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酌美滋滋地盘算,如果太子愿意出手,以后这里就是学堂了。

除了修建金塔,四周还在不断扩建僧人的住处,因为信徒越来越多。

一群游手好闲的人在山上占地为王收买路财叫落草为寇,在玉京内部敛财,却叫修行。

玉京内部有这样堪比军营的寺庙,有极大的危害。

不过,萧循代表皇帝来督工,这么直接地说他不烧香,会不会被参一本不孝?

裴酌替太子找理由:“殿下闻不得烟味,东宫之内亦不设熏香,易引发喘鸣,请大师代为上香。”

萧循不喜欢熏香这点,裴酌没有说假话,无论东宫还是别院,一盏博山炉都没有,空气清新自然,不过被子有点香香的。

听到裴酌提烟味,僧人不自然了一下,随后顺着裴酌解围,将十二支香插到不同的香炉。

萧循:“不必劳师动众,孤自己看看。”

僧人对视一眼,便退开几步,远远看着。

裴酌正要去金塔下看看,寺外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止住,接着进来一队官差。

“太子殿下。”为首的官员看见萧循,立即要行礼。

萧循:“免了。应大人何事来此?”

裴酌悄悄问侍卫:“这是哪位大人?”

侍卫低声答:“玉京府尹,应大人,主管断案捉凶。”

裴酌挑了挑眉,哦,他好像听系统提过。

应白城简单一作揖:“官府通缉一名江洋大盗,有人看见他藏进金塔寺,微臣前来搜查。”

萧循点点头,便往寺中走去。官员办案,自有章法,不是每一件都要过问,耗时费力。

裴酌没跟上,站在原地打量应白城,他倒要看看系统力推的青年才俊,是不是除了太子个个有水分。

“应大人,金塔寺不能带刀进入,扰乱清净。今日太子殿下亲临,小僧一直等在这里,不曾见到什么江洋大盗。”僧人皱眉看着应白城身后的一队佩刀衙役。

应白城:“这么说,你认得那位江洋大盗?”

僧人不疾不徐道:“相由心生,江洋大盗穷凶极恶,面容狰狞,小僧若是看见,定会有所察觉。”

应白城冷笑一声:“那名歹徒被砍中左臂,流血负伤而逃,大师不如看看脚下?”

僧人低头,在脚边看见一点暗红色的血滴,猝然一退,惊讶道:“小僧想起来了,今早是有一名大汉抱着左臂,不过他不是进来,而是出去,说他在柴房砍柴弄伤左手,出去找郎中了。”

应白城:“哦?我记错了,我砍伤的是歹徒的右手。”

僧人噎住。

裴酌揣着手,弯腰看了一眼血迹,“大师,你说歹徒是往外跑的,从血迹上看,也说不通啊。”

“人在跑动时,血滴落下以一个倾斜角度撞向地面,会拖出小尾巴,跑得越快,尾巴越长。”

“这尾巴的方向,分明指着往里跑的。”

僧人:“……”

裴酌:“大师要是不信,可以亲自试试,金塔寺没有刀,应大人的刀可以借大师一用。”

应白城原先没注意这个跟在太子身边的美人,想不到美人竟有如此智慧和细心。

“正是如此,大师为何包庇一个江洋大盗?嗯?”

僧人被两人夹枪带棒地嘲讽,面色难看。

以往小衙役来捉人,说犯人在金塔寺里上香,他都是让其在门外等待,出来方可捉人,今天踢到了铁板。

“入我金塔门,沐浴圣光者,便受金塔庇佑,洗心革面,不再做恶,往事种种皆为云烟。”

“上天有好生之德,修行代刑,杀众生不如渡众生,陛下宽怀仁慈,我金塔教正为陛下祈福,应大人明刀进入,坏了陛下的长生修行,小僧担当不起。”

裴酌听得头疼,讲不过就抬出皇帝,这是什么道理。

一些寺庙包庇罪犯,于是更多犯了事的人来投奔,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国法是陛下定的,教法难道大于国法!”应白城不跟他废话,直接让手下进去搜。

他环视一眼四周,指定一名侍卫:“你跟我来。”

裴酌试图跟上去。

领子突然被人从后面揪住。

萧循声音微凉:“去哪儿?”

僧人如同见到救兵:“太子殿下,莫让应大人冲撞陛下的长生坛!”

裴酌差点忘记正事:“没去哪。”

萧循:“走吧。”

僧人被忽视,气得要命:“陛下龙体抱恙,太子殿下可是诚心来为陛下祈福唔——唔!”

李二直接捂住他的嘴巴拖下去,吵死了,包庇罪犯还敢泼脏水。

耳边清净了,裴酌指了指金塔的方向:“去那里。”

中心金塔在加大加高,那沉重的大金顶看着人眼前发晕,怕它下一秒砸下来。

周围坐了千百号人,僧人和侍卫把这些人围起来,免得冲撞太子。

裴酌隔着一条防线,观望金塔:“既设了脚手架,为何还要在底下燃香?不怕失火吗?”

距离他近的侍卫道:“金塔供奉不分昼夜,不断一日。”

“教众也是,不论刮风下雨,虔诚修行者日日都要来打坐,倍有获益。”

裴酌目光转向那些信徒,发现他们脸颊微红,在金塔四个角腾起的烟气里,或坐或躺,轻裘缓带。

他去看刚才注意到的孩子,发现他没有鞋袜,脚腕细瘦,安静地躺在母亲怀里。

裴酌:“这些人天天来么?”

侍卫道:“中间那些是,因为离金塔越近,要捐的功德越多,有钱才能天天坐那。”

裴酌:“那个孩子病了么?怎么还在这里吹风?”

侍卫有点可怜道:“大夫说治不好,他娘就四处借钱,带着他来金塔之下打坐。上次见到还穿好衣服呢,今天连衣服都当了。”

裴酌:“有用吗?”

侍卫:“大家都说有…孩子不叫疼了。”

裴酌蹙眉,这难道不是因为又病又饿,根本叫不出来了吗?

裴酌复又看向金塔燃起的烟:“殿下,我们走吧,把侍卫也撤了。”

他怀疑这些烟里加了五石散之类,令人燥热愉悦,这些信徒双颊晕红,过于兴奋。

但含量应该极低,范围有限,僧人不长时间靠近金塔,一个个就挺耳清目明伶牙俐齿的。

金塔教日日宣扬金塔能聚集纯阳之光,驱邪益寿,很多人便信了,只觉得是圣光沐浴而产生的修行裨益,丝毫不知是在慢性中毒。

“李二,你帮忙把那个孩子弄出来,找个太医看看。”

裴酌紧张地抓着萧循的手腕就往外走。

虽然那些僧人证明了烟气的作用范围只在金塔下边一小块地,他们还靠这块宝地敛财呢,但裴酌一点都不想让萧循闻这个。

一丝丝都不行,晦气玩意儿。

直到跨出大门,裴酌才松一口气。

正巧,应白城也抓住犯人出来,想跟太子和裴酌打个招呼,目光下移,看见裴酌扣着太子的手腕。

裴酌一下子放开:“应大人。”

应白城面不改色:“下官回去审理窃贼,先行告退。”

裴酌:“我们也走吧。”

上了马车,萧循猜测道:“烟气有毒?”

裴酌:“你也看出来了?”

萧循道:“昨天姜禄来给你治病,说起金塔寺的烟气异样。”

玉京中大小宗教近十种,朝廷并没有太在意。但靠歪门邪道迅速发展壮大的,必须铲除。

裴酌心道,姜太医眼神不好,鼻子倒是挺灵的。

“那怎么处理?”

萧循:“斩草除根。”

裴酌眼睛一亮:“那它的房子……”

萧循:“查抄干净收归朝廷所有。”

裴酌:“真好。”

这下不用跟三皇子借兵了。

高兴了一会儿,他倏地想起门口那个僧人嚷嚷着太子不孝的事。

皇帝能信教,宫内宫外必然有人牵线,这番话今晚就会传入耳里。

萧循这么嚣张,皇帝能放过他么?

裴酌斟酌:“你父皇……”

萧循突然道:“病了。”

裴酌捏了捏手指,正常的话,朋友父亲生病,应该安慰一下,但是天家父子情岂能按照常理推测。

他咬了下唇,萧循说的病了,是什么意思?

马车刹住,裴酌微微前倾了下,太子别院到了。

萧循无声笑了一下,临下车前对裴酌道:“你想见三皇子,要抓紧了。”

裴酌睁圆眼睛,什么意思?皇帝生病,皇位之争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萧循让他赶紧找个边站?

他记得萧颉元是开国之君,绝对算不上昏君,恐怕也是身体病了之后,才开始骚操作,陷入老年人追求长生的骗局。

唔,他的确得找个时间看看萧征有没有发动玄武门之变的资质。

裴酌揣着手臂,好烦哦。

太子登基也挺好的嘛。

“4523,4523……”裴酌呼叫系统,“你没有剧透吗?”

4523快活的语气响起:“我押太子!等他登基,你生个小太子,就不愁没钱研发了。”

裴酌:“滚。”

“真是信了你的邪,早知道皇帝这么快下线,我就应该先躺平一年,等局势稳定再出山。”

裴酌慢吞吞地下马车,大意了。

“裴公子。”

一道熟悉的声音。

裴酌抬头一看,是两日未见的李如意:“李侍卫。”

李如意不解,殿下明明说要把裴酌送去折腾其他皇子,怎么还放在眼皮子底下?

“李二,你背着谁家小孩呢?”李如意看见李二背着一个面黄肌瘦病怏怏的小孩子,好奇地问。

李二说服孩子母亲把孩子交给他看太医,可费了一番功夫。在金塔前待久了人会变得疯疯癫癫,宁愿把钱给僧人,也不给孩子买点好吃的。

裴酌解释:“这是我在金塔教遇到的,看看能不能治。”

李如意震惊:“你还会医术?”

殿下捡到宝了!

裴酌:“呃,不会,让太医治。”

李如意:“……”

殿下捡到麻烦了。

殿下虽然体恤民生,但也没到看见个病人就往府里带还请太医,当太医是菜市场上的萝卜?

裴酌摸了摸腰包:“我会付诊金的。”

“太好了,可要花不少钱。”姜禄拎着跟上次不同的出诊箱,瞅了一眼病人,笑眯眯道。

裴酌:“……能治就好。”

“快进去吧,别扎在门口说话。”李如意帮李二把人弄下来。

姜禄:“先给他熬一点软烂的粥,灌进去。”

裴酌见自己帮不上忙,就留下一百两,让姜禄治病,自己去后院看雪粒。

姜禄把银票塞进袖子里:“再熬个解毒汤。”

他开了张药方,删删减减,落了笔:“先试试吧。”

李二拿去厨房熬药,姜禄则去找萧循。

萧循眼也不抬:“烟毒能解?”

姜禄:“可以一试。”

萧循:“金塔下面来而往者以万计,解毒成本不能太高。”

姜禄:“我已经收了裴公子的诊金,其他人就不收了。”

萧循本就打算弄个配合的信众回来给姜禄看看,那小孩倒也合适。

算不算坑了裴酌一百两?

萧循:“你觉得,裴酌与常人有何不同?”

姜禄:嗯?

这么问,是觉得裴酌很特殊?

他爹说了,如果皇帝问这种问题,大概是想找个借口晋升该妃子,直接夸就是了。

那换成太子……

姜禄:“大大不同!秀外慧中,德才兼备,诚善纯良……”

萧循眉心一跳,揉了揉额头:“我是问你,他是人吗?”

姜禄被问住了,半晌,道:“臣望闻问切,都找不出裴酌不是人的证据。”

萧循抬眸,道:“行,别跟裴酌胡说。”

他只是觉得,雪粒突然受惊晕倒,有些诡异。他了解雪粒,不至于如此。

姜禄:“自然。”

他挠挠脑袋,永远想不到,从来不信鬼神的太子殿下,居然问他裴酌是不是人。

裴酌,是给太子什么刺激了吗?

反正按照话本上写的,多晒晒太阳,不是人也变成人了。

姜禄热心提醒:“殿下,裴公子今日晒过了吗?”

萧循:“还未。”

晒晒吧。

……

裴酌想在屋里好好睡个午觉,结果太子非要他搬到外面去。

还不给眼罩。

明晃晃的日头直射,睫毛在下眼睑上的影子都格外明显。

萧循:“太医说,要把裤腿卷起来晒。”

裴酌:晒花生呢?

萧循:“怎么,没有软骨病了?”

裴酌乖乖撸起裤腿,小腿细腻匀称,白得发光。

萧循若有所思。

裴酌狐疑,看我的腿干嘛?

等等,他想起太医都能因为腿认错他的性别,说明是有点好看的。

虽然裴酌不知道好看在哪里,但要防着变态总没错。

裴酌蜷起脚趾,光天化日,防不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