱?”姜父问。

姜母则说:“四两银子?”

姜二苗这会感觉到饿了,喝着粥啃着窝窝头,不咋想说话。姜大壮说:“二苗卖山果子苗,遇见了贵人,赚了七十九文钱,要不是他说去看郎中,再给豆豆喂药,那就没活头了。”

“是贵人。”姜二苗放下碗,手背抹了把嘴,“豆豆命大,幸好。”

姜大嫂本来喂孩子饭,一直没说话,听到二苗说‘豆豆命大’,当即是眼眶红了,心里升起了一股韧劲来,是了,她家豆豆命大,有福气,扛过了这一遭,肯定没病没灾的。

想到此,姜大嫂抱着豆豆跪了下来,“爹娘,求求了,给豆豆看病吧,参是贵,可再耽误下去,豆豆命就没了。”

姜母拉儿媳起来,姜大嫂不起,姜母说豆豆吓着了,姜大嫂才起身,只是满脸泪痕。

“这是咱家娃娃,没得、没得看孩子这样。”姜父豁出去说。

姜父姜母是怕姜老太,尤其是姜父骨子里血脉积压久的害怕,打小就挨着母亲的骂,没咋受过夸受过疼爱,所以姜父就跟地里的老黄牛一样,闷着头干。

可再害怕他娘,跟孙儿性命一比,轻重姜父还是知道的。

姜大壮夫妻一听,松了口气。唯独是闷头干饭的姜二苗没觉得松口气,他想起村里人说的话,想到阿奶嫌他们老要钱,觉得给豆豆买参看病这事,家里得有绊子。

第二天一大早。

最近天气热,麦苗长得好,就怕旱着,村里家家户户是挑着担子打水,因此早饭吃了起来——农闲不干活时,就没早饭吃。

吃早饭就没晚饭时,一大家子坐在院子里,基本上都是拿了馍馍吃,今个一反往常,姜老大往灶屋去。

“娘,我有话想跟你说。”姜父说。

姜老太嫌弃,“你个大男人的往灶屋跑啥?赶紧出去,大早上的托生了成了饿死鬼不成……”

“不是要馍馍。”姜父吭哧说。

姜老太听了絮叨,是一看老大那憋不出话的模样心里就冒火,都是她儿子,她咋生了个这么样的,“有话你就说,窝窝囊囊的,我看了都来气。”

姜父劈头盖脸挨着娘的骂,早都习惯了,满是褶子的脸上神色带着些苦闷和哀求,说:“豆豆要不成了。”

“……啥?你满嘴放什么屁话呢!”姜老太抬起胳膊梆梆两下,打在老大身上,“有你这么咒娃娃的,你咋当爷爷的,呸呸呸。”

灶屋里烧饭的儿媳妇都愣住了。

姜父眼含着泪,挨着打也得说:“娘,你救救豆豆,不救豆豆,真没命了,我就老大一个儿子,他孩子还小,才一岁多大,娘,娘……”

姜老太记忆里就没见过大儿子哭过,这会听到哭声,手下的动作都停下来了,老太太寡瘦略显刻薄的脸,褶子都带着不信,但她知道大儿子老实惯了,不会拿着个诓骗她的。

“老三媳妇儿喊你公爹出来,堂屋里说话,男人们没去地里先别去了。”姜老太发了话。

姜老大一听娘说叫爹,还要堂屋说话,当即是害怕。姜老太瞅着就来气,咋就这么窝窝囊囊的,剜了眼老大,说:“豆豆的病,那得好好说。”

老人讲究的多,不愿提晦气的字眼,含糊过去。

姜家堂屋大早上站的坐的都是人。姜老头让老大把话说清楚,“娃娃咋了?”

“让能说利索的说。”姜老太知道大儿子尿性,要是让老大说,那一天都别下地去了。

姜大壮说:“二苗你说。”

“……”

站在门口角角的二苗,是顶着全家目光。他倒是不觉得大哥坑他,大哥跟爹一样,怕说不好,到时候爷奶不把豆豆的病当回事,当即是打算从头掰扯清。

他也怕说不好,阿奶不给钱。

“豆豆才生病那会,家里剩的三叔的药给豆豆熬了喝,喝完了也不见好,我爹要过一次钱,奶没给……”姜二苗觉得阿奶瞪他,吓得咽了咽唾沫,继续说:“我去后山摘了野果子,就是去镇上卖那次,卖了十文,我爹手里有四十文,又买了药给豆豆熬。”

姜老太就知道每个儿子小家手里都攥钱着,只是没想到就四十文。当初豆豆咳嗽受了冻,这是小病,她生了七个,扛过了旱灾,拉扯大五个娃娃,什么没见过?

就是个小病,不打紧的。

“镇上买我果子的岑夫郎要买果子苗,就是我扭伤脚那回,大前个好的差不多了,我就把苗子背着进镇,卖了。”

“卖了七十九文钱。”

堂屋里七嘴八舌的,这就卖钱了?七十九文这么多?二苗你咋不跟家里说,那前个大哥一家还问婆母要钱给豆豆看病,这不是有钱嘛。

“都给我闭嘴。”姜老太说了声。

全屋安安静静了。

姜老太看了眼二苗,是狠狠刮了眼,“你主意大了,瞒的好好地,还有啥都说了。”

姜二苗不敢看阿奶,心里越来越沉了,一口气说完了,“昨、昨个也不是去嫂子娘家村看神婆的,我们去镇上看大夫,去的是平安堂,刚进去林大夫一看,说豆豆烧,又吐了,还抽抽,我哥嫂吓坏了……”

“林大夫说三叔的药是大人吃的,里头有个药娃娃吃了伤身,本来是小病,现在吃的豆豆肺不好了,要是不好好养,得用参,不然咳个不停,活、活不久了……”

姜大嫂哭着,就差跪着了。

屋里七嘴八舌的,三叔家说参这得贵吧,四叔家说这得多少钱,五叔家说别是看你们年轻诓骗了你们,豆豆就没啥毛病,吃啥参,都是骗人的。

参多钱不知道,但这人参听过,村里头山上住的猎户,有一年挖出了老参,听说卖了十多两银子呢。

这事村里人传遍了,谁不眼红,记得牢牢的,如今姜家满屋人一听要吃参,个顶个的第一念头就是:要花大价钱了。

“多少钱。”姜老太问。

姜二苗:“四、四两。”

姜老太一时不说话了,姜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抽上了烟丝卷,这个烟丝卷是姜老头自己闲了搓的,味道呛人,寻常时不抽,只有农忙的时候太累人,才会抽几口解解乏。

满屋子又说:“就四两!”、“啥东西就四两银子。”、“老大家的孩子年纪小,肯定是被镇上郎中给骗了。”、“你三叔当初喝药才几个钱,咋就到你们四两银子了。”

吵吵嚷嚷的,姜大嫂听说话声,是心往下沉,她家豆豆的命啊,要是豆豆没了,她也不想活了……

大房一家窝窝囊囊的站着,挨着大家伙的指指点点,是他们家费银子,可不能看娃娃没命啊。姜父红着眼攥着拳头,“爹娘,求你们救救豆豆吧,他还小……”

“四两的参就是爹娘都没吃过,谁家娃娃吃这么贵的。”

“人家老大家的孙子命贵吧。”

乱七八糟的声。

姜二苗是眼眶含泪,狠狠的记着。

“一个个嘴上抹了粪了,谁咒我和你爹?我俩没病没灾的吃那玩意干啥,都是当豆豆长辈的人,娃娃病着,说啥灌粪的话。”姜老太骂了起来,骂完三家,骂老大家,一个都没放过。

骂老大家咋看娃的,骂姜二苗主意大知道藏私钱,骂姜大壮夫妻是讨债的,反正全都骂了,唯独小辈娃娃没咋说。

姜老太就是这么个人,在姜家,见谁都骂,有时候连着姜老头都得挨几句,要是哪一天,哪个媳妇儿儿子没听见婆母骂声,背地里还嘀咕是不是娘咋了,咋今个不骂人了。

骂完了,屋里也安静了,各个成了鹌鹑,没人再说话了。

“老头子你看。”姜老太问老头,家里锅灶这事她管,大事还得男人拿主意。

夫妻俩作伴这么多年,其实没啥好说的。

姜老头说:“你今个跑一趟,去镇上问问清楚。”

姜老太点点头,她也这意思,老大家的几个娃娃见过啥,别是被骗了,她得掌掌眼,还有豆豆这病可不能再耽误下去。

“让大壮也跟着一道,好抱着豆豆。”

姜老太嗯了声,扫了眼,不咋高兴拉着脸说:“二苗也跟着。”

姜大嫂也想去,被姜老太瞪过去了,不耐烦说了句去那么多人干啥,屋里那么多活好好干。姜大嫂就不敢吱声了。

家里不管咋说,姜老太那就是一言堂。

“成了都散了,该干啥干啥,出去嘴里少胡咧咧,让我听见了,仔细你们的皮,我看是不上上紧,一个个都给我翘起来了……”姜老太边骂边进屋,去拿钱。

真是一个个讨债来的。

屋里各家散开,不敢明说,妯娌几个打着眉眼官司,各揣着心思。唯独姜二苗脸上带着不可置信,他、他真没想过,阿奶会给豆豆看病,给豆豆吃参。

还以为会受磕绊的。

村里人都说他家一家老实吃亏,说家里娃娃多,少一个也没啥,说阿奶偏心,那阿奶以前是偏心……

“二苗,豆豆你看着,我就不去了。”姜大嫂把豆豆交给二苗,豆豆喊娘,姜大嫂红着眼不舍说晚上就回来了,不怕。

姜二苗应了声。

好一会阿奶出来了,没好气的都瞪他和他哥,两人跟俩面瓜似得,不敢吱声。姜老太看了就烦,说:“抱着豆豆走吧,咋的,还要我请啊。”

两人连忙跟上。

出了姜家门,姜老太没去镇上方向,倒是往里走。姜大壮不敢吱声,姜二苗小声说:“奶,镇上在那儿。”

被姜老太瞪了眼。

“咋滴就你知道,我不知道。”

姜二苗不敢说话了。

姜老太到了村长家,也没进去,就跟村长媳妇儿说话,要借一借村长家的牛,说豆豆病了去镇上,还给了五文钱,村长媳妇儿推着不要,说都是一个村的,娃娃病了看病用个牛车给啥钱。

姜二苗就看到她奶,愣是把钱塞到村长媳妇儿手里,村长媳妇儿就说这哪里好意思要不要不要,嘴上说着,转身进屋喊,让牵牛。

“大壮会赶牛,你要是信得过的话……”

“信得过,这有啥信不过的,都是一个村里的,大壮还能卖了我家的牛不成?这就是卖了,不是还有婶子你在嘛。”

过了会,牛车套上出来了。

姜老太当着村长媳妇儿面说:“大壮你就别坐了,把豆豆放上去,别累坏了牛。”

“诶呦婶娘你这说的,就是老牛,没那么稀罕怕人坐。”村长媳妇儿嘴上这么说,可脸上笑是高兴放松的。

别累坏了她家牛。

不再寒暄了,姜大壮牵着牛绳走在前头,车上是姜老太抱着豆豆,姜二苗也没坐走在旁边,等出了村里,姜老太让二苗上来,姜二苗起先是不坐,姜老太就骂:“你不是脚扭了么,我看你腿脚利索,连着跑几天,回头这个看好了,你又给瘸了,没完没了……”

姜二苗乖乖坐上去,是拿了袖子擦眼泪。

“哭啥哭啥,一天天的不给人省心。”

“阿奶,我以为你不想给豆豆看的,我起先误会了,还以为你偏心……”姜二苗红着眼眶低声说。

前头姜大壮其实也哭了,他也没想到阿奶愿意给豆豆看病,之前要五十文钱,都难的厉害。

姜老太脸拉的老长,她就是不爱老大家的,嘴上实话实说:“我和你爷是偏心,但都是我肚子出来的,还是命的事,咱家抠抠巴巴这么多年,难不成钱攒着看娃娃没?”

“都放什么屁。”

怀里豆豆被惊醒,姜老太用满是褶子粗糙的手摸着豆豆脸,哄着说:“没事没事,曾奶奶没说豆豆,乖哈娃娃。”

姜老太慢慢拍着怀里娃,那么小一点点,想到了以前,“以前闹饥荒,地里旱的种不下粮食,人都没啥吃的,吃草根吃树皮,真是害怕了,你二姑、六叔命不好,我一滴奶都没有,六叔那时候比豆豆还小,你二姑最听话最乖了,喊着娘,我不饿给弟弟吃……”

说着说着老泪纵横,干枯的手抹了抹泪。

为啥抠为啥省,就是那时候怕了。

姜二苗坐在车里听着,他知道以前地里闹过旱,三个村变一个村,只是没听阿奶说过这段,二姑和六叔那时候没的,饿死的。

难怪每次小姑姑回娘家,阿奶总是给带些吃食,也不是啥贵价的,就是地里长得,山里晒的,反正疼惜着。

牛车赶的稳又快,到镇上还早。

姜二苗认路,指着往平安堂去,姜老太到了门口,就知道来过,她不识字,但认识林大夫,林大夫以前还是个年轻后生。

那就不是骗人的。

林大夫也没想到这家人今个会再来,还跟个老太太,昨日看小夫妻神色,以为家里日子艰难,先给开了寻常药,能拖一日是一日,没成想……

“就那个参,四两的参,来一根。”姜老太说完,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大夫,这参咋用?您再瞧瞧看看娃儿。”

林大夫笑了,倒不是因为参,而是那小娃娃有救了。

“不急,我再看看,还有些低烧……”

齐老爷每日都会去两家药铺看看,不过时常多待平安堂,在后院喝喝茶,图个清静。这日也一样。

老林的小徒弟拿了条子到后头来,问掌柜要参。

贵价的药材都不在前头摆。

“你等着,我去取,还要炮制?我看看还有啥。”

小徒弟说:“是的,师父说了一会他弄。”他也不敢下手,就怕伤着药性了。

镇上用参的人家,寻常都有定额,多是些宅院,寻常百姓是一年也不见卖出去一根,参都是有数的。

齐老爷一听,想到昨日那家带娃娃看病的,就问了句是不是昨日的。小徒弟先哈腰叫了老爷,才说:“是的,我师父也惊讶,说没想到会来。”

“嗯。”齐老爷点了点头,没多说。

小徒弟拿了参匣子,是捧着走的。

前头林大夫开始炮制药,其余的让小徒弟抓药包好,怎么服怎么煎说着,姜老太年纪大记性不好怕糊涂,什么三碗水煎一会又是一碗水,她怕这么贵价东西糟蹋了不说,要是跟老三的药一样,到时候病没治好,还给坏了,这就糟了。

能有几个银钱这么糟蹋的?

“麻烦您再说一道?”

林大夫不厌其烦说,还给写了,可姜家人全家都不识字,姜二苗是多背多记,最后重复了遍,林大夫点点头说对着,孩子现在退热了,没什么大碍,回去煎药喝着,参茶不断,量不可过,慢慢养着。

“没白带过来。”姜老太对二苗说,她只知道豆豆现在没大事了。

姜二苗又在心底默默念了好几遍,姜大壮也重复着。药都拿好了,钱也交了,东西都记下了,姜大壮抱着儿子,按理该回了,天也不早了。

“不急,去街上买个点心,二苗前头说买你苗子的姓啥住哪里?得谢谢人家,要不是人家,豆豆要耽搁。”

姜老太是抠门,在村里也不好惹,脾气臭,爱骂人,可有一点,那就是不欠人情,今个早上借牛车,说什么都要给钱的。

人情上,姜老太活了大半辈子,那是早早还上,省的心里老记挂,谁知道啥时候就忘了。或者是搁久了,屋里人多心思不在一处,想省着钱,慢慢的就不觉得这是个人情是个事了。

但你得记着。

姜老太跟俩孙子说道理,“……赶牛车回去快,不耽误这一会功夫,谢了人家,回头豆豆好了,家里什么农货再送一些。”

“奶,我知道,都记在心里。姓岑,岑夫郎家里住西北边,离这儿不远,有个小院子得从窄巷子进……”姜二苗话说的快,奶说的都是正理。

一家人说着往出走,林大夫听着咋这么像齐家,当即是喊住了人,说:“小哥儿,你说的地方是不是大街面上挂灯笼齐家?”

姜二苗挠头记不起来了,说:“好像是,之前我从南边过去,没走大路,光记得小院子,不过岑夫郎相公好像姓齐,是个少爷。”

“那就是了,你们去吧。”林大夫指了路,末了又说:“那是我们铺子东家家里。”

诶呦这可巧了。姜老太张嘴就说:“都是一家子的善心啊,难怪你们东家铺子开的长久,好心呐。”

一家子道了谢,赶了牛车走了。

林大夫也感叹凑巧,一回头就看到齐老爷在,这是全听见了,不由说:“三郎君心还是好的,歪打正着救了一孩子。”

“是了,你昨日说他还年轻,是年轻气盛了些,心好就好……”齐老爷点点头说。

齐老太爷在时,当时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像是资助许秀才读书科举,虽说齐老太爷也有功利心在,但好事实打实的做了,还有找了林大夫来坐堂。

当时林大夫年轻没资历,也怕,齐老太爷就说,他这药材铺子本来只是卖药,但穷苦人家看不起病,有时候头疼脑热说不清,你给瞧瞧,看怎么抓药怎么治,当时是不收来买药人看诊的钱的……

所以镇上、附近村民都往平安堂跑。

现在一想,齐家药铺一间变两间,关系好的,都是老太爷在时结识留下的人脉关系。

齐老爷不如他老子,所以怕家业栽在他手里,怕后继无人接管家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