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不知道,那位如今正躺在月神殿之中,因为痛苦而哀号不休的男人,是否也曾像他一样,得到其他“神眷者”的警告——那位皇帝可曾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被难以名状的神灵所玷污,并为其诞下子嗣?

但无论皇帝是否提前知晓了自己的命运,现实已经血淋淋地摆在他的面前。

那漫长而绝望的分娩几乎将这名有着无上权柄的男人彻底熬干,世俗的尊贵,财富乃至权利,在神灵的“恩宠”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位皇帝陛下也可以算是幸运的。毕竟,即便是面临了如此可怖的恩宠,他依然有权力迫使月神殿为他开启,为他祈祷。

他依然有机会祈求那与至高无上的银眼之主救赎他,结束他那无穷无尽宛若地狱一般的折磨。

然而,这位皇帝,在不得已选择月神作为自己最后的救赎时,似乎没有意识到,同为神灵,月神解决问题的方式,也许很难被人类理解与接受。

伴随着皇帝绝望的忏悔,月神终于对他做出了回应。

江离眼睁睁地看着那不定形的神灵,在一阵有规律的脉动中突然炸裂,原本包裹在神灵外壳的皮囊簌簌迸落,露出了内里纠缠在一起的触手。

那玩意儿舒展开来在空气中扭动飞舞。不断的伸缩嗅探,随后,散布在神灵体表的无数只银色眼球倏然睁开,齐齐都探向了皇帝。

被月神目光所锁定的皇帝像是终于从痛苦中挣得了一丝清明,他那扭曲的面孔瞬间浮现出了一丝狂喜。

“从今往后我将以我的一切侍奉您……万众爱戴的银眼之主,夜空中的王者,我感恩您的慷慨与慈悲……我敬仰您的无上力量……”

男人嘴唇绽裂,他用尽全身力气向月神发出了最为虔诚的祷告。

而下一秒,月神倏然弹起了十根触手,每一根触手都粗鲁地刺入了皇帝那膨胀的腹部。

“啪叽。”

男人发出了类似于肿胀的水袋被用锐物刺破时的湿润颤音。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尖叫,那些触手就已经毫不留情地,迅速的撕开了皇帝的肚子。

就像是在撕开一张浸了水的羊皮纸。

伴随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滋滋声,皇帝的腹部绽裂,露出了还在母体中,尚未完全成熟的日神子嗣。

它们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就像是如同过度膨胀的石榴,那是一团团半透明的生物,其中一些已经长出了畸形的小手或者是五官。仿佛已经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在接触到空气后,它们同时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细密嘈杂且凄厉的尖叫,有一些孕囊被粗暴撕落,跌到了月神的粘液中很快就被消化殆尽。

而还有一些则是拼了命地挣脱未成熟的孕囊,然后拖着不成型的内脏和半透明果冻状的下半截身体,敏捷地攀附在皇帝的内脏上,企图往男人的身体深处钻去。

月神毫不犹豫地捕捉到了那些漏网之鱼,触手的动作粗暴简单,它毫不顾忌地将它们也从皇帝的身体中扯了出来,连带着那些被死死拽在小手中的内脏,也跟那些正肿胀之物沉甸甸从皇帝的腹腔中掉了出来。

仅仅几秒,昔日尊贵无比的皇帝就已经变得了一张瘪瘪的人皮。

就像被屠夫开膛后的鸡鸭,男人被月神草率地丢在在了一边。

皇帝的肋骨翻开了,肚子软软的耷拉在了腰侧。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已经被搬空的衣柜,衣柜门如今大敞着,内里却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然而,即使是这样,皇帝竟然还活着——从这个距离,江离能看清楚皇帝那双浑浊的眼睛,以及,因极度痛苦而颤抖的嘴唇。

他似乎是在尖叫,可这个时候,就连他的尖叫都细如蚊讷。

好在没过多久,月神殿的长老们就出现了。他们急匆匆地将皇帝固定在原地,然后小心翼翼,在他已空荡的腹腔内放入了一些特定大小的肉块。

每一块肉表面都覆盖在这红色,暗绿色和紫色的网状血管与筋膜,被长老们捧在手中时,它们正伴随着一种类似于潮汐式的节律,缓慢地颤动不休。

长老们屏息凝神地将那些碎片嵌入皇帝体内,以代替那些早已被日神子嗣们消耗的内脏。

再然后,这些养尊处优的神职人员便稍显笨拙地取出针线,费力地眯着眼,将皇帝绽开的胸口与腹部草草缝合起来。

“嘻……嘻嘻……”

皇帝口中溢出了一丝怪异而狂喜的笑。

“我现在……拥有了……神的碎片……我将……永生……”

而就在这时候,男人的脸颊倏然泛起一阵红晕,然后,他的头颅便突然耷拉了下来。

江离看得很清楚,当那些来自于月神的,带有强大生命力的碎片封入皇帝体内的同时,皇帝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形。

他的身体变得异常柔软,手臂与双腿都像是被汤汁浸泡了太久的意大利面条,软趴趴地耷拉在长老们的臂膀中。

再然后……

“啪”的一声细响,原本死死箍在皇帝手指间的那枚皇家戒指,也从男人手中掉了下来。

一名长老垂下眼眸,默默地捡起了那枚代表皇帝地位的戒指。

*

江离没有太注意皇帝是如何被长老们丢出月神殿的。

他现在的脸色有些难看。

因为月神如今正当着他的面,大快朵颐着那些没能发育成熟的胎囊。

滑而湿润的触手大口大口地咀嚼着那些语言无法形容的可怖生物,江离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可耳朵却依然可以听到了那些尖叫不休的怪物体内脆骨的折断声与黏液被挤出的摩擦声。

他有点想吐。

本以为熬到这时,他今天的噩梦就已经抵达尾声,可让江离没有想到的是,几乎在月神吞噬完那些怪物的同一时间,神殿外响起了巨大的撞击声。

“喀——喀咔——喀喀喀——”

一阵刺耳的噪音倏然袭来。

原本站在月神殿中,正准备跪下向月神祈祷其重归深眠的长老,在听到那噪音的瞬间,脸色瞬间变得一片煞白。

他的头几乎直接从胸前扭到了背面,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了神殿大门。

在大门底部的缝隙里,一道黑色的影子正在微微晃动。

“喀——咔咔——”

然后,又是那种噪音响起。

长老猛然咧开了嘴,大声尖叫起来。

江离有些惊诧地看着本来还是正常人的长老,在这一刻,嘴角竟然直接裂开到耳朵下方的位置。

老人的眼睛已经凸了出来。

“诸位亲密的伙伴……为了至高无上的银眼之主,汝等将奉上自身的虔诚与生命之精华……祈祷吧,为了月神……祈祷吧,%¥@#月宫的统治者,请将#@%从银海召回,共享那深红血……”

长老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

江离有些晕眩(他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之前皇帝的分娩给他造成了太严重的刺激所导致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长老到底怪在了哪里。

老人那虔诚无比的低语中,似乎并不仅仅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那吟唱中明明还混杂着无数其他的声音,是稚嫩的童音,是沙哑的男音,是尖锐的女音……一时之间,仿佛有许多人的呼喊重叠在一起。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长老的祷告不受控制地逐渐变得混乱,渐渐的,就连音节的吐词与吟唱也变得怪诞扭曲。

江离并没有参与进吟唱祷告之中,可他身边的那些祭司们却毫不犹豫地,在长老的指引下也开始加入那怪异到极点的呜咽嚎叫。

年轻的祭司惊恐万分地张望着,看向自己那群名义上的“同伴”他容易就发现,那些人的表情正在变得越来越恍惚,越来越狂热。

……越来越怪异。

有的祭司在赞美月神的同时,脸上出现了一道道红色痕迹,这些痕迹很快就祈祷中,绽成了一张张红润细嫩的小嘴。

牙齿雪白,嘴唇鲜红。

舌头微微分叉,在发出声音时会是不是探出唇缝,咻咻嗅探着周围的气息。

还有一些人,则如最开始失控的那名祭司一样,突然倒地融化在黏液中,再次钻出神袍时,它们已经变成了细长的虫子。

……

然而,在众人异变中,

神殿的大门还是被一阵巨力猛烈撞开了。

破碎的大门在倒下的瞬间分解成了无数团深红色的肉块。它们在地上颤抖翕动,四散而逃。而从门外突然探入了一只畸形而苍白的手,用力地拍打向那些肉块。

“噗嗤——”

“噗嗤——”

……

一时间,神殿大门处鲜血四溅。原本庄严肃穆的神殿如今愈发气味腥臭,空气稠密,然而以那鲜血之处作为起始,空间就像是涟漪一般晃动起来。

一阵空灵而缥缈的歌声从门外耀眼的光亮中逸散进昏暗的神殿。

那声音美妙得宛若天堂,然而与歌声同时挤进神殿的东西却已经丑陋到让人难以理解的程度。

触手。

爪子。

水疱。

脓包。

……

江离的脑子一片空白。

人类的神智几乎无法完整地捕捉到那东西的确切形态,只能模模糊糊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些破碎的片段。

而就在这时候,在神殿里的另一端传来了非人的惨叫。当江离转过头时,刚好就看到一名祭司的双瞳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接着,那光芒化为赤红的火焰,从那倒霉蛋的眼窝蔓延至他的整个身体。

不一会儿,那男人就被这奇异的火焰烧成了热炭。

再然后,他就变成了一捧人形的灰烬。

那灰烬依稀还保留着他生前痛苦挣扎时的动作,可风一吹,那灰便倏然散去,再也不见踪影。

江离还没有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耳畔就又一次响起了熟悉的哀嚎。

那是另一名祭司被火焰吞噬时候发出的声音。

再然后,又是一名……

……

江离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眼睁睁地看着月神殿被一团又一团耀眼白光包裹,就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这倒是……是……怎么回事……

出于本能,江离想要再次探究那突如其来的怪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身后的人阻止了他。

冰凉如水银一般的手掌抬起,遮住了江离的眼睛。

“小心一点,不要看那家伙。”

视野在被男人遮住后瞬间一片漆黑。

而江离,也瞬间清醒了过来。

自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那些祭司同伴们究竟遭遇到了什么——

他们直视了日神。

在鲁拉拉斯,任何聆听月神歌声的生物都将产生难以扭转的畸变。

而同样的,任任何看到日神的人,都会被其神力摧毁。

江离不清楚自己为何成为了例外。

他虽然很快,但他确实瞟了祂一眼。

不同的是,在日神歌喉的诱惑下,他的同伴化为了灰烬。

而他,却还好好地站在这里,遍体生寒,动弹不得。

“很丑,不是吗……”

不知为何,自始至终都站在江离身后的男人,忽然发出了一声叹息。

一直到这一刻,那捂住江离双眸的手依旧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江离也因为他的存,无法在用视力去探查周围的情况。

只不过从声音来判断的话,那位刚刚失去了老婆外加不少孩子的日神,显然不敌满月时分,状态正佳的月神。

来自于疯狂满月的呓语变得如此饥渴而尖锐。

而空气中因为日神到来而无比难耐的高温,也开始渐渐消退。

忽然,毫无预兆的,江离的周围寂静了下来。

江离眼前微微一亮。

这才发现,男人冰冷的双手已经从他的眼皮上撤开了。

“发生了……什么?”

“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

无人回答。

当他战战兢兢,小心睁开眼睛的时,才发现月神殿里,此时只剩下了他。

温热的粘液中,浸满了肿胀而苍白的尸体以及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的残骸。

撕成碎块的血肉在粘液中蠕动,挣扎,很快又被如同植物根茎一般细密血管覆盖,然后被溶解消化。

至于那些尸体,有一些依稀还残留着江离似曾相识的面容。

那是江离曾经与共事过的祭司,但现在,这些人也只剩下零碎的残块。

江离在原定站定了几秒钟。

他想要转过身去看看那在无数次混乱中拯救了自己的同伴。然而回头的时候,江离才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那里什么都没有。

在他身后,甚至连遍地可见的尸体都不曾出现。

那个男人……好像根本就不存在过一样。

*

江离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那宛若地狱一般的神殿中逃出来的。

连续接受了日神与月神两名神力的威压,早已让人类的精神破败不堪。

恐惧、痛苦和惊慌不断交织在年轻祭司的心中。

等江离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回到了月神殿的房间里。

窗外夜色渐渐爬满窗棂,光线暗了下来。

那硕大死白的月亮高高挂在头顶,给他的房间投来了一层冰冷暗淡的光。

江离飞快地瞥了一眼月亮,然后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月亮也专注地看了他一眼。

他悚然打了个冷战,然后颤抖着手,飞快地关上了窗子。

房间里一下子就浸入了浓稠的黑暗之中。

也正是这种黑暗,愈发凸显出月神殿安静得令人感到害怕。

*

这不是正常的月神殿。

江离很清楚这一点。

以往即便是在深夜时分,江离依然可以轻松地捕捉到周围若有似无的细小动静:鸟叫声,仆人们快步行走时发出的嗒嗒声,地位崇高的祭司们日夜背诵经文的声音……

然而,在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好像整个世界的人都已经消亡,死去,或者他们原本就不曾不存在。

江离喘着粗气,裹着被子缩到了床铺的最角落。整个人止不住地轻声颤抖。

一直到此刻,江离脑子里依然不断地浮现出白日神殿里的场景。

他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发生在皇帝面前的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江离从未如此惶恐过。

不行,绝对不要变成那个鬼样子,他不停地对自己说着。

然而越是这样想,年轻祭司那呕吐的欲望就越是严重。

江离忽然晃动了一下,捂着嘴呕了起来。

他踉跄地爬起身,想要倒一些凉水给自己,好让揪成一团的胃舒服一点。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太对劲——等等,他的身体以前有这么沉重过吗?

江离缓慢地低下了头,他不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腹部。

即便是穿着如此宽松洁白的神袍,他也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小腹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弧形凸起。

“是什么时候……”

自己竟然变成了这样?

江离的呼吸愈发急促,他一点一点地拨开了神袍,然后发现自己原本平坦的腹肌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隆起的肚子。

在视线触及到那圆润而紧绷的肚皮瞬间,那潜藏于他腹腔之内的东西激烈地晃动了起来。

江离几乎能感觉到神灵的子嗣正在他疯狂蠕动生长,它们生机勃勃的蔓生,膨胀,想尽办法,占据他腹腔的每一寸空间。

明明还隔着一层肚皮,可江离却觉得,自己仿佛能够看到那些东西肿胀畸形的身体。甚至,在恍惚中,还能听到它们甜蜜而殷切的呼唤。

它们在喊他……

【“妈妈”。】

江离捧着肚子,在晕眩中,一下子跪倒在地。

“不——”

“不不不不——”

“我不要——我不要——”

他因为恐惧而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偏生在这时,空旷的房间里,却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正是白日一直靠在他身后,在他耳侧喃喃低语的声音。

“别害怕,吾不会让汝变成那种东西。”

仿佛能看透江离脑海中的一切,那人轻声保证道。

一双手从江离的肩膀处慢慢伸了下来。

那双手的皮肤湿滑,明明是类似于人类的手臂,内里却像是完全没有骨骼结构,如同蟒蛇,亦或者是触手,被油浸润后的绳索——那双手一点点收紧,将神色恍惚的人类彻底绞入冰凉的胸膛。

“吾之伴星,吾之挚爱……”

“汝将在澎湃月海与星辰的怜悯中孕育我们的后裔,所以……无需惊慌,更无需害怕……”

……

真的吗?

那“人”的声音实在是太甜蜜,太温柔了,以至于在这样的近况中,江离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

“你……到底……”

你到底是谁?

江离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想要看看自己那独占欲极强的丈夫究竟是何等模样。

是的。

那确实是神灵的面庞,就连鳞片与吸盘都是如此圣洁且优雅,粘液滴答作响,而那扭曲盘旋的半透明触手更是娇美柔软,伴随着它们的蠕动,空间中逐渐浮现出类似于虹彩似的微光。

空间正因为神灵的降临而脆弱的颤抖,细小的节肢轻柔地抓挠着江离的脸颊与眼珠。

疱疹在碰触到江离皮肤时自发绽裂,好将那黏糊糊的液体涂满人类温热光滑的身体……

……

银眼之主睁开了虚空中亿万颗璀璨的眼睛。

*

江离的眼球震颤起来。

他终于再也无法承受,只能在绝望中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

“砰——”

下一秒,年轻祭司身下一空。

他在挣扎中,突然从床上掉到了地上。

手肘和腰侧倏然腾起的刺痛,让江离喘息着回过了神。

……是梦。

江离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是在做梦。

但即便如此,江离还是控制不住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小腹。

幸好,他的腹肌依旧,神袍之下,更是没有那可怖的隆起。最重要的是,他也没有听到什么恶心的玩意在他肚子里亲亲热热地喊妈妈。想到这里,江离松了一口气。

因为噩梦的缘故,他背上都是冷汗,睡衣紧贴在他的身上让人倍感不适。江离摸着黑,抽着冷气慢慢站起身来,然后点燃了房间里的油灯。

微黄的灯光慢慢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下一秒,江离便的动作倏然僵住。

入睡前,他的房间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

江离看到了斑纹。

触目所及,每一处石板,地面和墙壁都布满了代表月神的斑纹。

空气里充盈着宛若实质的邪恶,和一种那一描述的,作呕的甜。

一团难以描述的生物就那样悬挂在房间的正中心,银色的眼球从薄薄的皮肤下反转出来,每一颗都在专心致志地盯着江离。

意识到江离正看着它时,它开始以一种格外古怪的节奏收缩,扭动,痉挛——跟梦中几乎一模一样的触手缓缓地朝江离伸了过来。

江离甚至没有时间逃跑,便被那些软绵绵的东西悬在了半空。

“嘎吱——”

窗子被打开时候特殊的摩擦声响起。

江离惊恐地转过头,看着自己房间的窗子自行打开。

夜已深,巨大的月亮高悬,银色的光照亮了整片大陆,随着窗子的开启,那月光如今也落在了江离身上。

数以万计的触手就那样在肿胀苍白的圆球周围晃动着,舞动着,仿佛正在跳着一种古老的舞蹈。

来自于月亮的呓语变得无比清晰且强烈。

那股来自于神灵的澎湃欲望甚至无需语言,直接便映照在江离的灵魂中。

像是湿漉漉的,温热的舌头。

像是布满粘液,灵活的蛞蝓。

像是滑腻的,卷曲的海草。

……

月神的舌头沿着江离的耳道慢慢蠕动着前进,舔舐着着人类祭司敏感的耳蜗。

人类的挣扎此刻已经相当微弱了,最后只能任由触手爬进他的身体,而月神的另外一部分,那些泥浆,沼泽,史莱姆一般的部分,缓缓爬上来包裹住了他的头颅。

月神的碎片填满了他的耳朵,鼻孔和嘴巴,甚至还有什么东西直接挤进了他的胃中。

那些东西开始在江离的身体里不停搏动,颤抖。

……自己快死了。

江离想。

他已经无力再与那可怖的神灵对抗,可就在下一秒,已然一片混沌的世界里,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嚎叫。

紧接着,原本束缚住江离的触手都瞬间绽裂开来。

砰的一下,江离从半空中跌落。

他大口大口咳出了不少粘液,好不容易才勉强睁开眼睛,然后,就对上了三只毛发蓬乱,暴跳如雷的狼人异常高大紧绷的背影。

三头狼有意无意地将江离簇拥了起来,低沉的嘶吼伴随着轻微的震动,透过温热的皮毛一直传递到江离冰冷麻木的身体深处。

江离的视野一片朦胧,因为呕吐和咳嗽,眼眶中溢满了生理性的眼泪。

然而这并没有阻止他喘着气,对自己豢养的狼人发出明确指令。

“……杀了祂。”

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的江离颤抖着抬起手,指尖正对上房间里蠕蠕而动的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