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里,韩桃抱膝坐在龙椅边,最终久久没有回神。
赵琨检查完伤口后,为他重新披上长衫,抬手轻揉了揉他脑袋,韩桃也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偏头,靠上了赵琨胸膛。
他长到二十多岁,第一次体会到寻常孺慕之情,然而亲者却已逝去,甚至于因着这二十多年来的隔阂,他如今亲耳听到自己的母妃因自己而死,内心却也调动不出太多的悲伤。
他再竭力在记忆中搜寻淑妃的长相,也只记得人人夸她貌美,自己却从未细瞧,乃至记忆模糊,记不清晰。
“赵琨,我不知为何心中难受不起来,但又难受得厉害。”
“那便不要再去想了。”赵琨安慰道。
他低头,轻轻嗯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好久,忽然又重新起身来。
“你去哪?”
“我想去找我二叔。”韩桃回答道,光脚站在地上,眼神茫然又坚定,“二叔说曾有人给他送了一封信,因此他才下山来,我想看看信上的字迹,又想找到送信的人。”
他想找人将自己的母亲画下来,想多从别人口中听到些关于母亲的事,想多看看外人眼中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赵琨一边追上他,来给他穿鞋。
“寡人替你去找,”赵琨抓住他脚踝,“但你先将鞋穿上,既然巫医有法子解你的毒,寡人就将天下巫医都召进宫来,你母亲原本就是巫医,巫神庙中应该也留有关于她的文书。”
“真的吗?”韩桃低下头,看见赵琨抬起他的脚。
“自然是真的。”
“那我能自己去吗?”韩桃问道。
赵琨手一顿,抬起头来:“你想出宫回南郡?”
“巫医不能离开巫神庙,这是神庙规矩,你没办法让她们进宫的。”
南燕既亡,如今归于齐国的这部分国土就成了南郡,韩桃犹豫看向赵琨,不知道人会不会答应。他也是忽然来的念头,这念头就在他心中迅速放大。
他知道自己这几日的身子好像渐渐好起来,二叔说总有一日毒会慢慢排出体外,他会平安康健。
但若真是如此,赵琨与二叔又为何会在此刻查当年是谁救了他?
这几日赵琨天天往陆得生那边跑,一待就是一下午,陆得生也不说什么。韩桃不是傻子,他心中隐约有点猜想,却不敢说出口。
他想亲自去母亲待过的巫神庙看看,想看看那所谓的巫神,看看那吃了他母亲,又让他活过来的蛊虫。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寡人不在,你先前还差点让高信扭断胳膊。”赵琨站起来,负手看他,“不准去。”
“来回就十多日,”韩桃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固执起来,“陛下让我去一趟,我很快就回来了。”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这身子按着药来,每隔七日就要吐一回血,一路车马颠簸,风餐露宿,只怕你还没到巫神庙,命就已经丢了半条。”赵琨抬手,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他眉心,“去一趟,你拿什么去?”
韩桃被敲地后退半步。“陛下都说,巫医会有法子救臣的性命,就当臣去寻旁的解毒之法。”
“你现在要开始与寡人论什么陛下与臣子了吗?”
“……我没有。”
“还说没有,又与寡人在这里倔什么。”赵琨上下打量他,“莫不是真被蛊虫迷惑了心智?拼了劲也要回南郡——过来,让寡人喊你一声。”
韩桃疑惑皱起眉来,不知道赵琨是要做什么。
“过来。”赵琨懒散勾了勾手。
于是他慢慢走过去了,猛地一把被赵琨揪起耳朵,附耳大喊了声:“韩桃,回魂!”
韩桃吓得一下叫出声,身子一抖,抬眼看见赵琨得意目光,才知道被戏耍了,他又气又恼:“陛下这是作什么?”
“喊爱卿回魂呐。”赵琨挑了挑眉,“你这般才好,鲜活。”
杜兰亭死的时候都不肯告诉韩桃自己是因何而死,定然也不想看见韩桃今日这般模样,赵琨有心逗人开心,玩起了小孩子把戏。
其实南郡如今异动,赵琨收到的绣使传来的消息远不止韩桃所知道的这些。
加之韩桃身上的毒亟待解开,赵琨甚至有微服私访的念头,或派得力亲信去查个清楚,但他并不打算带上韩桃。
他怕韩桃独自去,出了事。
“你就留在宫中,寡人亲——”
韩桃忽然抬脚,狠狠踩了下他靴子。
赵琨一副被踩疼了的模样,踉跄后退几步。“哟,爱卿还有脾气呢。”
韩桃就靠着殿里的柱子,背着手偏过头去,不肯再说话。
韩桃少有坚持的事,但若有,就一定要做成到底。
“你真想去?”赵琨抱胸站在那看着他,几分严肃,“齐燕魏三国毗邻而居,你若要去南郡,少不得蹭着边境线走,高信才被寡人卸了职去,你应该知道边境如今不太平。”
韩桃想了会儿,想着有些事赵琨既然瞒着他,他也该装作不知,只说道:“我有点想去。”
殿内又沉寂下来,赵琨不说话,过了许久,才听见一声很轻的叹息。
韩桃抬起头来。
“你要是实在想去,”赵琨从怀中掏出帕子来,随意地擦了擦手,“那就带上二叔,再多带几个绣使吧。等寡人处理完都城的事宜,过一两日快马追上你。”
“你要与我同去?”韩桃不可置信。
“不然呢,”赵琨淡淡看他一眼,“你这样,寡人也不放心。”
他刚就想说,要亲自去南郡的,绣使送来的奏报语焉不详,赵琨倒想亲自瞧瞧如今的边境成了什么样。
若是真带上韩桃,赵琨只希望此去南郡能解了韩桃的毒,化了淑妃的怨,不要闹出多的事端,届时赵琨寻个得力的绣使坐镇禁城,自个儿倒还能亲眼见到南郡的情形。
只岔开一两日的时间,想来韩桃也不会遇什么事。
赵琨看见韩桃松了口气,像是放下心来,于是一手揽过韩桃,将滚落的笔随手捡起丢回笔洗中,往内殿走去。
“干什么?”韩桃边被带着往前走,边疑惑问道。
“二叔说你身子养得差不多,”赵琨的声音从内殿若有若无地传来,“他说如今节制点,可以同房了。”
“赵琨!”
“这回不叫陛下了?”
紧接着内殿传出韩桃一声叫,赵琨的手不知道“啪”一下拍在哪里,还往上提着狠狠揉了几下,“喵——”一声细长猫叫,阿善从内殿快速蹿了出来。
内殿声音逐渐细碎起来,青衫垂在服箱边,潇洒的帝王压坐在床榻上吻弄,倒不是真的想要同房,只不过是逗弄一番。隐约只看见屏风里被压坐的美人支起了腿,臀上还带着不明晰的巴掌印,面色越发红润起来。
“晚膳还没……”
“用什么晚膳,用爱卿一人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