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季眠目前最薄弱的科目。
他坐在教室倒数第二排,听得专心致志。
讲台上地中海发型的男老师声音忽然停顿了一下,眼神往教室的后门处扫了眼,才接着继续往下讲。
上课的时候,学生们最会观察教师的微表情,看到物理老师这神情,纷纷扭头看向教室后门。
季眠却无动于衷,手中的笔仍旧沙沙作响,在试卷上写个不停。
直到他的后背被人戳了一下,耳后传来很轻的女声:“季眠。”
季眠回过头,看向用笔戳他的后桌女生,目露疑惑。
女生指了指身后的教室门。
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门口对他点头示意的林正华。
而在他身后,还站着一道高挺的人影,深邃的黑色眼眸正直直看着他。
季眠的瞳孔微缩了下,几秒后起身,垂着头走出后门。
“林老师。”关上后门,他道。
“你哥哥来找你。”林正华拍拍季眠的肩膀,把他推到自己身后的男人面前。
季眠没敢抬眼,耷拉着脑袋,喊了声:“哥。”
“家长,我还有事情要忙,你有什么事情就跟季眠沟通。”林正华小心地瞅着这两个人。
看着季眠和他的“哥哥”,林正华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古怪,简直像……他跟妻子冷战的时候那种气氛。
段酌对林正华点了下头,对这位班主任道了声谢。
林正华这才回过神,晃晃头,仿佛这样就能把脑子里那些怪念头也甩出去一样。
唉,最近事情多,连脑子也忙得不正常了。
待林正华走了,段酌才重新看向眼前的人。
他俯视着季眠的发旋,道:“怎么不接电话?”
电话?季眠眨了下眼睛。
哦,原来他哥后来还给他打了电话。
“我在上课,就设置的静音。对不起,哥,让您担心了。”
“……抬头。”
季眠手指攥紧了,两手背在身后,偷偷去戳冰凉的大理石墙面,很不情愿地抬头看段酌。
他随看着段酌,视线却是刻意避开他的目光,眼神闪烁。
明显是在生闷气。
段酌回忆着接到电话时,听筒里那打着颤的嗓音,还以为季眠出了什么事。着急忙慌地赶过来,却见他连自己都不愿意正眼瞧。
他皱起眉:“受什么委屈了,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此话一出,两人都是心里一扎。
分明很久之前,他们每周都会通话不下四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季眠不打电话回去,而段酌也从不主动过问他。
就连今年春节,高三只放七天的假期,季眠回家过年,他们也是默契地互相避开彼此。过了初一,段酌就找借口出门,直到季眠临走那天才回来把人送去学校。
“……”季眠面无表情地想:是从您那里受的委屈。
“季眠。”段酌的语气难得放软了,“……说话。”
“没什么事,哥。”季眠抿了抿唇,还是把系统的建议说了出口:“我就是想请两个月的假,剩下这点时间,我想自己再多刷点题,提提分。”
段酌沉默半晌。
“就为这事?”
“嗯。”
“行。是要我签字?”
“是,哥。”
“那你——”在电话里磕磕巴巴的做什么?
话未说出口,瞥见季眠低垂着的脑袋和眼睑,段酌又把话憋了回去,在心里暗骂:臭小子,青春期都过了,怎么还这么难搞?
他暗叹了口气,说了句“你收拾东西,我去签字”,然后转身就走。
“哥。”季眠忽然出声叫住他。
“……”
“您是不是……讨厌我啊。”
段酌脚步一顿,过了好几秒才回过头,深黑的瞳孔中藏匿着看不懂的复杂色彩。
“谁告诉你的?”
好一会儿,才听见季眠闷着声说:“我又不傻,感觉得到。”
段酌敛下眼,似乎有点受挫,但很快便挑着嘴角笑了:“你还不傻?”
季眠:“……”
段酌盯着他看了两秒,走过去,伸手将季眠抱紧了。似乎只是一个不夹杂任何暧昧意味的拥抱。
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段酌的神情是季眠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温柔。
季眠闻见他衣服上洗衣液的香味,以及烟草的淡淡气味。
他听见段酌低沉的嗓音,像是呢喃又仿佛是对自己低语:“谁会讨厌你?”
季眠的心忽然就定下来了,脸埋在段酌的怀抱里。
段酌身上的烟味好像比以前更重了,但他头一次觉得香烟的味道没有那么难闻。
尽管不清楚段酌这段时间的冷淡原因为何,但此刻他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被讨厌。
“别多想。”段酌的手掌在他脑袋上揉了两下,将人松开。
季眠没作声。
是他多想吗?显然不。
可他什么也没问。
在这件事情上,两人默契地选择了沉默。季眠没有多问,段酌也没有多说。
谁都不想破坏这个和好的契机。
“我去签字。等着。”
季眠缓缓笑起来。
“好,哥。”
*
在学校收拾好书本,回去的路上,季眠的话格外的多。
他憋了大半年的话,想在这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里说完,难度实在太大。
而段酌,一路上默默听着,竟也不曾表现出半点不耐来。
就像是去年暑假前那样。
“好久没碰木头,我手上的茧都没了。”车辆驶进巷子里的时候,季眠谈到被他搁置的“事业”,两只手伸开,有点闷闷不乐。
他总忧心自己好不容易练起来的技能因为怠惰惫懒而在不知不觉中就消失了。
段酌停好车,偏过头去看季眠的手指。
“我看看。”
季眠毫不防备地把右手塞进了段酌的掌心里,感觉到对方的手明显僵了一下。
“哥?”他开口,疑心是不是自己的手指太凉,冰到段酌了。
“嗯。”段酌把塞进来的那只白皙微冷的手翻了个面,手指的动作略微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捏着季眠的指腹检查上面有没有茧子。
季眠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但又不会过分夸张。这样的一双手,很适合用来拿笔,或者弹钢琴。并且,虽说他的手是正常大小,但放在段酌的手心里,却小了整整一圈。
“是没了。”段酌说。
就连平常做木雕用得最多的拇指和食指的指腹也是细腻的。
“等我考完试,一定得把它们再磨回来。”
季眠的语气轻快,好像这大半年来疏远的隔阂,从未对他们两人的关系产生丝毫影响。
甚至,在车内流转的气氛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和谐,有种超过界限的微妙亲昵。
“……”
段酌勾起唇角,只笑不语。
他仍然握着季眠的手,有意将这短暂的亲近多延长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