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时已经是九点钟。季眠以前在骆野的房间里学习, 通常就到九点钟回去,如今也用不着再过去了。
骆野洗完澡,在书桌上学了半个小时, 十点钟带着水杯离开卧室。
他转头盯着隔壁的卧室房门看了看,确认门下的缝隙仍有光亮, 才下楼去接水, 准备睡觉。
第二天一早, 骆野带着书包下楼吃早餐。
不多时,季眠也下来, 在他的对面坐下。
他落座的同一时间, 骆野咬着面包抬起眼睛, 目光将对面的人抓住。
这动作他做了太多遍, 几乎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忘了从哪一天开始,大概是一年多前他生病痊愈后不久,骆野有了观察季眠的习惯。
起初只是出于好奇:为什么这个人说的话跟做的事情那么不一样?
骆野想要弄懂原因。
观察人的微表情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假如观察的对象是同一个人, 时间久了总能摸到一些规律。
说谎时的瞳孔偏移, 口不对心的时候睫毛颤动的频率,紧张时绷紧的唇角……当然, 不是所有的时候这些规律都能奏效, 很多时候也会有看不懂或者判断错误的情况。
就跟做题差不多,开始总是错漏百出。但长时间的学□□结, 校对答案,分数总会一点点提高。
到最后总有一天,只要看到题目, 无需再去推演过程, 就能得到解。
这过程对骆野而言就像某种游戏, 比其他孩子玩的那些都要有趣一些。
他玩了快两年,暂且还没有觉得腻烦。
季眠伸手去拿桌子中央的牛奶,眼皮一抬,意外跟骆野看过来的目光对上。后者缓缓垂下视线,不再看他。
季眠动作顿了一下,慢吞吞地撕开玻璃瓶的封条口,心中奇怪。
——好多次了。
有时候是在餐桌上,有时候是在骆野房间的书桌上一起学习,有时候只是走在路上……只要两人离得很近,常常季眠一抬头或是一扭头,就冷不丁对上骆野那双黑压压的眼睛。
那眼神颇为诡异,季眠每次对上脊背都要凉一下,不是因为惊悚,只是觉得那目光好像解剖刀似的,正将他一片片分解剖析。
虽然他弟弟长得很可爱,但总这么来一出,还是挺吓人的。
是因为讨厌自己所以只能用目光来泄恨?
他打开瓶盖,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
周五这天,季眠在上课时收到来自骆芷书的消息。
【骆阿姨】:小念,明天家里停电。阿姨和你爸爸不在,照顾好自己。
【骆阿姨】:辛苦你再跟小野叮嘱一下[微笑]
消息底下是一张停电通知的截图。
他们小区那一带会在周六晚上七点停电,直到周日早上恢复。
季眠回了个略显冷漠的“行”字,收起手机接着听课。
晚自习结束,他离开教室下楼。
骆野照常提前几分钟在楼下等他。
季眠冷着表情走过去。
“明天晚上七点,家里停电。”他道。
骆野点头:“嗯。”
季眠偏过头,张了张口:“还有……”
骆野等了半天,没等来“还有”后头是什么,只好自己抬头,把季眠的侧脸打量几秒,接话道:“早点洗漱?”
“……”正纠结要怎么叮嘱骆野早些洗漱的季眠噎了一下。
他弟弟有读心术不成?
系统给出回答:【没有的。】
看到季眠露出心事被猜中的错愕表情,骆野的唇角翘了一下,内心被一种微妙的成就感充填。
这是过关奖励。
……
附中初中部周六日都放假,但高三年级周六还要上课,只是周末不安排自习。
季眠六点钟下课,在食堂吃完晚饭后才回家。
到家时已过七点,天色黑得差不多了,小区的道路只依靠月光照亮。
小区里很少有停电的时候,季眠来到这个世界这些年,也就经历过三四次。
家里没有蜡烛作为备用光源。回到家,屋内有一点从外界透进来的微弱光芒,在客厅附近还勉强能视物,进到楼梯和餐厅附近就漆黑一片了。
季眠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沿着楼梯上去。
骆野的房间没动静。
他敲了两下门。
从里面传出来骆野的声音:“哥哥?”
听到声,季眠没进去,说了句“没事”,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澡洗漱。
吹风筒用不了,他的头发就只擦了个半干。
季眠趴在床上没让头发挨着枕头,打开手机看了会儿。
时间还不到八点。他玩了几分钟,忍不住去想隔壁的骆野此刻在做什么。
骆野不像他,还有个手机跟平板解闷。房间里什么娱乐设备都没有,更别提现在连盏灯都开不开。
季眠今早上学的时候,本来打算把平板电脑留给他,不过最后没好意思开口。骆野也没有主动问他要。
他还是从床上起来了,再次敲了隔壁的房门。
这回里面没有人回应他。
季眠等了几秒,门从里头打开了。
不出意料,骆野的房间里连一点光线都没有。
此刻他人就站在季眠面前,但是除了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季眠什么也看不清。
“干什么呢你?”他问,语气不算好。
“……在睡觉。”骆野顿了一下,“但是太早了,睡不着。”
还不到八点钟,能睡着就有鬼了。
几秒后,骆野小声开口:“哥哥,好无聊。”
换了两年前,他才不会这么跟季眠抱怨,离他正常的入睡时间不过两三个小时而已,稍微忍忍就过去了。
但打从将季眠的本性摸透了一点,骆野的忍耐力就不如之前好了。
季眠没吭声,似乎是盯着他看了会儿,随即转身回去。
黑夜中,骆野看不见季眠的脸,也就没办法揣测他的想法。
他心里有点没底。
凭借着直觉,他迟疑地跟了上去。
季眠从书桌上找出平板架起来,连上手机的热点共享。
手机摆在了台灯的位置,开了手电筒充当灯光。
要是他自己一个人,就直接摸黑看了。可有骆野在,不开灯看屏幕,对孩子眼睛不好。
骆野见状,给自己挪了张椅子,在书桌前坐下来。
平板的屏幕一直亮着,但始终没有人去动。
季眠的还湿着的头发安分地向下垂着,将五官的攻击性削弱了许多。手电筒的微光下,那张十七岁的脸竟显得柔和。
有了光线,骆野悄悄偏头观察季眠的表情,确认对方是想让他来决定看什么,就自己拿过平板,随便找了个评分比较高的电影。
季眠房间的椅子比骆野房间的要宽敞很多,人坐在上面,周围一大圈还有空余,很适合放松。
季眠的坐姿很不规矩,因为瘦,他把自己盘起来的过程非常轻松。
后背靠着椅背,腿皆是收起来,用手臂环着蜷起来的双腿,脚踩在椅子上,在黑夜里像只猫头鹰。
他平时学习的时候都坐得还算端正,但是放松下来就喜欢这么坐着,很舒服。
骆野头一回见季眠这么坐,多看了他两眼,有样学样地也把自己这么盘起来。
他年纪虽然小,可柔软度好像不高,尝试了一下觉得不太舒服,又把脚放下去了。
【这种坐姿对身体不好。】系统提醒道,【尤其对脊椎……】
季眠一激灵:【是吗?】
季眠踌躇片刻,在脊椎的健康和片刻的舒服中间,还是选择了后者。
系统:【……】
电影开始了。
影片是外国的,故事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亮点,讲的是男主角不幸遭遇意外导致残疾,在事业、家庭、爱情失意后,复仇重拾一切的故事,但是因为节奏快,剧情紧凑,且复仇过程十分舒爽,评分有些虚高。
前面十几分钟都还很正常,直到镜头一转,滚着轮椅的男主被公司解雇,提前返回家中。
推开家门,却看到自己的爱人跟他最要好的朋友纠缠在一起,肆无忌惮在家中激吻……
观影的两个人,同一时间陷入沉默。
在有家人在场的情况下,绝不该冒险点开一部国外影片。
季眠眼皮跳了跳。
骆野刚十二岁,对性方面的了解还较为浅薄,可亲嘴是什么意思他还是知道的。
摄像头绕着画面上纠缠的男女转了一圈,两人激吻的画面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呈现出来。
骆野起初觉得尴尬,跟季眠在一起看到这种画面,不知为何令他很别扭。
可随着镜头不断拉近,屏幕上男人和女人互相交缠的唇舌,令骆野歪了下头,原本的别扭情绪被求知欲所取代。
他一直盯着屏幕,季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换台,只好硬着头皮假装镇定。
“哥哥。”骆野忽地开口,扭过头看季眠。
“他们亲嘴,为什么吐舌头?”
季眠:“……”
“我、我哪知道?”
“……”
见骆野仍旧看着自己,季眠佯装不耐:“看我干嘛?看屏幕。”
“哦。”骆野不再问了,尽管他看季眠的表情,觉得这人应该是知道的。
又看了几眼屏幕,他皱了皱眉,嫌弃地补充:“好恶心。”
“……”
作为骆野口中恶心肮脏的成年人,季眠默默抱紧膝盖,半晌没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