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出现了一个搅屎棍,这是众大臣共同的认知。

这个搅屎棍藐视朝会纪律,大谈特谈,对某些大臣的吃穿用度如数家珍。

搅屎棍本人张渊,仿佛茶楼里说书的,绘声绘色地赞扬刘大人喜得爱孙,为了属龙的孙子,从南海采集了一批色彩斑斓的珊瑚和贝壳,在家里造了一间龙宫。

这下子连其他大臣都听得入迷。

裴复复从龙椅上跑下来,挤到张叔叔身前看热闹,在大家都发出惊奇的声音时,他也跟着捧场,发出奶呼呼的一句:“哇——”

刘爷爷真厉害,把海底世界搬到家里去了。

刘大人汗流浃背了。

人家太傅大人喜得爱孙,只是在家里抓昆虫罢了。

张渊道:“要采集海底的珊瑚可不容易,要行船到海中,腰间系一根粗绳,身上抹油保温,耳朵里灌油用棉花堵住,口鼻用软皮罩住,最后抱着重石跳入海中,急速下潜二三十尺。每次只能在海底深潜须臾,一天反复百次,数十人捞上三个月,方得刘大人家中一大龙宫。”

玉京不少官员都是旱鸭子,这辈子没见过海,对龙宫十分感兴趣,也是首次听闻深海取珊瑚的过程,纷纷道:“刘大人对孙子果然用心。”

裴复复道:“可是经常潜水会生病哦。”

张渊弯腰捂住小太子的耳朵:“如太子所言,深海之中,稍有不慎便丢了性命,幸存者也常常落病。刘大人的百人捕捞队,可还剩几人?”

裴复复扬起脑袋,叔叔不让听吗?海底世界他已经看了一百零八集了!开始讲到大水母了吗?

刘大人面色一变,他想要红珊瑚,要从更南更深的海里去捞,因此遇到意外,的确折损了几十号人。

刘大人的政敌,突然想起什么,阴阳怪气道:“陛下让南海各州不要上供珊瑚,自江浙某人发现养珠方法后,海珠也从贡品中划去。这种豁出性命去采集的观赏性玩意儿,陛下从来不喜,刘大人倒是喜欢得紧。”

刘大人叫屈:“我也有苦衷,孙儿刚出月子就病了三回,也是高人指点说要造一座龙宫,我才……”

“唷,这叫迷信。”

“真正的龙子龙孙都没住上,刘大人好气派!”

刘大人腹背受敌,满头大汗,突然灵光一闪,道:“微臣只是让孙儿沾一沾龙子的喜气护体,其实龙宫还是送给太子贺喜之礼!”

裴复复:“我有房子住,不用了叔叔。”

他要跟爸爸住在一起。

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吵来吵去,乱成一锅粥,这是萧循坐镇朝堂时不曾有的。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张渊在里面浑水摸鱼,大臣们吃别人的瓜津津有味,又时刻担心下一秒瓜砸在自己头上。

早朝直到萧循来接儿子吃点心时结束。

为了熬过最后一天假期,避免被大美人延长休假,萧循并没有直接出现,而是站在暗影中,喊道:“复复,过来。”

裴复复“哦”了一声,从搅弄风雨的张叔叔身边离开,跑到爸爸怀里:“爸爸,我饿了。”

“吃饭去。”萧循抱起来,径直离开,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大臣。

而张渊,跟太子同步溜了。

众大臣冷静下来一琢磨,察觉到今日被针对的都是私下经商的官员,也是因此格外有钱,顿顿山珍海味。说好听点叫家产,说难听点是赃款。

陛下明令禁止官员经商,但同一个大家族,同气连枝,兄弟经商、岳父经商、族人经商,又该如何算?

官商勾结嘛,自然是有的。

陛下借太子之口敲山震虎,聪明人知道主动切割了。

陆成江、陆成海是一对考中进士后同样在朝为官的堂兄弟。

陆成海年纪稍长,做了决定道:“弟媳搞的什么瓷器商队,你回去让她停了吧。”

陆家是后起之秀,本来籍籍无名,随着两兄弟相继当官,妻子借着人脉经商才渐渐门庭富足。

陆成江:“可是……”

陆成海:“有什么可是,你要当官还是当商人?”

“扪心自问,本朝为官,是历朝历代最稳妥的好日子了,咱们不会因言获罪、不用担心触怒陛下,不用把脑袋提着上朝,只要为陛下分忧便可,俸禄也不低,这不比当商人强?”

“何况,你比得过皇商?皇商盈余全部进了国库,连陛下都轻易动不得,私商盈余进官员腰包,你觉得陛下能容忍多久?”

陆成江:“诶,道理我明白,但是我媳妇喜欢做生意,不让她做,她怕是要跟我离。”

陆成海皱眉,正要说话,一个侍卫跑过来,“两位陆大人,陛下召见。”

陆成海连忙拧了一把弟弟的胳膊:“待会儿怎么说,你要有数,有舍才有得。”

他刚庆幸在朝堂上逃过一劫,下朝了还是被逮住了。

两人跟着侍卫面圣。

萧循把蒸熟的地瓜泥压碎,加了一勺糖桂花、桂圆肉碎,搅拌均匀起来喂小崽子。

桌上还有切成块儿的香蕉、西瓜,一碗牛奶。

地瓜、糖桂花、桂圆都是贾敛从岭南捎回京的给复复的礼物,独一份的。

看起来挺丰盛,但比之官员家里的金贵少爷小姐,就不算什么了。

他喂了一会儿,看见陆家兄弟到了,把勺子递给复复:“自己吃一会儿。”

裴复复握着勺子,挖了一勺红薯泥,送进嘴里,只成功吃到了一半:“好噢。”

萧循放心地去见陆家兄弟,好整以暇道:“朕听闻尊夫人很会做买卖?”

陆成江连忙表示:“陛下恕罪,夫人也是为了能让家中宽裕些,请陛下原谅这一回,微臣保证再没有下次。”

萧循微微颔首:“家中若是只有爱卿靠当官的俸禄支撑,着实辛苦,若是夫妻一起领俸禄,则蒸蒸日上。”

陆成海微微睁大眼:“微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萧循:“陆二夫人喜好做买卖,可以进入皇商任职,但所挣之利全部归于国库,不可昧下丝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国库另发月俸,干得好不输于陆大人你当官的俸禄。”

“此外,皇商会出资收购陆夫人的商队,归为国有。”

“陆成海,陆成江,你们回去考虑吧。”

陆成江激动,进入皇商去做更大的买卖,他媳妇不得高兴死,只想满口答应,陛下却让他们回去再考虑考虑。

陆成江不明所以。

陆成海拉着不成器的弟弟离开,陛下说了给时间考虑,那是器重,自然要好好考虑再郑重给出答复。

“傻小子,陛下今日在早朝放过咱们,又私下谈话,是让咱们打个样呢。”

陆成江:“打什么样?”

陆成海:“官员不得参与经商,已经经商的,陛下安排了去处。”

陆成江:“我觉得挺好的。”

陆成海觑着弟弟:“怎么说?”

陆成江分析:“论规模实力,咱比不上皇商,论商品成本,咱比不上裴夫子指点过的厂子,裴夫子的那些厂子都归为皇商所有,继续经商跟陛下作对是死路一条。”

陆成海欣慰:“你长大了。”

陆成江挠挠脑袋:“哦,这是我媳妇分析的,她最近在女校旁听呢。”

陆成海:“……”

……

裴复复独自吃着红薯泥,觉得有些干,看见一旁的牛奶,看了看谈事的爸爸,自给自足地抱起牛奶碗,倒入红薯泥里。

接着,又把碟子里的西瓜、香蕉都倒进去,使出吃奶的力气搅拌。

唔,没有融合?

西瓜和香蕉太大了。

裴复复扔下勺子,伸手进去抓了抓。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

混合成了黏糊的、粉红裹着淡黄色的一碗。

萧循返回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裴复复看见爸爸回来,抓起勺子,舀起一勺:“爸爸,快吃。”

萧循知道小崽子吃过的东西都没毒,但是……

他犹豫着,裴夫子下课回来了。

天气热,裴酌想发明拖鞋和短裤上课,被萧循以“任何事你都可以敢为人先,唯独衣服不行”拒绝了。

呵,封建醋精。

裴复复大声道:“爸爸,快来吃。”

是什么好东西啊,裴酌脱了鞋子赤脚走过去,看见一碗……水果捞?

还真是好东西!他想吃一碗解暑!

裴复复挖起一勺,裴酌正要张口,被萧循拉住手腕。

裴酌:“嗯?”

萧循低声道:“他用手抓碎的。”

裴酌:“……”

“爸爸想吃鸡腿,复复自己吃吧。”

“好哦。”裴复复也不强迫,自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好吃。

裴酌怀疑他儿子的味觉倒贴给了嗅觉。

……

萧循以千锤百炼的自制力,什么事也不干地度过了最后一个休假的下午。

裴酌给小崽子放动物世界,小崽子也很安静,没有要求爸爸一起去抓菜青虫。

到了晚上,萧循觉得理应解禁了。

裴酌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早接见了两个官员。”

萧循狡辩:“你让复复上朝,我就得善后。”

裴酌:“你可以等我善后啊,这样吧,你再休一个晚上。”

说完,他立刻开溜,要去院子里乘凉,萧循沉默地堵在他面前,用行动抗议。

裴酌从他左边过。

萧循执着地再堵,裴酌目不斜视地绕过去。

萧循:“……”真的很想解禁。

裴复复看来看去,想起下午刚刚看过的动物世界。

漂亮威武的雄鸟在雌鸟面前挡路,但是雌鸟闷头走路,根本不看。雄鸟展开华丽的翅膀跳舞,雌鸟驻足观看,但还是不够精彩,哪怕邀请了三只兄弟鸟当伴舞,雌鸟还是看完就走了。

裴复复疑惑:“爸爸,你不会飞起来吗?”

萧循:“什么?”

裴复复绞尽脑汁用尽词汇,示意他爸爸还没有像雄鸟那样上下翻飞,所以他爸爸没看就走了。

萧循听了半天,才明白裴复复说的是鸟类的求偶,只是裴复复不知道求偶的意义,只理解到“吸引爸爸注意力”的层面。

他以前驯养雪粒时,注意到禽类世界的与众不同。

他看了一眼庭院中纳凉的裴酌,一身白衣,像一只慵懒的白鸟。

萧循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头一回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道:“复复,有用吗?”

裴复复重重点头:“有的爸爸。”

最好还要请三个叔叔当伴舞噢。

萧循:“那倒不必了。”

片刻后,裴酌听见练剑的声音,他余光一扫,瞥见一片刀光剑影。

萧循在练剑?

没看过。

裴酌稍稍坐起一点。

难怪陛下有八块腹肌,光是剑刃就有三尺长,舞剑却毫不费力。

萧循眉眼凌厉,将长剑掷出,凌空一踢,宝剑入鞘,同时伸手抓住一柄红缨枪。

裴酌眨了下眼,脚趾点地,抓住扶手,让摇椅不再摇晃影响他的视野稳定。

改剑换枪,陛下的气度也从潇洒的天下第一剑客变成踏破楼兰一战成名的战神。

剑客亦或者名将,都得配美人。

美人直勾勾地看着,舔了下唇,今晚是什么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