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来。】

回来?季眠看向身边的系统, 猜想这话应该是对系统说的。

【我叫零捌,是主神在服务点的意识分支。】这回的自我介绍显然就是对季眠所说了。

零捌……季眠并不想对别人的名字妄加评价,但是零捌这个名字, 着实像是序号08的谐音。

主神给自己起名字的方式还真是随意。

“我带我的宿主来兑换复生卡。”系统道。

“对了,还有他的记忆问题, 我向总部反馈过很多次, 一直都没得到过回复。”

零捌始终保持着温和的语气:【017的记忆存留在服务点, 任务完成方可归还,这是他和我做的约定。】

此话一出, 季眠和系统皆是怔住。

零捌缓缓地俯下身, 双手将季眠捧住。

【欢迎回来, 017。】

……

……

真热。

出租屋的水泥墙面糊得敷衍草率, 挡不住外头的半点暑气。房间内的一切都是灰色的,地板、墙壁、天花板……只糊了一层水泥,像是毛坯房安上一扇门,里面塞上两三件必用的家具, 这就拿来给人住了。

房东领着一个瘦高的男生进来, “喏,我这里就剩四楼这一间。”

房东是个胖女人, 呼扇着手里的塑料扇, 扇子上印着某某医院的痔疮广告,也不嫌弃, 拿来便用。

楼昇往里望了一眼。

屋子里就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连个凳子都没有。

带一个非常逼仄的卫生间, 热水器用了有些年头了, 严重发黄。

“可以。”一百五一个月的房子, 楼昇不挑。

房东上下打量他,“你多大?”

她听这求租者说话老成,似乎是成年人,但脸却有点嫩。

男生有点偏瘦,脸上也没什么肉。手臂上有肌肉,是那种干过苦工留下来的肌肉,在瘦长的手臂上很明显。

这附近的房租价格低廉,年纪轻轻打工的租客很多,有些是不想念书,有些原因就复杂了……房东猜对方也是其中之一。

“十六。”

比房东想象中的还要小。十六岁,其实可以签合同了,但她还是更愿意找成年的租客。

“哎呦,那签不了合同。得你爸妈过来。”

楼昇没说话。

房东只摆手。“签不了合同。”

楼昇找了几家出租的,都是这个说法,背着包接着找下一家。

房东看了会儿他的背影,留着头再简单不过的寸头,身上气质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有点沉闷,看着不好招惹。但瞧着挺干净,没有那些混社会的青年的流里流气。

“欸——”她开口叫住已经走到楼梯口的人。

赚那一百来块钱,签合同也没什么必要。这小孩就是真付不起房租,损失也不大。

楼昇停下脚步。

房东走过去,“你在这附近打工?”

“上学。”看见房东脸上有犹豫之色,楼昇补充了句:“我付得起房租。”

“哪个学校的?”

“北阳中学。”

北阳中学,一本率不到百分之四十,放到省城里算不得什么,但在这个小城市,是最好的那一所。

面对好学生,房东的表情顿时有了变化,松口了:“这样孩儿,你要是真要住,就先把这月房租交了,再交一个月押金,我心里有个底。押金随走随退,昧不了你的。”

她说完,看见楼昇脸上并未有其他表情。

从她见到这男生到现在,就一直是这副冷淡的面孔,说签不了合同,对方眉毛都没动一下就转身走。

十六岁,哪儿有这样的。房东扇着扇子,额头上一滴滴热汗直往下坠。

楼昇放下肩上的背包,从里面取东西。

房东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收款码。

对面的人却递过来三张红钞。

房东一愣,“没手机啊?”

“智能机没有。”

房东接过钱,“什么时候住进来?”

“今天。”

……

楼昇把背包扔到那张破旧的木桌上,包里有一些剩下的洗漱用品,还有一套被单,是他从上一个出租房里带出来的。

除此之外,那间屋子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他的。

本来还有半箱高一学年的书和一床被子,他收拾出来放在屋门口,下楼接瓶水的功夫,就被收废品的老头一锅端了。六十来岁的小老头,两分钟就踩着小三轮转了好几条街。楼昇死活没找着人。

妈的,一箱书一床被子,卖废品能值几个钱?那收废品的小老头知道他买这些东西的时候花了多少钱不!

他掏出两张面值一百的钞票,想下楼买床被子。转念想想,离冬天还有段时间,先凑合凑合过得了。

又把钱塞了回去。

包里的老年机吵吵嚷嚷地响起来,声音大得吓人。

楼昇以前老想着把这破手机的铃声关了,结果翻遍整个手机按键,都没找着控制铃声的按钮。最后他发现,这破手机丫的根本就没调铃声的功能。

智障手机。

电话一接通,那头刘兴的大嗓门喊起来:“昇哥,租好房了?”

“嗯。”

“你补课费要回来没?”

提起补课费,楼昇就是一阵心烦。“没,要不回来。”

如果不是雇他补课的雇主赖账,楼昇现在应该还在他那间三百块一个月的房子里睡着。

比这儿好不了多少,不过起码床垫不错。

“要不要我带上几个人上门……”

“去死。”

“可是后天就开学了,那你学费咋办?”

“刚够。”

“哦,行。你要是缺钱,我、我这儿还有点儿,六十七、啊不,六十六块……能借你呢。”

“滚犊子。”

“欸……”刘兴麻溜地滚了。

挂了电话,楼昇把包里的各种用品拿出来放好。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总共就那么点东西。

楼昇是被收养的。

两岁的时候,他还对这个世界没什么认知的时候,一对外貌朴实的中年男女从孤儿院接走了他。

他的养母是难孕体质,夫妻俩十来年没能怀上一个孩子,担心家里后继无人,就此起了领养的念头。

楼昇有点倒霉,他的一对养父母又有点幸运。收养楼昇的次年年初,年近四十的养母老来得子,怀上了,生下来还是个带把儿的。

养父看着婴儿床里刚生下来的大胖小子,乐得不可开支,可惜没过几个月这笑容就下去了。

养两个孩子,事事都需要钱。他们家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户,婴儿的奶粉价贵,耗得又快,楼昇那时又到了快上学的年纪……幼儿园的钱实在拿不出来,两口子拖了几年,直接让楼昇跳过学前教育去读小学了。

人这辈子,做过一次没良心的事,往后就简单多了。

楼昇从此成了家里的编外人员。尤其是上学要钱要学费的时候,他像个幽灵,老两口的那双眼睛常常看不见他。

刚上小学时,楼昇成绩不算好,但进步很快,没两年就稳在班上第一。这名次一直维持到他初中毕业。

省城的几所高中给他打过电话,都是一本率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名校。但楼昇没去,留在了北阳中学,原因是北阳的校领导给出的优待里,有一条是让他的弟弟中考后不看成绩,直接上北中。一带一,这是只开放给好学生的潜规则。

北中,在成绩好的孩子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可放在从没念过书的老两口眼里,全北阳市第一的学校,就是这世上第一好的学校。

楼昇的养父母哭着求他报恩。第一次见到求人报恩的场面,楼昇那时算是开了眼了。

他也答应了。就当还清了他的养父母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自此以后从家里搬了出来,再没回去过。

一年零三个月,他的养父母没打来过任何一通电话。楼昇对他弟弟不差,这一年多来,竟也没来过问。

他像条没人要的野狗,去了哪都无人惦记。

作为一个单纯的生物来看,楼昇过得不好不坏,有吃有穿,有健全的身体和够用的头脑,还有张木板床供他睡觉。手里的资产不超过四位数,勉强够付几日后开学的学杂费。

但作为一个学生,也许稍微有那么一点惨。

屋子里实在很闷,楼昇打开屋里那扇大窗。

年久失修的窗户,带着陈腐的锈斑,打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盯着那扇过于宽敞且不挡风的窗户,皱了皱眉。

真完蛋,等到了冬天,这还能活人吗?

收回目光,楼昇去洗了个澡。

先试了下热水器。热水器年限久了,居然还挺好使。

他把热水器的开关关上。

夏天的尾巴,还用不着热水。

等头发被窗外进来的微热的风吹个半干了,楼昇在床上躺下。

床上铺了张薄薄的被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好在他肩膀子硬,不嫌硌。

木板床也是睡,席梦思也是睡。说到底,这世上,谁缺了谁都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