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大的小崽子,白白软软的,裴酌复课,把他放在讲台边的摇篮里。

偶尔瞥去目光,都能和他亮晶晶的眼神对上。

裴酌讲话的时候,小崽子垂眼舔自己奶呼呼的拳头,笨拙地想一口咬进去,吃了几天,手指灵活了一些,可以专注吃大拇指。

当裴酌一停下,小崽子似乎知道爸爸会在学生思考时抽空关注自己,脑袋歪向讲台,和爸爸对视。

真可爱啊,有点想给萧循看看,但路实在太远了。

裴酌经常跟小崽子商量回京的时间,虽然对方还不能给出任何意见。

“崽儿,多喝点奶,我们就早点回去,你最近被告状有点挑食。”

张大姐拿着几套幼崽夏装进来:“夫子,你看看,这是城里最好的布庄今年做的款式。”

裴酌懒得逛街给崽儿买东西,都是让张大姐跑腿代买,张大姐非常喜欢逛街,搁现代能天天五个快递。

裴酌摸了摸布料,丝绸清凉柔软,“行,每个款式每个颜色来一套吧。”

张大姐从来都知道裴酌花钱大方,但还是忍不住想劝:“娃娃的衣服只能穿一季,大了就穿不下了,买多了浪费。”

裴酌鼓了鼓脸颊,可是崽儿他爹就是这样给他买衣服的啊。他卷走了陛下的钱,总不能还抠门不花在儿子身上吧。

况且也不算浪费,等穿不下了,送给农场的工人他们都很高兴。

裴酌:“没事。”

张大姐随口唠叨:“夫子是读书人,怎么还不给儿子取名?夫子你不会这个懒也偷吧?”

裴酌:“……”

让他取名,他第一反应是上辈子学生花名册里的“子涵”,“皓轩”,可取不出像太傅给他取的“裴先觉”这样的名字。

如果是萧循,一定能随随便便想出一打优秀的名字吧?

裴酌挠了挠额头,看看天真无辜没有姓名的儿子,认命地掀开床垫子,取出萧循给贾敛写的信。

既然陛下有文采,就从他的信里挑一挑吧。

裴酌展开信纸,一眼就看见了萧循写信的时间落款。

——除夕。

一般皇帝驾崩,当年还是沿用先帝年号,第二年改元更新。

今年是平嘉元年,去年是萧循登基后的第一个除夕。

三位王爷都没有离京,过年应该还是在宫里一起过的吧?

也不一定,除了四弟没有母妃,年纪也不大,还住在宫中,两个成年弟弟都应该跟母妃一起过年。

萧循信中开头写,“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岭南春至,农时已发,朕十分重视试验田,今年户部多拨两倍款项,用于开荒引渠。”

信的中间,萧循说,“农业百事艰,欲速则不达,望爱卿胸怀开阔,沉心静气,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信的结尾,萧循写,“复恐匆匆说不尽,周王临发又开封”。

裴酌看了两遍,都能倒背如流了。

他伸出细瘦白皙的手指,点着上面的一个一个笔力刚健的字,数了数,加上中间的一个陛下一共用了三个“复”字。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萧循这三个“复”字写得尤其好看,换了三种书法,各具美态。

“就叫你裴复好啦。”裴酌用摸过信纸的手指,点了点小崽子的鼻子,“复复。”

复复,你比别人多一个爹,重复的东西多着呢。

……

裴复复六个月,能自己坐着玩玩具了。

张大姐的丈夫做完小推车,又做益智玩具,裴酌不能厚此薄彼,想到什么好玩的,全农场的小孩子都有份。

天气变热,衣衫渐渐单薄,藏在裴酌袖子里和脚腕上的红绳藏不住了。

裴酌睡觉的时候,小崽子趴在他身旁,一会儿抠抠手上的红绳,一会儿爬到床尾,拨拨脚上的红绳。

萧循把链子做得花花绿绿的,珍珠玛瑙翡翠,深得小孩子的喜爱。幸好够结实,不然天天这么扯,早晚得断。

裴酌把儿子的手掌包住:“复复,别扯了,等我睡醒了给你也买个金手镯。”

翌日,还是没买。

“金镯子有点贵,明天买银镯子。”裴酌不好意思道,养崽好费钱啊,他贴补农场工人,贾大人贴补他,但银票还是一张一张地减少。

裴酌算了算账,把最后一张银票折好,塞到钱包里,这张保底的不能花了,要节省一点。

第三日,银镯子也没买,裴酌还把裴复复的奶给断了。

一下子一个月省了六两呢!

“钱还得留着回京路上花销,我们要勒紧裤腰带了,明天给你也编个红绳好啦。”

裴复复:“唔。”

懂啦,是明日复明日的“复”。

裴酌以为小孩子断奶要折腾一阵,没想到他儿子全面转为吃米糊蛋羹没有任何抗拒。

吃三家奶的崽儿不留恋是吧?

裴酌给他嘴里塞了一勺没味道的蛋羹,啊,难吃的要命。

这么没味道的东西,裴复复居然也挑食,蛋羹要是蒸得太老,他吃起来就皱着眉。

“挑食都挑不到点儿上,难吃和更难吃有什么区别?”裴酌冷酷无情地喂饭,都得吃。

吃完了就该睡觉了。

裴酌又收了一个班,上下午都有课,午休时间他闭眼就能睡着。

然而……

他看着手里眼睛圆溜溜的儿子:“你都不困吗?”

裴酌循循善诱:“这是你人生中最美好的阶段,吃了睡、睡了吃,我都羡慕哭了。”

裴复复拿着一柄木头算盘,一粒一粒拨着玩,他抓着裴酌的手放在算盘上,要裴酌跟他玩把算珠子推来推去的游戏。

裴酌把他抱在怀里,跟他玩了一会儿,“你爸爸我累了。”

他靠着床头,眼皮渐渐阖上。

一不小心睡着,醒来时,崽儿仍然精神奕奕,在他怀里躺着揪自己的脚趾。

这精力也太旺盛了。

裴酌怀疑:“4523,你是不是偷偷给他放动画片了?”

4523现在绑定在小宿主身上了,加载出的资料只能小宿主查看,得等他长大一些,才能理解搬运。

不过裴酌是监护人,仍然有管理权限,4523想给小崽子看什么,小崽子想搜索什么,都要经过他的同意。

加上他也是裴先觉,来回当了4523的两次宿主,防御机仍然对他终生有效。

4523跑出来喊冤:“没有噢,没有监护人的允许,我哪里敢放动画片。”

动画片直接在脑内看,不伤眼,裴酌偶尔很忙,就让4523放点动物世界给裴小复看。

4523蠢蠢欲动要给小崽子放基建大片,被裴酌驳回,不要揠苗助长。

幼崽一天接受太多信息,大脑负荷不了,晚上会闹。

虽然他还没见复复闹过,但要防着,不然他还怎么睡觉。

……

裴复复八个月,开口喊了一声“爸爸”。

彼时,裴酌一边喂饭,一边给学生讲题,张大姐的小儿子在物理上很有天赋,裴酌偶尔给他开小灶。

他正讲着“电流”讲到兴头,放下喂饭的调羹,给学生画了一个变压器。

裴复复张着嘴巴,等了半晌没有接到饭,奶呼呼地喊:“爸爸。”

裴酌连忙回神,“崽儿,你再喊一句。”

裴复复:“爸爸——”

裴酌:“哎。”

正值入秋,衣服外面还得搭一件小马甲,古代地砖不像现代光滑,爬来爬去十分费衣服。勤俭持家的大美人,不得已给小崽子穿上了打补丁的衣服。

裴酌一感动,又给小崽子买了两件缎面小马甲。

“叫爸爸的奖励。”

衣服是张大姐挑的,一件宝蓝色,一件鹅黄色。

从第一次叫爸爸起,裴复的语言能力就突飞猛进,尤其是跨过一个年后。

天气冷,马甲里面再套一件白色棉服,袖口收紧,绣着一圈云纹。

鹅黄色的那件还有盘扣,配了软底的鞋,鞋面也是鹅黄缎子。

贾敛叹着气走进来:“昨晚山上下来一群野猪拱桔子树,幸好发现得早,气死老夫——”

乍一进门,眼睛还未适应屋里较暗的光线,贾敛眼前发晕一秒,把鹅黄色看成帝王的明黄色。

只见榻上端坐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崽子,眉宇间有当今陛下的英气。

贾敛霍然变色,他使劲眨了眨眼,某种印象一旦形成,他左看右看,都觉得裴复长得像陛下。

他是土生土长的玉京人,整个家族都在玉京,初来岭南还适应了好一阵气候。祖辈出过一个户部侍郎,他小时候跟着父亲进宫,见过比他小几岁的太子。

小太子好像就是这样……差不多……

他从前怎么没发觉裴复跟陛下长得像呢?!

“叔叔!”裴复看见他,快活地打招呼。

大概是因为天天听爸爸讲课,裴酌偶尔领读,学生们跟着读,小崽子也跟着,气氛到位了学说话很快。

小崽子嘴里的高频词除了爸爸叔叔婶婶……就是狮子老虎兔子,因为系统放的动物世界看多了。

贾敛心情复杂地上前,把背后藏着的大橘子拿出来:“给复复的橘子。”

“哇!”裴复复拿到橘子,张大嘴巴咬了一口,蹭破一点皮,苦苦的,他将橘子拿开一些,表情严肃地盯着它的破口,仿佛在看令人头疼的奏折。

贾敛:更像了更像了……

裴酌到底哪里捡的崽儿,长得又像他又像陛下的!

这难道是神仙送的崽儿?长得也确实跟年画娃娃似的。

贾敛忽然想起裴酌刚来时的肚子。

裴酌一见贾敛的表情,暗道不好,挡住贾敛的视线:“阿兄刚才说什么野猪……”

贾敛:“哦,因为最近橘子成熟,野猪晚上出来偷吃,糟蹋了一些。一群野猪,横冲直撞,男人都不敢直接对上。”

裴酌:“我见别人做过野猪套,阿兄去准备一些劈好的竹条,我画个图纸。”

贾敛:“行。”

他一步三回头,又看了看崽儿。

裴酌:“……”

嘶。

他也不知道为啥裴复复长得就越来越像他爹了。

主要是还是气质。

这小崽子丝毫没有咸鱼的气质,就算跟他哪哪有点像,大家还是会觉得更像卷王一点。

裴复复快周岁了,能自己走路,他滚到裴酌身边,“爸爸,我们去看野猪。”

他对动物十分感兴趣,已经向裴酌提出过看老虎、看狮子等不可能的要求,这回从贾敛嘴里听见野猪,又想着要看野猪。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习惯,在系统那里看了影像,就想在现实里找寻实物。

前几次没条件,裴酌糊弄他说这里没有,这次是真有。

野猪是你不到一岁的幼崽能看的嘛。

裴酌生无可恋:“看看看。”

裴复复呼唤系统分享:“统统——”

4523仿佛操心的大家长,苦口婆心:“小宿主,看野猪有风险,我们还是看动画片吧。”

裴酌:“你不是能保护他吗?”

裴酌突发奇想:“要不然我把崽儿扔在田野里碰瓷,野猪过来一电一个准,也不用兴师动众了。”

裴复复好像听懂了,发出最兴奋的应答:“好噢!”

4523:“不可以!很危险!”

裴酌摆烂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以后吃不上饭了就这样操作,放老虎窝门口。”

裴复复:“好噢!!”

4523:“不行!”

裴复复:“统统,可以噢。”

4523尖叫:“裴老师,这种活动我们小宿主就不参与了,我的电量会耗光的!我要去跟萧循投诉你!”

裴酌:“…………”

崽儿:“……?”

裴酌叹气,不用4523投诉,他觉得贾敛会更先投诉。

他必须得上京了才能安抚住贾敛。

裴复复:“爸爸,什么是投诉?”

裴酌:“崽儿,是一种大家都很害怕的东西,尤其投诉到最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