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不休比他忙, 把人放下,又训了几句,然后就骑马离开了, 孟昔昭站在庄子前面,笑呵呵的对他摆手。
等到看不到人影了, 他才揉揉脸颊, 转过身来。
张家院在庄子建成以后,就被孟夫人叫回去继续当参政府的大管家了, 如今这个庄子处于无人看管,金珠凑数的阶段。
孟昔昭问她:“里面的人, 现如今适应下来了吗?”
金珠笑:“哪能不适应呢, 郎君给的条件这样好,不说他们, 我都想进去为郎君效力。”
孟昔昭闻言,也露出一个轻松的神色:“李淮还算会办事。”
李淮现在不是正在军器监里当差吗,大齐对盐铁、铜钱铸造等等管的特别严, 普通人买把菜刀都要去专门的官方铁匠铺买, 没点门路,想自己打铁, 那是想都不要想。
但有了李淮这个裙带关系, 孟昔昭想干点什么,就简单很多了。
他找李淮要了一批年老体弱, 或残疾、或即将退休的老工匠,这些工匠也不是特别厉害的那种,可以一人打造一副铁甲, 他们都是流水线上的小工,这个人专门打铁环, 那个人专门造枪棒,技术含量并不高,军器监也不怕他们走了会泄露秘密,甚至因为这群人都干不了活,却还要按时领钱粮,军器监都快烦死这群人了。
孟昔昭听说了李淮的烦恼,顿时一拍胸脯,表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让我来替二表哥烦恼吧!
李淮当即感动的眼泪哗哗,回去就研究着怎么把人从军器监转移出去,这些人刚发现自己的编制被削了的时候,一个个像是要奔赴刑场了,那叫一个垂头丧气,后来发现自己只是从一个地方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干的活和以前也差不多,给的钱反而还多了,瞬间又都兴高采烈起来。
军器监最讨厌的伤残人员,到了孟昔昭这里,就是一个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自己干不了活没关系,只要能盯着别人干活就行了,哪怕一带一,也是孟昔昭赚了。
至于那些还算年轻健康的,则被孟昔昭分成了几个小组,拿着孟昔昭发给他们的任务,面面相觑。
一组负责研发投石机,他只知道两条原理,杠杆越长抛物线越长,还有动力越强投射距离越远,至于怎么达成这两条……他就不管了。
二组负责研发连发式□□,当然啦,他只知道这么一个名字,至于怎么做出来,大概是要在里面加弹簧,孟昔昭画了一个弹簧的立体图,还生动形象的在旁边画了个动态图画,表示了一下弹簧被压下去又会快速弹上来的模样。然后挠挠头,感觉就这么说的话,工匠可能不懂,于是孟昔昭又想了想,加上一句。
高温锻造和加点东西进入铁中,形成合金,或许会增加铁的柔韧性,你们就朝这个方向努力吧。
这两组人员虽然十分头大,但孟昔昭并没有给他们时间限制,所以他们的压力还可以,而第三组就不一样了,孟昔昭居然丧心病狂的在他们的任务里加了一句,三月之内必须研究出来,研究的好,郎君我赏你们大宅子,研究不好,郎君我赏你们匈奴一生游。
工匠们:“……”
匈奴对大齐人来说,那就是阎王爷一般的形象,落到他们手里,绝对就是个死啊,工匠们吓得战战兢兢,当天就轰轰烈烈的干起来了,孟昔昭见用力过猛,还让金珠盯着他们点,别本末倒置,再把命搭里面。
至于为什么孟昔昭这么紧张……
因为孟昔昭让第三组研究的是黑/火/药。
同样,孟昔昭作为一个现代大学生,他距离火/药最近的时刻,就是出门吃席看人放鞭炮的时刻,能记住一硝二磺三木炭这个口诀就不错了。但他同样知道,这个口诀本身含金量就足够高,绝对可以做出传说中的黑/火/药,所以他才对三组那么严苛。
研究出黑/火/药也只是个开始而已,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黑/火/药太粗制滥造,可以用来吓唬人,却没有太厉害的杀伤力,甚至还因为太敏感的缘故,很容易炸到自己人,所以,必须改良,不改良的话,那就只能带着工匠上战场了,让他们就地制造,那多麻烦啊。
孟昔昭把金珠叫过来,一边回忆着上辈子生化同学都是怎么做实验的,一边跟金珠说各种注意事项。
每一次的配比都要记录下来,拿着药铺那种小金秤,一定要严谨的称出数据。还有,成不成功跟量多不多没关系,让他们一点点的试,别一上来就搓个大黑球,那把庄子炸了都是有可能的……
最最重要的,每一次试炸,所有人,全都给我撤出五丈之外,宁可看不见动静,也不能离的太近。
金珠万分不理解。
不就是个火/药吗,用得着这么严阵以待?
要说别的,金珠或许不懂,但火/药,她是见过
喃諷
的呀,她小时候,家住永州,那时候永州还是大齐的地盘,她是后来在永州失陷以后,才跟着其他乡亲一起逃难到应天府的。
还在永州居住的时候,南诏蛮子们攻打永州城门,朝廷派的官兵们,就拿出了当时大名鼎鼎的霹雳炮。
听听这名字,多响亮,而等霹雳炮发射出去以后,那更是特别的响,特别的亮。
……
金珠回忆,那东西就跟个巨大的炮仗一样,动静特大,在白日射/出去,竟然还能看到爆炸式的闪光,然后……然后就没然后了。
霹雳炮掉在南诏蛮子中间,烧着了五六个蛮子的衣服,疼得蛮子嗷嗷大叫,就地一滚,把火扑灭了,他们就更加愤怒的嗷嗷叫着冲过来。
所以说这霹雳炮到底有何用?只霹雳了敌人的气势。
金珠对这黑/火/药不抱任何期望,孟昔昭也不想跟她解释,反正眼见为实。
*
金珠被他留在庄子里了,银柳接了金珠的班,管着不寻天,孟昔昭身边得用的人就剩下了庆福和紫藤。
这俩人的性格就是两个极端,一个特爱说话,看见孟娇娇少吃一道菜都会转转眼珠,想想里面有没有什么缘由;另一个就古井无波,安静如鸡,哪怕事情砸到她眼前了,她都不会动动脑子思考这究竟什么情况。
六月对孟昔昭来说没什么大事,但是对于大齐,出了一件大事。
南诏皇帝亲征,把大齐的军队打得节节败退,大齐又丢了一座城,主将死守九条河流交汇的江州城,江州倒是保住了,但是江州人民没全保住。
蛮子在历史上是个中原人民对其他种族或国家的蔑称,但在大齐,它主要称呼的还是南诏,原因就是,南诏野蛮过头了。
烧杀抢掠是基本操作,吃人肉、喝人血偶尔也会有,更可怕的,他们还喜欢抢人。
女人抢回去给他们生孩子,男人也一样,南诏民风十分彪悍,他们没有婚姻制度,都是看上了就带走,女人被抢大家都习惯了,但他们连男人都抢,而且抢了一两年之后,还会把人给你放回来。
据说,是因为抢他们的女人已经生下了孩子,又不愿意养着这些没本事的男人,所以才把他们踹回了大齐的国土之上。
至于女人,那就不可能放了,女人是资源、是足足能用上二十年的生育机器,如果二十年以后,这个女人不能生了,或许他们也会放,但通常情况下,大齐的女子都活不到那个年月。
江洲城没有破,可那些慌不择路逃难的江州人民,很大一部分都被气急败坏的南诏士兵带走了,江州如今哀鸿遍野,竟然出现了民变。
这事孟昔昭是从饭桌上听来的,孟旧玉作为参知政事,朝堂上的大事小情都要从他手中过,这事算是军事,主要负责人还是枢密使耿文锦,孟旧玉也就是润色了一下,表示了个已阅,然后就转给别人了。
孟旧玉说的很唏嘘,但他不是为了江州人民唏嘘,而是为了那个主将唏嘘。
在他看来,那个主将还是很有本事的,从去年十月他带兵出征,一直都打胜仗,要不是南诏皇帝突然亲征,南诏士兵气势暴涨,他也不一定会丢了那座城。
现在好了,城丢了,江州还民变了,皇帝肯定要把责任全都推到这个主将身上,现在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孟昔昭戳着自己的米饭,突然冷不丁的问了一句:“那爹,你会不会为他求情?”
孟旧玉捋胡子的动作一顿。
他有点懵,他为什么要给这人求情?他是文臣,跟武将们向来都没什么交情啊。
孟娇娇咬着筷子,最近她跟詹茴走得近,詹茴家里又只有一个詹老太公,免不了的就被耳濡目染了几分。
她也开口:“爹,你这样说的话,这位将军很可怜啊,他要是能活下来,以后也能将功折罪吧。”
孟旧玉:“……”
二郎掺和也就罢了,怎么娇娇也关心起这种事了?
孟昔昂正咬着一块排骨,闻言,他眨眨眼,看看自己的弟弟妹妹,思考了两秒,然后他把排骨吐到了盘子里。
“与人为善,与己为善,爹,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咱损失不了什么,还能给别人卖个好。等明年四月,我也该入仕了,咱们家在朝为官的人太多,容易被人当成靶子,多个朋友,总是多条出路。”
孟旧玉:“…………”
怎么连大郎也这样?!
他无助的看向孟夫人,却发现孟夫人满脸都写着欣慰二字,显然,她认为孩子们上下齐心是一件好事。
……就没人管他这个老父亲了是吗?
这话是这么容易说的吗!
陛下要是在气头上,谁去求情谁就跟着倒霉啊!
理智上他是这么想,可是,一沾上自己的老婆孩子,他就很难维持理智。
以前在朝堂里,干什么他都只考虑自己,这也没办法,全家只有他在朝嘛,现在三个孩子倒是提醒他了,往后他也该考虑考虑两个儿子的仕途了。
拿着筷子,孟旧玉眼神飘忽了一下,没有立刻说死:“那,为父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孟昔昭吃着饭,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孟旧玉,然后又把头低了下来。
其实用不着孟旧玉去求情。
这位将军本身就死不了。
是的,天寿帝十分生气,他都跟南诏较劲十二年了,到现在还看不到胜利的希望,而且他本人特别忌讳丢城这个事,因为当年他刚把詹慎游骗回来杀了,后脚,南诏得到消息,全军就跟过年一样,欢欢喜喜、一鼓作气,北上占领了他的六座城,至今还没把这六座城拿回来呢。
天寿帝死不承认自己做错了,只是暗地里痛恨丢城这个事,现在又丢一座,他能不发火么。
但是他再发火,也没真的把这位将军砍了,因为,朝里实在没人了。
会打仗的武将没几个,能带兵当主将的,更少了,詹慎游死了十年,这十年来天寿帝就跟国足粉丝似的,天天盼,盼来的全是输,好不容易有个有几分本事的,要是连他都砍了,那他更找不到人来带兵了。
当然,只他一个人这么想不行,还得有人跟他唱对台戏才行,而那个唱对台戏的,就是现任骠骑大将军,尚将军。
尚将军可是跪地长泣,乞求皇帝不要斩杀主将,他还替那个主将立誓,说接下来他一定会再打回去,重振大齐国威,天寿帝听了,做出一个勉勉强强同意的表情,其实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位尚将军,也狠狠松了一口气。
骠骑大将军是本朝最高等级的武将官职,上一个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还是詹慎游,这个位置,就等于是封建王朝大元帅,按理说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尚将军的带兵能力肯定比那个主将强啊,然而事实是,他的带兵能力可能还不如孟娇娇高。
……
此人出身武将世家,靠着父辈的荫封才当上将军,然后又靠着请客送礼,娶高官之女,一步步往上爬,他只带兵出去过两回,一回,迷路在山林之中,差点没把大军饿死,还是詹慎游把他救出来的。第二回,两军阵前,对方叫阵,他装病不出去,就这么硬拖,拖了三天三夜,把詹慎游拖来了,这才打了胜仗。
不会打仗,就会钻营,还有拍马屁,这一回给主将求情,也不是因为他怜惜属下,而是因为,他怕主将死了,以天寿帝这个南诏不到手他就绝不放弃的性格,他会把自己派出去当主将。
那哪行,十年前他混迹军中的时候就不咋地,现在都留在应天府吃了十年的大鱼大肉了,早就受不了风餐露宿了。
至此,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人在乎那小小的江州民变,眼睛全盯在丢城和主将上面。
但孟昔昭是知道的,在剧情当中,主将被尚西关一句话又按死在了江州,不得不重整人马,戴罪立功。而江州那伙民变之人,也悄悄的埋伏了起来,等到明年冬天,主将带兵想要把丢的城抢回来的时候,他们会趁着城中兵力空虚,一举拿下江州,自立为王,从此成为大齐的心腹大患。
而那个倒霉的主将,前后路都被断了,他实在是没辙,这时候听说詹不休在巴蜀招兵买马,他本身就是詹慎游的旧部,连个犹豫都没有,就带着自己的残部跑去投诚詹不休,那时候他手下就剩一万多人了,而也是这一万多人,给了詹不休崛起的资本,让他有资格站在了这个世界的权力舞台上。
孟昔昭趁着孟旧玉还举棋不定的时候,又去他那给他洗了一番脑,说大道理是没用的,孟旧玉不信任孟昔昭的本能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所以,孟昔昭只能反向劝他。
“爹,你别去了,我想好了,我去劝陛下,陛下那么喜欢我,他一定会听我的,你看看他之前杀了詹将军,百姓有多不高兴,只要我把这个道理告诉他,他自然就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了。”
孟旧玉:“…………”
你说啥?!
此时此刻,孟旧玉的表情都不能用震惊来形容,而是惊涛骇浪。
怕自己的傻儿子真脑子一热就去跟陛下说这些,第二天,孟旧玉屁滚尿流的进宫面圣,弯着腰,苦口婆心的说出自己打了一夜的腹稿。
他没尚西关那么能演,也不至于把主将当自己人,替他立誓,就是把现在的情况掰开了揉碎了跟天寿帝说一遍,天寿帝其实听得不太高兴,但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主将的命保住了,但天寿帝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于是矮子里面拔高个,换了个人去接替他,然后吩咐那位主将,赶紧回应天府,朕要当面骂你一顿才爽快。
主将:“……”
无论如何,他还是星夜赶路,回了都城。
*
七月初一,主将还在回城的路上,另一拨人马也开拔了,不过现在应天府的人民还不知道。
孟昔昭一早上起来,正准备去鸿胪寺上值,结果出了参政府大门,竟然看见张侍卫在这里等着。
孟昔昭一愣,而张侍卫看见他,居然客客气气的对他一抱拳。
“孟少卿,我家主人请您过府叙话。”
孟昔昭:“……”
这还是头一回,他听到张侍卫叫自己的官职。
想了想,孟昔昭还是跟他走了,而在他们走了没多久以后,附近的一个墙根下,一个身影,也鬼鬼祟祟的离开了这。
张侍卫一路快马加鞭,把孟昔昭送上了鸡笼山,这时候还很早呢,山上都没有多少香客。看着略微清净的鸡鸣寺,孟昔昭突然喊停:“停车,我在这下。”
张侍卫闻言,却不同意:“殿下还等着你呢。”
“我说停车就停车,不然一会儿见了殿下,我就说我本来不同意来,是你把我绑来的。”
张侍卫:“……”
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张侍卫瞪着眼,却只能把孟昔昭在寺庙正门放下,然后气鼓鼓的看他进了前殿。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他才出来,张侍卫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你进去干什么了?”
孟昔昭瞥他一眼:“我和佛祖之间的事,你少管。”
张侍卫:“…………”
谁稀得管啊!
绕到后山,孟昔昭进了院子,才发现自己来的比崔冶都早,而张侍卫脸上分明写着“是的、我说错了、那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孟昔昭默默摇头,懒得跟他计较。
也没多久,崔冶也到了,看见孟昔昭在这,他十分错愕。
于是孟昔昭心里就有数了,这不是崔冶的安排,而是张侍卫自作主张。
但崔冶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反而很欢喜他的到来。
孟昔昭只在这待了一个上午,看着崔冶灌了药,然后就开始恹恹的没精神,表现又跟上回不一样了。
孟昔昭跟他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劝他去睡觉,崔冶还想再撑一会儿,却架不住孟昔昭一直劝,等他躺到床上,渐渐睡着了,孟昔昭就走了。
回到鸿胪寺,孟昔昭刚走进来,就见好长时间没存在感的韩道真竟然喷着气的走出来:“你去哪里了?不说一声就迟到,鸿胪寺何时有了这样的规矩?!”
孟昔昭笑笑,从自己袖子里取出一卷黄色的绸缎:“您别急啊,韩大人,我这不是看您最近精神挺好,觉得上回的经文起了大作用,这才想趁热打铁,让您更上一层楼吗?您看,鸡鸣寺文殊阁长老亲笔抄写的《心经》,开过光的!来来来,不要跟我客气,您快收下!”
韩道真:“…………”
谁跟你客气了!
韩道真这个气啊,他现在无比的悔恨,当年他就该把读书的时间,都用来修炼,这样的话,他现在就能一指头过去,直接戳死孟昔昭了!
然而现在他修炼不到家,只能憋着气,一把将那绸缎抢过来,然后回自己的房间怀疑人生去了。
孟昔昭依然笑靥如花,还对着他的背影说:“韩大人,今日修炼也要开心啊。”
韩道真一个趔趄,差点趴在地上。
笑够了,孟昔昭回到自己的桌前,这时候,一个下属走来,对他说:“孟大人,月氏使臣请您去他们的驿馆,说是有事情要跟您商量。”
孟昔昭眨眨眼,点头道:“知道了。”
哪有什么事情,是沮渠慧觉有第一手的八卦,想跟自己的大齐小伙伴分享一下。
“几日前,左贤王带着人去了匈奴的单于庭,装了好些的皮毛、珠宝,还有两匹汗血宝马,估计在我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他们已经出发了。”
孟昔昭:“……”
我知道草原都是大平原,一望无际的。
但你们连人家单于庭都看得这么清楚,也太奇怪了吧。
看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各国互派细作都是最普通的操作。
匈奴还沿用旧制,整个国家分三部分,中间是单于庭,左右两边分别是左贤王庭,和右贤王庭。两位贤王就是单于的左膀右臂,通常情况下都是单于最信任的人,其实,在过去,左贤王还是匈奴的太子之位,谁当左贤王,就表示他以后会是单于,但在匈奴入主过中原以后,这点就改了,左贤王是贵族担任,皇子们全都留在单于身边,自己亲自培养。
然而不管怎么改,左贤王都是匈奴的重量级人物,他带着礼物准备出发,那要干的,肯定也是重量级事务。
尤其里面那两匹汗血宝马,这可是匈奴能拿出手最好的东西了,他们自己都没多少呢。
沮渠慧觉把这事当成八卦一样的说,自然是因为这事跟他没关系,但孟昔昭却不能跟他一样幸灾乐祸,他只能苦笑一声:“看来还真让叔夜兄说对了,匈奴单于确有与我大齐结亲之意。”
那单于都六十三了!居然想娶他们这边水灵灵的公主,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沮渠慧觉十分同情孟昔昭,同情之后,就开始八卦的跟他打听:“依你看,大齐的陛下会将哪位公主嫁给匈奴单于?”
看看,连月氏人都知道,不需要问大齐皇帝会不会答应,他肯定答应,区别就在于到底嫁谁上。
天寿帝儿子不多,但女儿特别多,一共十七个女儿,大齐公主比皇子议亲更早,一般十三岁就开始找驸马了,正式出嫁的时候,十六岁左右,跟如今的婚嫁年龄差不多,而四年前,上一位和亲匈奴的公主去世以后,天寿帝突然叫停了本来都在相看驸马的几位公主的婚事,大家惴惴不安了许久,过了几个月,他又改主意了,让她们继续找驸马。
但除了两个公主,一个是那年才十二岁的楚国公主,另一个是那年十四岁的荆国公主。
现在这俩公主,一个十六,一个十八,都没嫁人,都没定亲,很显然啊,就是留给外国的。
沮渠慧觉在应天府住了这么多年,这事他自然也知道,背后他鄙夷大齐皇帝一点骨气都没有,面前,他则无比的好奇,到底哪位公主会被他送给匈奴呢?
孟昔昭思考了片刻,回答他:“可能是楚国公主吧。”
沮渠慧觉有点震惊:“她不是年纪更小吗?按你们大齐人的想法,不应该先把姐姐嫁出去吗?”
孟昔昭:“……”
你问我我问谁。天寿帝的脑子,正常人怎么会明白他在想什么。
天寿帝这人,你也不能说他重男轻女,其实他对儿子女儿态度都差不多,那就是,虽然你叫我父皇,但我只当你是个熟人。
他只把真爱给他生的孩子当孩子,其他人,该给封号就给封号,该送出去和亲,就送出去和亲。
书中对和亲匈奴的描述也不多,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和亲公主是谁,其实孟昔昭根本没记住,他只记得后来,书中以詹不休的视角写到,匈奴单于在大婚半年之后就去世了,去世的时候公主也在,新上任的单于认为父亲死得有蹊跷,所以他没续娶这位公主,而是以匈奴的规矩,让公主殉葬了。
后来大齐乱起来,新单于顿时翻旧账,说他父亲就是被怀恨在心的公主杀掉的,他要为父报仇,然后,撕走了大齐的一大片领土,被三司使糟蹋过的真定府?很好,又被匈奴糟蹋了一遍。
他之所以认为是楚国公主,是因为桑烦语说,之前天寿帝感慨过,说楚国公主也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子,皇帝的消息肯定是最灵通的,别看匈奴不声不响,就派左贤王来求娶了,但他们不一定没跟皇帝商量,很有可能,他们早就递出了书信,表示了自己求娶公主的心思。
要不然,天寿帝那个万年想不起自己儿女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起楚国公主来呢。
沮渠慧觉也叹气,作为一个文化人,他是真的很怜惜这些命途多舛的女子,当然,叹完了,他又开始高高兴兴的吃菜,孟昔昭看着他那心大的模样,有点想笑。
这就开始看我们和匈奴的笑话啦?
那你知道不知道,老单于死了,新单于继位,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率兵攻打月氏,我们大齐是被撕走了一大片国土不假,可你们月氏,直接被纳入匈奴了啊,以后,你们就不是月氏国了,而是月氏庭。
沮渠慧觉抬起头,要跟孟昔昭碰杯,孟昔昭当即露出笑容,很是殷勤的把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
*
本来,孟昔昭对楚国公主和亲的事情也不是十拿九稳的,而等到七夕节,也就是乞巧节这天,他就知道,稳了。
因为楚国公主竟然出宫过节了,站在内城的城墙之上,她俯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没听说过公主还能上街的,她这样,估计是自己去求了天寿帝,而天寿帝看这个女儿马上就要去匈奴过苦日子了,这才施舍了她一把。
这天特殊,满大街都是小娘子,卖的也全是小娘子们喜欢的东西,连百花街气氛都变了,原本一看就是红灯区,现在到处都是五彩的,连那些接客的女子,都走出来,观看那些跟着好姐妹一起游玩的小娘子。
孟娇娇跟詹茴游湖去了,孟昔昭敬谢不敏,他现在还是恐水,再等上一阵,他再治自己这个毛病吧。
至于恐女人的问题……孟昔昭通过不懈的尝试,也总算是试出来了机制,普通的被女人摸一下,是没关系的,但不能在他本身就很害怕的时候摸。
本来就害怕着,浑身上下都非常敏感,这时候一个人过来摸他,一下子就会触碰到身体的本能反应。
好消息是,这个触发机制有点严苛,孟昔昭胆子挺大的,除非水和女人同时出现,不然一般都触发不了。
坏消息是,这没法治了,谁家克服恐惧是一克服就克服俩的。
而且孟昔昭发现,如果女人变得特别多,他也会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就比如现在。
大街上,少说得有几千个打扮鲜亮的小娘子……
默了默,孟昔昭转身就想走,然而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孟娇娇去游湖了,孟昔昂则去见县主了,每年只有这一天他们俩能见个面,坐一起,喝杯茶,孟昔昭自然不能去打扰他。可是回家也不行,孟夫人对于自己没有的东西,都有种补给孩子的狂热,她小时候娘去的早,爹是个蠢货,继母又面热心冷,好几年,府里都没搭过小娘子必备的彩楼,她只能被邀请去别人那,玩上一玩。
孟昔昭这几天是看着孟夫人怎么对那个彩楼吹毛求疵的,他甚至怀疑,如果自己现在就回家,孟夫人会把他也塞进彩楼里,过一把把他当女儿养的瘾。
庆福看他一脸的纠结,还提议:“要不去不寻天?”
孟昔昭摇头:“不去,这时候去,还不成了那些贵宾眼里的西洋景了。”
毕竟他跟那些“大才者”格格不入嘛。
庆福不知道西洋景什么意思,正疑惑着,突然,附近响起一个非常好听、非常温柔的男声。
“这倒是巧,没想到会在这遇上孟少卿。”
孟昔昭耳朵动了动,这不就是上辈子最流行的男神音么,他怀着好奇的心思,转过头,发现站在他后面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孟昔昭现在已经形成习惯了,第一反应,先去看那人腰上佩着什么。
孟昔昭还在疑惑这人是谁的时候,庆福嘴不动,只是悄悄靠近他,给他来了句十分模糊的:“这是临江王。”
孟昔昭:“……”
看一眼面色如常的庆福,孟昔昭再看向五皇子,顿时笑得像朵太阳花:“微臣拜见王爷,没想到在这日子,王爷也会出来与民同乐,这可真是大齐百姓之幸啊。”
五皇子被他吹的笑容愈发加深,真是够不容易的,两个月,终于让他逮到孟昔昭了。
“本王正想找个地方用膳,不如孟少卿也一起来?”
孟昔昭直接就想拒绝,他宁愿回去当孟夫人的二闺女,都不想跟五皇子坐一起,坐实他跟参政府亲密的传言。
但是话到嘴边,孟昔昭突然看了看周围,过路人明显听见了他们刚刚的对话,正悄悄的打量着传说中的王爷是什么样。
一个眨眼,孟昔昭改主意了。
他笑靥如花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对了,不如去我的不寻天吧,王爷大约没去过,那里的菜色,在应天府都是数一数二的。”
五皇子:“本王去过了,只是一直没见到过孟少卿。”
孟昔昭连忙露出惊讶和羞愧的神情:“竟有这种事?王爷不知,鸿胪寺现在太忙了,我就是想出来松快松快,也没有时间,未曾料到,竟因为这个,和王爷错过了。这样,今天由我来请客,王爷想吃什么,随便点。”
五皇子顿时笑起来,感觉孟昔昭特别上道,等走出去好远,他才一住脚,琢磨出不对味来。
等等,你的意思是,要是没这个事,今天这顿饭还得是本王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