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盆清水来。”
裴酌急忙把小崽子按在椅子上,捏起他的手,一低头,看见连指甲都上色了。
“……”
“爸爸!是老板娘给我涂的噢。”裴复复翘翘脚丫子,“还给我糖吃。”
小崽子太受欢迎也是一种苦恼。
裴酌:“你喜欢五颜六色的吗?”
裴复复:“都可以噢,老板娘开心就好。”
开心了才会让他玩玩染坊。
沁王望天。
萧循:“这么喜欢小孩,当初没见你带着四弟玩。”
萧绯咳咳两下:“不一样。”
他要是把四弟带成这样,父皇在世时得骂他,父皇不在了他母妃也得骂他。
而且复复是个自己有主意的小宝贝,事情都是他自己想干的,绝不是出于他的教唆和拐带。
带复复没有道德负担,不会被家长找麻烦。
萧循一针见血:“不要欺负裴酌脾气好。”
萧绯:“哦,哪有。”
皇嫂自己都能带着崽儿要饭,其他人再怎么带都越不出这个高度了。
裴酌确实也这么觉得……崽儿要饭是他开的头,但凡没比要饭过分的,他哪有立场阻止。
不就是染个色吗,要不是因为要见太傅,都不算个事。
裴酌拧了一把毛巾,擦裴复复的脸蛋,脸上倒是还好,只有一抹红色,就是头发末梢不小心蹭到颜色了,他用毛巾包住一缕头发,搓了搓,颜色还在。
裴酌想哈口气再擦,但崽儿毕竟不是玻璃。
“算了,复复,我们换件衣服。”衣服干净就好。
裴复复:“爸爸,我要穿这件噢。”
裴酌:“为何?”
裴复复:“爷爷喜欢!染坊的老爷爷都说好看噢。”
裴酌:“我爹不——”
等等,谁教你彩衣娱亲了?
萧绯道:“这是他自己染的衣服。”
裴复复指着衣服上图案:“爸爸,这是小狗。”
裴酌定睛一看,没看出那糊成一团的是小狗。
“好棒,复复会画小狗。”
裴复复黑白分明的眼睛天真又无辜:“爷爷会喜欢吗?”
裴酌实话实说:“会的。”
就是会有点不喜欢你爹。
好吧好吧,就这样吧,要是小崽子皮肤搓红了得不偿失。
裴酌把小崽子抱上马车,紧张地问萧循:“如果你是我,一个月前的我和复复,跟现在的我和复复,哪个更适合见太傅?”
萧循:“现在。”
裴酌揣摩了一下,好家伙,难怪萧循任由萧绯带着复复到处玩耽搁赶路。
裴清许只要见到他好好的,放下一半心,另一半则会被五颜六色的小崽子占据,至于小崽子是谁的,生米煮成熟饭,也管不了。
但裴清许若是见到带崽很狼狈的裴酌,难保不会迁怒金尊玉贵坐享其成的天子。
在裴博导面前,崽儿是他的毕设,他是萧循的毕设。
裴酌抱着胳膊,答辩临头,各管各的毕设是吧,论文格式只改自己的,封面只打印自己的。
明知道导师最注重什么,同门师兄弟的情谊一点都没有。
信不信偷偷撕你的封面。
萧循:“若是一个月前,我不敢带你见太傅。如今……”
萧循捏了捏裴酌骨肉匀停的手腕,“差强人意,不算违背我对太傅的承诺。”
裴酌脱口而出:“承诺?趁我不在你忽悠我爹什么?”
忽悠得他爹都能对话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知道,哪怕是现代的裴清许,对学生上课偷看小说也是疾言厉色的。
萧循语气失了温和:“以国祚担保,承诺你去上学,承诺你会好好回来。”
裴酌顿时闭嘴,他问了个不经头脑的问题。这两年,他音讯全无,靠萧循帮他安抚老父亲。
萧循本身就焦灼等待,还要拿出一百二十分的信心去说服太傅,免他忧虑,说不定还要造一些自己看着很可笑的假证据。
话说回来,他敢呆在岭南,也是仗着萧循当后盾会帮他安抚家人。
裴酌把崽儿放在萧循腿上,凑过去亲了一口陛下:“别生气。”
萧循脸色稍霁,就很好哄。
裴酌刚弯了下眼角,风吹起帘子,马车拐了一道弯,玉京最远的一道城门巍峨耸立,映入眼帘。
城下旌旗飘扬,百来号人马整齐列队,最前方,一道模糊的人影走来走去。
裴酌眼眶微湿。
……
裴清许再无一国太傅的冷静,来回踱步,裴阳像一抹朝霞跟着他晃来晃去。
江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新闻,玉京却是一无所知,民间消息传播得没有那么快,基本上靠南来北往的商旅口口相传,商旅走得慢,还不如天子的船队。
至于官方传递消息……此前只有萧循快马加鞭说接到了裴酌,一切安好。
地方官倒是不断有奏折或急件进京,但是陛下还未亲封的事情,谁敢私自造谣?
裴清许倒是有私交,在给户部送往请款急件时,还私底下捎给了他一两句话。
什么“太傅大人外孙,能言善道,人中龙凤,陛下甚爱,异地为官无以聊表,提前恭喜一声”,语焉不详的,听得裴清许心里七上八下。
什么外孙!裴阳好好的呆在家中,哪来的外孙。
可是他这位私交是正经私交,语焉不详绝对是因为至关重大不便详明,而不是故意耍弄。
裴清许皱着眉:“阳儿,你说外孙是什么意思?”
裴阳机灵道:“是不是哥哥收养了小孩子?”
裴清许一听,眉头松开,裴酌和裴先觉一样,心地善良,从他开学堂收留无家可归的小乞儿当学生便知道。
裴清许将心比心:“大概是遇到了好苗子。”
裴阳同时道:“一定是梦中情崽!我当姑姑了!”
裴清许:“……”
异地传话,简短几句,往往每一句都有深意。
裴清许:“那能言善道——”
裴阳:“看来是五六岁的孩子。”
裴清许颔首,孩子五六岁,年纪上倒也符合,别人家的儿子二十岁就儿女双全了。
“爹唯有一处不明,为何是外孙?”
裴阳眼睛一转,以她这两年给陛下写稿的经验,这个孩子怕不是要挂在陛下名下,免得皇后膝下无子被人欺负。
“爹,我觉得,陛下可能会认这个孩子为义子。”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虽然说是哥哥和皇帝共同抚养的孩子,但要入皇室,就得跟着皇帝认祖宗,只能委屈他爹当个外祖父了。
裴清许背着手,自从萧循深夜找他谈话,他便知道了其心思。
萧循从太子起便藏锋避芒,不意味着他循规蹈矩。
裴清许再清楚不过天子的性子,再加上裴酌,两人合计干什么都有可能。
不过是认一个共同的义子罢了。
“人中龙凤,陛下深爱”八个字也对上了。
裴清许不排斥自己自己多一个外孙,甚至有些期待。
“阳儿,多亏你替父分忧。”裴清许道,“但话本还是要少看。”
这两年竟然有同僚通过分析话本,把握陛下的执政心思。
裴清许劝他不如早朝打起精神听陛下发言,同僚居然说“以前我给我那蠢儿子好说歹说,他听不明白,看了话本后,居然还懂得陛下的治国里要了。老裴,这就叫讲究方法润物无声呐。”
裴清许知晓话本大行其道跟陛下脱不了干系,但话本总归是话本。
裴阳打马虎眼:“好,不看。”
她能理解她爹,别人看话本是话本,她爹看话本是他儿子和他学生的爱情,太出戏,客观不了。
远方,一队车马渐行渐近,裴阳眼睛一亮。
她已经停笔半年了,马上就能继续连载了。
“爹!哥哥到了!”
裴清许肃整衣物,同其他迎接人员一起,步行前进。
天子的马车在最中间,萧循率先从车厢里出来,把手递给裴酌。
旁边两架马车里,张云和张风灵活地蹦下来,牵着手跑到夫子的马车前,眼巴巴等着小复复。
花花绿绿,超可爱的噢。沁王说回去带他俩一起去宫廷染坊再玩一次。
裴清许比其他官员自然要多些特权,其余人留步,他率先走到马车旁,一垂眸看见两个小团子,不卑不亢,礼貌可爱。
这就是他外孙?还有两个?
怪不得是人中龙凤,原来是有两个。
裴阳特意带了糖果,“来姑姑这里吃糖。”
龙凤胎哦,要怎么写进话本里?陛下真是深谋远虑,怕一个义子不够稳固皇后的地位,一下子来两个。
等等,她是姑姑还是姨姨?
裴酌腿都坐麻了,因为这两天都出了大太阳,马车可以遮阳,他踉跄了一下,被萧循稳稳扶住。
“爹。”裴酌拥抱了一下太傅,心里很是愧疚,“对不起,我离开得太久了。”
裴清许喉咙一塞,他总觉得这句“爹”,跟裴酌以前喊他父亲不太一样。
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裴酌,和两年前没什么不一样,幸好,在外头没有吃苦。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裴清许语无伦次,无论陛下给他保证多少次,尽管陛下的信早在半个月前抵达,都不如此刻看见儿子万分之一安心。
萧循把晃睡着的小崽子,从马车里抱出来。
裴清许拍拍裴酌的肩膀,道:“我儿长大了,自己也养了孩子。”
他指着张风和张云:“这便是你的孩子?”
裴酌眨了眨朦胧的泪眼,心道他爹居然接受能力很强,也是,有什么比儿子更重要?
下一秒,视野清晰,他看见他爹指的张风和张云,裴阳正给他俩分糖果。
裴酌沉默了一下,把小崽子推出来:“爹,这个是亲的。”
裴阳倏地扭头,张大了嘴巴。
裴清许先被陛下怀中五颜六色的衣服吸引,目光随后落在那孩子的脸上,瞳孔狠狠颤了颤。
如果他没有老眼昏花……那这、那这……
怎么会有崽儿长得跟萧循和裴先觉小时候那么像?
他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这辈子都忘不了。
这两个小兔崽子怎么弄出来的一个崽儿?还养成这副样子?
裴清许这一刻终于明白好友的未尽之言。
裴酌试图把小崽子弄醒吸引注意力。
萧循镇定道:“老师,他叫裴复,我会封他为太子。”
裴清许:“裴酌!”
裴酌:“爹。”
裴清许克制音量:“他在睡觉,你别把他弄醒。”
裴酌收回手,把解释的事留给萧循,他最关心的还是——
他施施然走在裴阳身边,幽幽道:
“律吕公子,是吧?”
场面太过惊奇,裴阳忍不住掏出小本子速记要点,闻言笔杆子一顿,脸颊涨红:“哥,你知道了?”
裴酌:“我两年前就知道了。”
他后悔,没直接揭穿让她社死,结果还敢带大名。
“你又在编排什么?”
裴阳:“我赚了很多钱,钱都给小侄子。”
裴酌:“你又在编排什么?”
只粗略扫了一眼,便看见“父子相认、阴差阳错、大发雷霆、插翅难逃……”
裴阳挣扎:“我承认有加工的成分,但不是实情么?”
裴酌:“艺术确实需要加工,但你加工的方向错了。”
这样他很没面子。
裴阳:“唔?”
裴酌提笔把令他颜面扫地的“插翅难逃”划掉,口述:“你应该这么写——
“平嘉二年六月初六,大宣皇帝萧循结束为期两月的南巡,顺利抵京。监国太傅裴清许率众迎接,现场交接国事,就两人最关心的问题进行了深刻、坦诚的交流。
“过去两月,贪污落马官员67人,查抄白银三百万两……”
裴阳一脸没有见识的样子,张了张嘴道:“啊……”
裴酌一锤定音:“就这样写。”
写不正经的话本是吧。
这下谁还分得清话本和新闻联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