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季项家的公司格外忙碌, 项家夫妻两人暑假忙得回不来家,好不容易赶在季眠要走的前一周,回来待上两天, 就又要走了。

对仅有的两顿晚饭,项彦明珍惜非常。

餐桌中央, 林妈做了好几道大菜, 中间围了道鲜香清淡的海鲜粥。

四人唠了会儿家常, 大部分都是项彦明和骆芷书问,季眠答, 骆野则坐在一旁缄默不语, 静静听着。

问完学业, 项彦明咳嗽几声, 打探起了八卦:“在学校,有没有交朋友啊?”

季眠起身准备给自己盛粥,碗还没递出去,就被骆野接过, 说了句“我来吧”, 长臂一伸帮他盛。

夫妻俩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欣慰之色。

至于项彦明的问题, 季眠一晃神, 只听了字面意思,便答:“挺多的。”

桌上几双眼睛齐刷刷朝他看过来。骆野独自站着, 眼神看过去时最为明显,舀粥的动作也停了。

“?”

“怎么了?”

项彦明追问:“挺多是多少?”

季眠有些莫名:“十来个吧。”

答完,他看向骆野, 静候自己的粥。

骆野的表情很怪, 迷茫的, 有种认知被粉碎的荒谬感。

项彦明满脸的不赞同,“你们年轻人就喜欢搞快餐恋爱,对感情要负责。”

“啊,”季眠这才反应过来,“你指的女朋友?”

“是啊。”

季眠停顿几秒,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自己肯定是没有,但是原主在剧情里是在国外有过好几段关系的。

但要说有的,项彦明追问起来,肯定会露馅。

他索性打了个哈哈:“这就别问了,个人隐私。”

项彦明笑着摇头,“跟你老子还要瞒着?”

季眠岔开话题,看向骆野:“粥。”

骆野被他一个字唤回了神,给季眠盛了碗海鲜粥。

几乎整锅的鱼片都捞给了他。

*

项彦明骆芷书回来又走,才住了两晚上。

家里只剩下兄弟俩和林妈。

骆野在楼上学了几个小时,专注力有所下降,索性在晚饭之前不再看了。

从楼上下来,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但看它的人眼睛已经合上了,倒在沙发上熟睡。

季眠昨天夜里在楼上画画到很晚,困得要命。在楼下看个电视,怀里抱个软篷篷的抱枕就开始犯困,身子原本只是犯懒,随意倒在抱枕上做个懒散的姿势,不想眼皮子眨了几下就失去意识了。

骆野不好叫醒他。

沙发上的人正好睡在空调的冷风口附近,睡久了可能感冒。想了想,他放轻脚步过去,调了一下空调风的方向,然后自己上楼取了条薄被。盖到季眠身上。

兴许没预料到自己会在这里睡着,季眠脚上还蹬着拖鞋,两条修长的腿歪歪斜斜支在沙发外面,两条小腿悬空。

睡姿看起来不是很舒服,骆野想帮他挪挪位置,不过最后到底是没敢动,担心会惊醒他。

他在季眠附近坐下,看电视作为消遣放松。可惜下来的时机不是很巧,才几分钟就到了广告时间。

遥控器被季眠紧攥在手里,骆野没法换台。他只好将目光移向别处打法时间。

第一选择就是好久不见的哥哥。

骆野坐在季眠脚对头,脑袋一偏就是那两条笔直的腿。裤脚下的脚腕脚踝,因为长久在布料下不见天日,每一处皮肤都白得过头。季眠在国外上学的这几年明显没怎么动弹过,放松下来能看见腿肚子上一点细腻的软肉。

骆野盯着季眠露出来的脚腕看。好细。

他自己的乍一远看似乎也细,但跟季眠的完全不是同一种细法,且仍旧比季眠要粗上两圈来。

骆野跟腱长,是很适合跑步的腿。每晚在学校长跑,小腿上没半点多余的肉,左右两边都是跟腱和肌肉形成的曲线,一直延伸到脚踝,是种极具力量感的紧绷的细。

反观季眠的,完全就是骨架细,一折就能断掉似的。

骆野平静地想,怪不得这人以前抱着自己在医院里跑完检查项目,两条腿瑟瑟地抖成那样。

前一晚项彦明在饭桌上说的话,他还记得。

季眠没说自己有还是没有交女友。骆野认为是没有的。

女朋友这种东西,搁在季眠身上,显得过于荒诞了。

为什么荒诞?说不上来。

骆野又细想了想,他擅长钻牛角尖,思索很久,从自己的潜意识里找到结论:不配。

他想不出,有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季眠。

……只要站在这个人身边,一切光环都黯然失色。

起码在骆野眼里,是黯然失色的。

他想象不出来,有一个人站在季眠身边的情景。

电视上的广告时间早就过了。

骆野仍旧垂着眼睛瞧着那对脚腕,觉得那脆弱的关节生得实在很好看。

他晚上常在学校操场待着,即便从未刻意去关注,但那些夏日暴露在外的小腿、脚腕难免会在跑步时闯入视野内。

其中不乏有很具力量美的,但远没有此刻在他眼皮下的这对好看,好似一件精致的、易碎的艺术品。

睡梦中,季眠一条腿忽然动了动,小腿伸直,像是隔空轻踹了偷窥者一下。

骆野也觉得自己是被这人踹了,眼睛眨两下,移开目光自觉地不再看了。

*

季眠离开的那天,送的人只有骆野一个。家里出差的父母没办法赶回来。

原本季眠也不要骆野送的,但后者仍旧不吭声地提着他的箱子,陪他来了机场。

“哥哥,你要读研吗?”

“不吧。”

“明年毕业,你还留在国外?”

“也不,回来。爸让我学着管公司。”季眠说道。

他正为这事儿有点发愁呢。

骆野接着往前走,想着:那他明年就不用走了。

陪季眠办理完值机,他没法儿再进去,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道别。

“你回去学习吧,我走了。”季眠对他说。

骆野“嗯”了声,却迟迟不走。静候了几秒,不知在等什么。

季眠茫然看着他,

骆野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他不再等了,目光在季眠的左边脸颊掠过,很果断地上前、俯身,吻上季眠的脸颊。

鼻尖蹭到了脸颊的软肉,他闻见季眠的味道,也许是某种擦脸用的乳液,跟他颈部的味道不大一样,但都有点让人上瘾。

骆野不知怎么想的,告别吻结束起身分开后,发觉自己不希望太快结束,于是再次低头揽住季眠的颈项,嘴唇在他细腻的皮肤上蹭了一下。

第二次亲吻,意味似乎变质了。

骆野的眼睛始终抓着季眠的眼睛,后者的表情变化被他尽数收入眼底。

他瞧见那里头只有明显的惊愕,心里升起一股微妙的不满:项晨亲他的时候,这个人可不是这种表情。

不过,骆野又记起来,这两年项晨从项家离开的时候,季眠似乎没再亲过对方了。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骆野总算是分开了,站直身子。“再见,哥哥。”

季眠没动腿,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哪儿。

红云顺着耳朵往脸上爬,不多时,脸已经红透。

机场里,有几个注意到他们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季眠嘴唇动两下,尴尬地发出一个“嗯”字,逃也似的走了。

骆野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季眠的反应令他毫无头绪。

哪里不对劲?

*

季眠在国外这几年,寒假都不回来,他们学校的假期就三周不到,而且与国内的春节时间不重叠,国内过节的时候,季眠还在学校里头上课忙碌。

这年春节,项晨过来看望项彦明,跟父亲聚一聚。骆野给他开的门。

“骆野哥。”项晨笑容灿烂。

项晨过完年也十四岁了,个头在规规矩矩地长,不似骆野一样忽然间长得人措手不及。

没有季眠在,两人的关系却保持得不错,长久不见也不觉得生分。

跟项彦明打过招呼,项晨就来找骆野了。

项晨跟季眠有几分相似,两人都生得像母亲,只不过前者小时候被季眠养着,长大后性子很是活泼讨喜,也爱笑,再过几年就是阳光高大的少年,跟哥哥的气质迥然。

项晨只在这边待半天,原本是打算留到下午再走的,但不巧今日下了雪,司机担心夜里路滑,只得在天亮的时候尽量赶回去。

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待在一起聊天的话题经常拐到了季眠身上。

下午天色渐暗时,项晨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骆野送他下去。

司机的车停在楼下,半天的功夫被车轮被雪淹没了好几公分。

“拜拜啦,骆野哥。”项晨对骆野挥了挥手。

很正常的告别方式。

骆野忽然忍不住,开口问:“这两年……”

项晨准备开车门的动作停下,转头:“嗯?”

“他回来的时候,你好像没再亲过他。”

项晨没料到骆野的问题居然是这个,脸登时一红,结结巴巴地:“那是因为……”

骆野接话:“不想?”

项晨很难为情:“也不是一点儿不想吧……”

他说完这句,脸更红了,“可是我都、我都这么大了,再亲我哥,多奇怪啊。”

到底是大了,对亲密关系的认识自然与幼时不同。季眠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发现项晨不像小时候那样见到自己时先吧唧在脸上来一口,便明白过来孩子大了,这两年分别时再没主动那么做。

奇怪……

骆野从车窗里看见自己的影子,比项晨高出一头来。

项晨才十四岁,尚且觉得这种行为奇怪。季眠被自己亲的时候,会露出那副表情,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了。

可为什么他不这么觉得?

“而且,长大了都不会想跟自己哥哥亲吧……”项晨嘀咕一句。

他当然很爱哥哥,比幼时也半分不减。只是,终究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亲密无间。

这世上也没有哪两个兄弟,长大以后还成天搂着抱着。

项晨小心翼翼问:“骆野哥,我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伤心了吧?”

“没有,我随便问问。”

项晨顿时松了口气。“哦。那就行。”

他上车走了。

送走了项晨,骆野站在楼下,踩着一地蓬松的白雪。

长高以后,加上在学校每天运动,这两年体质也上来了,冬天穿两件薄衣站在外头也不觉得冷。

他低头望着踩进雪里的鞋子,冷气顺着裤脚钻进裤管里头,寒气却侵不进他半点。

骆野突兀地想起来,季眠曾在这里帮他拽过裤脚,那双冷飕飕的手贴着他的脚腕和小腿。

他浑身都是热的,想到那双手却居然打了个寒颤。

‘长大了都不会想跟自己哥哥亲吧……’

骆野眼眸垂下,映着洁白霜雪的瞳孔里,浸了些迷茫。

那他怎么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