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闯换下制服, 凌晨的时候才打车回了学校。可惜这时候公交的末班车早就开走了,否则他断不可能花几十块的冤枉钱坐出租。

在会所里工作久了,身上也沾了酒味。

门口的保安早已经睡了, 听到有人叫门起身从保安室出来,一看是喻闯, 两条粗犷的眉毛立刻拧紧了:“怎么又是你?天天这么晚回来。”

他鼻子灵着嘞, 一下就能闻见从喻闯身上传来的淡淡酒味。

大学生, 一天天不好好在学校里待着用功学习,成天大半夜往出跑, 还喝酒。唉, 好学校里也有坏学生。

保安不敢说喻闯有多坏, 但大半夜里夜不归宿还一身酒气的, 在他的观念里总之不是什么好学生。

他摇着头给喻闯开门。

喻闯无视身上异样的视线,道了声谢就进去了。

宿舍里的灯早已熄灭,屋内黑漆漆一片。

喻闯却没洗漱休息,只静悄悄提起自己柜子里的电脑包, 离开宿舍进了自习室。

凌晨三点, 自习室里空无一人。

他打开电脑,已经过度疲劳的大脑麻木地敲了几行代码。

半小时后, 喻闯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下。

要写完全部的内容至少也要两个月。他哪怕是再通宵赶工, 也没法在这个月筹够六十万的手术费。

食指僵硬地滑动鼠标。目前所开发的软件尚未完工,但以现在的完成度, 最低也能卖出三百万……

但这不是喻闯一个人完成的。尽管前期的想法、框架都是他独自提出搭建的,但因为工程量大,去年他邀请好几个曾经比赛的队友共同推进, 熬了不知道多少个夜才有了现在的完成度。

所有人的期待寄托在这一行行的代码上面, 就等着今年的成果。

喻闯把电脑重新关上了, 闭了闭发涩的眼。

现在卖掉的确能解他的燃眉之急,只是如果真这么做了,等于是毁了所有同伴的梦。

睁开眼,他盯着自己合上的电脑看了一会儿,思考这台笔电能买多少钱。

当年他用奖学金和各种勤工俭学的钱买的,因为需要高性能来跑程序,这台电脑算是他的投资品,价格不低。现在卖出去估计也能值个两三万。

喻闯思索片刻,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腰侧。这玩意儿少一个……

他皱了下眉,止住思绪。

别犯蠢……就是少两个,也凑不齐那么多钱。

果然是大脑工作久了,开始不清醒了。

幼年的时候,父母打架对他而言就是天大的事了。直到后来,父亲在他十岁时抛妻弃子,留下一个怀着孩子的母亲,之后没两年,母亲也丢下他和弟弟跟了别人,自此杳无音讯,留下他们在各个亲戚家里寄宿辗转,他以为世事再坏也不过如此了。

但人生永远可以比当下更糟糕。

他没看手机,但用不着看也知道,一个月前给他父母发出去的消息必然是石沉大海,得不到回应。

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天上下一阵钱雨来得实际。饶是如此,还是怀着一点点希冀去问了。

喻闯在合起的电脑上缓缓趴下来,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次日早上七点钟,第一个来自习室的学生打开门。

老旧的自习室大门发出“吱——呀——”的拖长声响,半死不活。

喻闯从睡梦中清醒,按了按发胀的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自习室里睡着了。

他收拾电脑回宿舍洗漱。洗漱完毕,换件衣服再度出了门。

这天没有课,他白天可以出去做做兼职。

有家高档餐厅给出的薪资还算可观。

喻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近乎于迟钝地眨了下眼睛,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需要靠着这张脸吃饭。

他知道自己是在病急乱投医,可除了乱投医,谁又能帮得了他?

大学几年他靠着接各种外包的软件单子,挣了不少钱,算起来也有几十万了。这些钱几乎都用在他跟弟弟的学杂费上,还有各种零碎的医药费,手里如今就只有几万块,哪怕把他全身的家当都卖了也不过八九万,差得太远太远了。

……

“喻闯,这两天黑眼圈有点重啊。”到了工作的地方,领班将他打量几眼,微笑着提醒道,“今晚回去好好休息。在这里工作,外形很重要。”

喻闯垂下眼,“抱歉。”

领班点到为止,不再多话了。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喻闯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杂物间接电话。

是医院打来的。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喻闯的唇角缓缓绷直。

“嗯,麻烦了。”

“我很快会凑够钱。”

挂断电话,喻闯有些脱力地靠在杂物间的墙壁上,头低垂着,藏住那双阴郁的眼瞳。

许久后,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手机上的通话界面,在拨号键上按了“13”,然后停下来了,试探性地再按了一个“1”……

“……”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喻闯把打出来的几个号码删了个干净,低骂一声:“我有病吧……”

后面还有九位数字,脚趾头想也知道一个个试得试到猴年马月了。

放下手机,他面无表情出了杂物间。

一直工作到晚上八点钟,喻闯申请在当日结清报酬,带着在此时此刻只能算是杯水车薪的一千多块钱,坐车到会所,接着赶下一趟工作。

*

美顿会所。

季眠坐在包厢的角落,闭眼休息。

跟原主的这群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实在难以融入进去,他索性坐在一旁假装闭目养神。

纪帆傲慢惯了,这群人的家底又远比不上纪家深厚,他在这里做什么都没人敢说他半点不是。

面前的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季眠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前。

知道来送酒的人是谁,他懒散睁开眼睛,将对方那张出众的脸收入眼底。

喻闯送完了酒,竟未直接离开,垂眼看着季眠,脸上带有一种迟钝、近乎麻木的表情。

季眠勾了下唇角,轻蔑又得意。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跟个大爷似的:“坐吧。”

喻闯:“……”

喻闯在他边上坐下来了,也不管包厢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既然决定好要过来,扭扭捏捏的就太难看了。

他开门见山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上床?我上你?还是你……”

喻闯话没说完,却见季眠用一副古怪之极的表情看着他,道:“跟我上床,你也配?”

“……”

你自己昨天说的,要他……

喻闯想到那几个字,嘴角绷紧。

他还没做好决定,要是这人真让他舔那什么,他一定起身就走。

但目前看这人的意思,其实也是看不上他的。至于看不上他为什么还要花高价雇他,喻闯就没什么头绪了。

“会所一天给你开多少钱?”季眠也不绕圈子,直接进入正题,“本少爷说到做到,说了给你十倍就一分也不会少。”

喻闯的回答简短:“两千。”

“哦。”季眠点点头,了然。这地方脏归脏,但只要有张好脸,想挣些快钱可比普通人容易多了。

“从明天开始,辞掉你在这里的工作,来纪家。李管家会给你安排活儿。”

喻闯眉头轻轻挑了下。

安排活?

“先签一年的合同。”

喻闯听到“合同”两个字,讽刺地抬了下唇角。

听着倒是挺像正经工作……

“一年太久了。”

“你以为自己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

季眠冷冷出一口气。

喻闯轻声开口:“有一个条件。”

“都说了……”

“就一个,求您。”

季眠对上喻闯木然的眼睛,顿了下,没再吭声打断他。

“我急需用钱,想提前预支一个月的薪水。”

“一个月薪水?你知不知道,两万才能买你一天,”季眠冷笑,“你的屁股可是比黄金还贵……”

喻闯原本已经彻底麻木的心脏因为这一句重新翻腾起来,齿关咬紧了,强忍着不把拳头砸这人脸上。

你他妈屁股才比黄金……

“一个月可就是六十万,虽然对本少爷来说是小钱……可你要是拿钱跑路了,本少爷找谁说理去?”

“我的学生证在这,跑不了。”喻闯把一张薄卡片递给他,“你要是想找我,来学校就行。”

卡片最上面是宁大的名字和校徽,底部印有学院的名称,居然是学软件工程的。宁大是国内赫赫有名的重点高校,其中计算机方向的几个专业更是王牌,在国内所有高校里都是数一数二的。

季眠怔了一下。还是学生?系统没提过这替身还是学生啊。

他顿觉自己是在用金钱世界的恶臭浸淫祖国的花朵……

【喻闯马上22了,大四,再有一年就能毕业。】

【……嗯。】季眠听到22岁,微微放下心来。

那比他这具身体小不了多少。原主今年也就刚二十三。

季眠捏着那张薄卡片,先是不耐烦地“啧”了声。宁大学软件的,带钱跑路的确是在自毁前程。毕竟,光是一张毕业证的价值就不止六十万了。

“头一次见还没开始上班就要求预支薪水的。就这一次。”

“谢谢。”

“考虑好的话,明天中午十二点前来纪家。”

喻闯沉默片刻,“……电话。”

他冷不丁提起,季眠差点被呛到,还是眯着眼故作不快:“昨天写给你的呢?”

喻闯腮帮子紧了紧,低着头,很卑微:“抱歉,我没记住。”

季眠见好就收:“记,139……”

喻闯没用纸笔,只在心里把这串总算补全了的数字记住了。

反正,他的人生已经够糟糕的了,再糟一点,好像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