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 季眠病床的左侧,吊瓶里的药物彻底空了,连调节泵上方入液壶里的药都滴完了。

系统不得不出声提醒:【回血了。】

细长的塑料吊针管内压力不够, 开始回血,底下约莫十厘米的长度都是猩红色的。

季眠支起身子, 发觉这具身体只是坐起来都很费力气。

他伸手将调节泵上的滑轮调到最低, 按响了呼叫护士的对讲机。

“24床?”从对讲机里传来声音。

“请帮我换一下药。”

季眠一连串行为都表现得异常冷静, 与他刚到第一个世界时的懵懂状态几乎像是两个人。

系统不禁感叹他的宿主比开始时要成熟多了。季眠的很多情绪,都随着段酌一起留在了上一个世界。这对于做任务来说, 当然是好事。

至于对季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系统无法妄下定论。

等待护士的时间里, 季眠打量了一眼病房内的环境。

单人病房, 且设备比普通病房更加齐全,地面干净得能反光。

看样子,原主的经济条件和地位都挺不错。

窗户只开了一条缝隙,微弱的暖风从中钻进来, 掠过季眠搭在纯白被褥的右手上。

那是双生得很漂亮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苍白的肤色跟医用被子的颜色比起来, 分不清哪一个更冷些。

这身体的皮肤层似乎比正常人要薄一些, 右手手背上的静脉血管呈深青色,很容易便透过薄薄的一层皮肤显露在外, 因为过于明显,像是几条静脉赤裸地排列在皮肤上,也许会引得部分人产生不适。

病房的门被打开, 护士推着医疗推车进来, 利索地换好药。

“好了许先生, 有什么事情随时叫我。”她对季眠的态度很客气。

“多谢。”

“您用不着客气,我该做的。”护士说完,忽然红着脸压低声音,“如果秦先生来了,能拜托您帮我问他要张温钰的签名吗?”

季眠还没怎么摸清状况,只凭直觉笑了笑:“好。”

得到肯定答复,护士心花怒放地走了,出门的时候脚步都是轻快的。

【要现在接收剧情吗?】

【嗯。】

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来。

季眠闭上眼睛。

这个世界的主角有两个人,一个是方才护士口中的“秦先生”,全名秦琰,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攻,另一个则是主角受许知夏,同时也是季眠这具身体的亲弟弟。

季眠现在的身份名为许池秋,是这个世界的病弱黑心男配。

许池秋自幼身体就不好,虽然父母对他关爱有加,但在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后,对许池秋的关注明显少了很多。

许家在当地也算个小豪门,家境殷实,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待过原主,但许池秋的情感需要却不曾得到过他们的重视。

在那时,刚刚搬来许家隔壁的秦家小少爷,也就是主角攻秦琰却注意到了这个与自己同龄的邻家男孩的处境。

彼时秦琰也很年少,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还没长成如今沉稳冷酷的模样。许池秋话少,又体弱多病,瞧着乖极了,格外惹秦琰那个年纪的孩子喜欢。

他们自然而然成了朋友。

秦琰跟许池秋虽然同龄,但许池秋天生看起来就该是被保护者。秦琰把自己摆在了长兄的位置,在各方面都很照顾他。

但在许池秋心里,秦琰是他填满情感欲壑的唯一来源,这唯一随着年月的累加变得不可动摇,逐渐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

于是,他们的友谊在许池秋这里单方面地变了味儿。

他对秦琰产生了爱意。

因为身体缘故,许池秋自幼就习惯忍耐痛楚。“忍耐”二字与他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许池秋深知秦琰并不爱他,只是把自己当成好朋友来对待,因此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感情。

他忍得太久了,对秦琰压抑已久的强烈爱意以及病魔带来的痛苦,令许池秋的内心日渐扭曲。

许池秋病态的心理早在初中时就显露出苗头了。

初二那年,他还只有十岁的弟弟许知夏不慎打碎了家里的一个花瓶。

许池秋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听见了花瓶碎裂的声音,心情可以用狂喜来形容。

许父偏爱收集古董,家里的许多摆设都是他花了大价钱从拍卖会上得来的,就连用人在清理时没有用合适的工具他都要大发雷霆。

许池秋嫉恨自己的弟弟已久,在听到许知夏打碎了父亲珍爱的宝贝后,天真地以为,许父会因为这件事减少对弟弟的喜爱。

他特意等了十几分钟,等到许知夏在惶恐中将碎片清扫后才出门查看。

可等到他出去查看时,才发现,那枚被打碎的花瓶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装饰性花瓶,几千块钱一个的商超产品。

许池秋失望至极。

准备回房间时,他的目光却不经意瞥见地板上亮晶晶的锋利碎片——许知夏在慌乱之下,并未将那枚花瓶的碎片残骸处理干净。

许池秋垂眼看了那些碎片几秒,脱下鞋子——赤着脚踩了上去。

脆弱的皮肤被洞穿,猩红的血液瞬间汩汩流出,就像是一道道漫无目的的迷宫线路汇聚在一起,在两分钟后将脚下的白色瓷砖染红了大半。

至今,那些伤口还能在许池秋的脚上看到痕迹,收获到的结果也很不错。许家父母自那之后一直对许池秋爱护有加,而许知夏也因为愧疚心十分听许池秋的话,在大小事上从未忤逆过他。

许池秋享受着报复的畅快感,一边又担心会被秦琰看到自己身上的瑕疵。

简直称得上是偏执和矛盾的集合体。

再后来,许池秋跟秦琰高考考上了当地的同一所顶尖大学,只是他大学还没念完,就因为身体状况逐日变差,必须长期住院而休学了。

在许池秋偏执的思想里,他人生的一切转变都是从休学那时开始的。

他休学后不久,他的弟弟许知夏也结束了高考,并且顺利地考上了A大,也就是许池秋和秦琰所在的大学。他虽然比两人小四岁,但因中学时成绩好跳过级,因此只比他们低三届而已。

那之后,许池秋发现,秦琰来医院探望他的频率渐渐少了,并且经常是跟许知夏一同过来。即便是后来秦琰从大学毕业两年,而许知夏还在学校里念大三,他们仍旧会约好时间一起过来医院,令许池秋觉得很膈应。

是的,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抢走父母关注和爱的弟弟,哪怕许知夏一直都对他这个兄长非常敬仰。

直到几天前,许池秋终于注意到,秦琰看许知夏的眼神很不对劲。他恋慕秦琰多年,一眼便察觉到,秦琰喜欢上了他的弟弟。许池秋难堪至极,随之而来的便是猛烈的妒火,把许池秋本就被病痛蚕食得千疮百孔的心烧得愈发扭曲。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他做出了许多极端甚至是丧心病狂的事来试图阻挠秦琰和许知夏的恋情发展,最终却被秦琰看穿。

他的恶毒行径,也终于被他的父母、朋友以及许知夏认清。可谓是作茧自缚自食其果。

现在的时间节点,正是许池秋发现秦琰对许知夏感情的第三天。

系统道:【由于这个世界的人设特殊,你需要在主角攻受面前隐藏自己对秦琰的爱慕,直到最后真相被揭穿时才可以暴露。由于你需要隐藏自己的爱慕,这个世界里深情值获取来源太少,因此,你在这个世界所获得的深情值将会X2,也就是获得双倍积分。】

听起来,即便是给双倍积分,要想在这个世界获取到深情值的难度也不低。

季眠说:【我明白了。】

病房里的门再次被打开,只不过这次进来的不是护士。

来人一袭深色西装,身材高大挺直,眉眼中带有霜雪似的冷意,不怒自威。但当他进门看到病床上的人时,眼中的霜雪缓缓化开。

“池秋。”

季眠门被打开时就心灵感应似的察觉到对方的到来,却只在秦琰开口说话时才抬起头,“你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瞥向秦琰身侧的位置,许知夏不在——令人厌烦的家伙这次没有跟来。

“最近好些了吗?”秦琰走近,将带来的慰问品放到病房的柜子里。

病床上,季眠强迫自己进入状态。

他轻轻牵动唇角,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生动的笑容,“好没好不知道,我只知道再继续呆下去,就要被闷死在这儿了。”

秦琰哑然失笑。

他顺手从柜子里的水果袋子里挑了只黄澄澄的橙子,转头问道:“吃点水果?”

季眠其实没什么食欲,应当说,这具身体一天中就没有食欲好的时候。

但对于秦琰的投喂,他向来照单全收。

他点了下头。

秦琰捏着橙子坐下,用水果刀削去头尾,再利落地在上面划了五道,顺着划开的果皮剥开果肉,用刀切成块递给许池秋。

季眠接过一牙,送进嘴里。橙肉甜腻的汁水滑进喉咙,令他有些反胃。

这是这具身体自然的反应,连季眠自己都为胃中翻涌的不适感到诧异,他问:【水果都吃不了吗?】

他知道人在生病的时候,吃一些荤腥的东西会犯恶心,可是哪有人吃水果也想吐的?

系统答道:【是的,否则许池秋也不会这么瘦了。】

季眠打量了一眼自己的身体,的确是很瘦,瘦得过头了。

腕骨突出,手臂上的肉几乎包不住骨头,好在病号服将他难看的手臂全部遮住了。

秦琰又递给他一瓣橙子,季眠强忍着不适接过。

“觉得闷的话……”秦琰看着他安静咀嚼的侧脸,迟疑地开口:“后天有一场宴会。林家的二公子新婚,邀请了许多名流以及明星,在邮轮上举办,我也收到了邀请。”

他刚说完,又自顾自地摇摇头,否定了自己前一秒的提议,“算了,不合适。宴会太闹腾了,且要在海上待三天,会影响你养病。”

邮轮里虽说会配备医疗资源,但许池秋的身子骨弱,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还是有风险存在。

“三天?”季眠偏了下头,仿佛来了兴致,“一直在海上么?”

令他感兴趣的不是三天的海上宴会,而是可以跟秦琰共处整整三日。

“是,可你的身体……”

“我想去。”季眠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好吧。”秦琰无奈地叹了叹气,“那我把知夏也带去,他还在上学,估计会喜欢这种热闹。你们兄弟俩也能好好聚聚。”

季眠的笑容僵了僵。

“池秋?”见他不吭声,秦琰皱了下眉。

“嗯?啊……当然好啊。”季眠勉强地维持着笑意。

说完,他没了再开口的欲望。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秦琰待得有些难熬。

许池秋不像他的弟弟。许知夏从小到大就是个小太阳,永远充满活力,干净天真的眸子总是能轻易地让身边的人心情明快。

而许池秋呢,说实话,有点过于沉闷了。秦琰小时候虽然跟许池秋关系更密切,但其实却更愿意和活泼开朗的许知夏在一起玩,只是出于对许池秋身体状况的疼惜才一直将更多的时间分在他身上。

他看了眼半天连一口橙子都没能咽下去的许池秋,指尖在膝盖上点了点,有点坐不住了。

秦琰跟许池秋虽是多年好友,这些年来,也逐渐不如小时候那样有耐心了。

窗外,天空的云雾拨开,明亮的日光从窗户射入病房,恰好打在许池秋的床铺上。

“许池秋”低着头,静静搭在被子上手心翻上来,轻轻拢住了从窗外透进来的一束阳光,仿佛抓住了一只在春天翩跹起舞的蝴蝶。

秦琰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出了会儿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