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舸屁颠屁颠买小黄鱼去了。
半个小时后拎回来一大堆鱼, 烧的炸的蒸的都有。季眠怀疑他把附近有小黄鱼的都买回来了。
“秦琰呢?”陆舸在病房里看了一圈。
他出去的时候,对方还在病房门口呆着呢。
季眠说:“我让他回去了。”
陆舸顿住,一颗心霎时间飘起来了, 还要在季眠耳边嘟嘟囔囔地说屁话:“大少爷不要秦琰,留我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做什么?”
……不是无足轻重。季眠这么想着, 却没搭腔, 只慢腾腾地挑刺、剔肉。
小黄鱼便宜, 炸的十块钱好几条,几条主刺也不难挑。
他努力解决了四条巴掌长的鱼。
陆舸秉着不浪费的原则, 愣是把剩下的鱼肉全解决了, 吃完满嘴的鱼味。
小黄鱼……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鱼。
季眠开始努力地吃饭、吃药。
不知道是饭和药哪一方起了作用, 之后的一年时间里, 他的身体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重了一点,脸色也好了很多。
他体重最高的那段时间里,陆舸常莫名其妙地发笑。
直到第二年冬天, 季眠在某个深夜咳了一声, 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咳了整晚。
次日,他发起高烧被送进医院, 肺炎引起的各种并发症接踵而至。
他在医院里住了四个月, 一年的努力成果被耗了个干干净净,给笑得得意忘形的陆舸当头一棒。
季眠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他吃不下东西, 又不想身边的人担心,只好硬塞进去。
但吃完,过不了多久, 又吐。
几次过后, 陆舸在许家的洗手间里, 帮吐得直不起腰的季眠轻轻顺着脊背。
他的掌心沿着季眠突出的脊骨一寸寸向下,最后低垂下眼,说:“别难为自己。”
季眠不难为自己了。但妥协的后果是什么,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衣服越穿越厚,哪怕是夏天,他也要穿上至少两件外套。
倒不是因为丑陋而羞耻,只是季眠总担心自己露出来的手臂和腕骨会吓到旁人。
陆舸来许家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周末两天都在许家度过。到后来,伊岚甚至给他腾了间房间,当作周末时的住所。
这周末,他又一大早过来了。
陆舸很少在季眠面前表露出太多其他情绪,来时脸上挂着笑,一如既往的轻佻。
季眠今日反常的醒得很早,陆舸进门时,他已经在一楼待着了。
刚要叫人,喉咙里一阵咳意袭来,他皱着眉头努力忍了下去。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少爷起这么早?”陆舸颇感意外,
季眠笑了下。
他也挺意外的。来到这个世界两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睡不了懒觉。
就像是某种征兆一般。
今天天气很不错,陆舸前一天就把季眠的时间预订下来了。
自从失去了投喂季眠的机会后,带他出去瞎晃荡就成了陆舸的第二个乐趣。季眠出院后的几个月,陆舸带着他几乎把附近转了个遍。只能走那么远,再远了,他怕季眠出事。
“大少爷想去哪?”
桌子底下,季眠一只手圈着另一只手的腕骨,握住后的指圈空空荡荡的。
季眠隐约有种预感,预感到他在这个世界的生命线将要到头了。
过了会儿,他说:“我想,去那家店里看看。”
*
陆舸有快两年没去过那家木雕店里,但过去时,店里的老板娘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位曾经的大客户,满脸惊喜地迎上去。
定睛一看被陆舸小心牵在身后的青年,更是愣了一瞬。
“用不着麻烦。”陆舸摆手,拒绝了对方要追上来介绍新货的热情。
他的那把椅子还留在角落。那座椅不便宜,又是陆舸的东西,老板没敢动,过了两年也没怎么发旧。
再度闻到木头的香味,季眠敛下眼眸,被睫羽掩盖住的黑色瞳孔中藏着眷恋。
陆舸的心里就是一扎。
在很早之前,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不是秦琰,有另一个……另一个他不曾知晓的家伙,像是珍宝一样地被季眠藏在心里,连捧出来看一看都会觉得不舍。
长情,陆舸头一次发现这种品质放在一个人身上是件坏事。
陆舸不知道,季眠并非是因为难忘旧情才来这儿的。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道别。
他止步于过去太久,应该要向前走了。
季眠笑了笑。
哥,他要往前走了。
两人没有在店里停留太久,因为季眠又开始咳嗽了。
离开店铺重回到车里,陆舸问身边的人道:“明天还想过来?”
明天是周日了,他还有空。
“不用。”季眠缓缓摇头,“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陆先生。”季眠出声叫住陆舸。
有件事情,他很希望对方能知道。
“您对我很重要。”
陆舸怔了片刻,忽地别过脸,舌尖顶着后牙才没让自己乐出声。耳根霎时间变得通红。
好久以后,他才转回头,笑望着季眠的双眼,目光极深,像是隔空在对另一个灵魂挑衅:听见了没?我对他很重要。
只是他遇见季眠的时机不够好。
谁让眼前这人的心那么小,一辈子只能装得下一个人。
陆舸有点不甘心,又有点满足。
他只是来得晚了一些,不然,这人心里的那个位置,一定会是他的。
“这辈子喜欢他……下辈子总该轮到我了吧?”
陆舸起先只是自言自语地嘟哝了句。
紧接着,却像是抓住了什么似的,忽然间直直看着季眠,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执着:“喂,大少爷……”
“下辈子,喜欢我行吗?”
季眠的指尖缓缓收紧。
许久后,他冲陆舸笑了。
季眠撒了一个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