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人当场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天寿帝也十分爽快的答应了,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就说要把楚国公主给他们。
按照惯例,皇帝要犹豫上十来天的时间, 然后再带着痛惜的表情,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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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他有一个女儿, 秀外慧中, 蕙质兰心,很适合你们那威风凛凛的单于, 我就把她嫁给你们单于吧。
如果被选择的是宗室女,那就把女儿换成干女儿, 反正台词都是一样的。
而在这个流程走完了以后, 礼部才会大张旗鼓的准备起公主的嫁妆,拟定随侍人员名单, 安排起一系列的和亲事务。
这些跟鸿胪寺都没关系,他们的任务在把匈奴人引到陛下面前之后就结束了,接下来忙成陀螺的是整个礼部, 他们只要继续把左贤王一行人的衣食住行都照顾好就可以了。
原本, 从提亲到公主出嫁,应该有两个月到三个月的准备时间, 但不知道是匈奴单于太猴急, 还是左贤王太鸡贼,总之他们特意挑这个时候来, 为的就是在万寿节之后,带着公主速度启程。他们一再的跟天寿帝说,匈奴冬天很长, 气候苦寒,最好还是在暖和的时候出发, 免得冻到金贵的公主,天寿帝觉得有道理,况且他也并不想让这些匈奴人在大齐待太长时间,就答应他们,九月十五让他们跟公主的送亲队伍一起回去。
九月十五是深秋时节,大队人马乌泱泱的前进,走到匈奴的单于庭大约要一个月,那就是十月十五,正是大雪纷飞的时候,公主到了那里倒是不用担心了,她会待在匈奴的王庭好吃好喝,其余送亲人员就倒霉了,冒着大雪回齐国,说不定就跟上一任鸿胪寺卿一样,被堵在雪地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段时间礼部注定要头疼了,他们不光要准备公主的嫁妆,还得挑选合适的随侍,随侍跟送亲人员不一样,是要长久的待在那伺候公主的,哪怕公主没了,他们也不能回来,而是留下继续伺候单于,或者其他的主子。
一时之间,皇宫人心惶惶,礼部也良心难安。
这哪是拟随侍的名单,这分明就是拟流放的名单。
呜呼!老夫一生仁义礼智信,怎么就摊上这等得罪人的差事了呢??
……
礼部难做,右相闫顺英更难做。
闫顺英掌管的是中书省,送亲人员就该他来定。礼部拟随侍,随侍都是宫女太监或者侍卫,全在皇宫待着,想出来走后门也没机会,而送亲人员就不一样了,这里面全是官啊,为了不待在这个名单里,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抬出自己八十老母的、抬出自己四月怀胎新妻的、还有变着法往他手里送钱的。
闫相公现在一个头两个大,要他说,那匈奴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哪有这么夸张,好像去一趟就肯定没命了,以前……以前也就是去一百个人,回来八十个,这个折损率,其实还可以嘛!
……
这话哪怕在心里想想,闫顺英都觉得心虚,更遑论直接说出来了。
拧着眉,闫顺英看向手中的名单,礼部尚书是他的人,而且到了知天命之年,他是肯定不会派他出去送死的;礼部侍郎年轻,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但他就是那个抬出自己八十老母、跟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人,还给他拿了一份孝敬,闫顺英拿着笔,在他的名字上面悬空着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把他的名字涂掉了。
礼部总共就这两个大官,大官不去,就得小官去,而且去一个不够,得去两个,闫顺英很快就决定了其中一个,在另一个上,他犹豫了一会儿。
想想此人入官场以后,就对自己不冷不热,反而愿意贴司徒老匹夫的冷屁股……哼,也是个不识时务的,那就派他去好了,年轻人,活下来的几率还是挺大的,让他吃吃苦头,等回来以后,就知道该奉承谁、不该奉承谁了。
选完了礼部,下一个就是鸿胪寺,枢密院独立一家,并不归他这个宰相管。
鸿胪寺的官员名单更简单,一个四品卿、一个六品少卿,除此以外,就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了。
盯着孟昔昭的名字,闫顺英非常想把他派出去。
他跟孟昔昭还没正式的说过一句话,但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人就是自己的克星,只要沾上他,自己就准没好事,要是能借这个机会,让他死在草原当中,那该多好啊。
然而,礼部已经一个大官都没派了,要是鸿胪寺也这样,搞不好天寿帝还以为他在故意怠慢匈奴,再加上孟昔昭的背后是孟旧玉,要是让孟旧玉得知自己派他儿子出去送死,他就是不亲自过来,也会打开他家大门,把他夫人放出来。
闫顺英想起孟夫人当年一句接一句的辱骂甘太师老娘,把这个七十多的老太太骂到嘴唇哆嗦、却说不出话,她试图歪着脑袋晕倒在地,却被孟夫人一伸手,跟拎小鸡仔一样的拎起来,太师老娘还以为她要打人,顿时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
回忆起这些,闫顺英的表情是既敬佩、又怕怕。
算了算了,就让韩道真去吧,孟旧玉说得对,他混了这么多年,也该为朝廷办点实事了。
*
这些暂时都跟孟昔昭没关系,他正在陪匈奴人逛应天府呢。
这几位都是甩手大掌柜,把事情全都留给大齐,他们接下来就没事做了,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吃喝玩乐,看他们的意思,是打算一直玩到万寿节那天,然后再收拾行李准备回匈奴。
但是他们的头,左贤王,并不跟他们一起玩,只有第一天的时候,他和其余人一起出去看了看应天府如今的景象,后来,他就还是待在别苑的时间多。
如果不待在别苑,那他就去匈奴驿馆,关起门来跟常驻的匈奴使臣聊天,或者在驿馆一条街上转转,看看在这做生意的匈奴商人都过得怎么样。
能当上单于的左膀右臂,这位左贤王自然不是绣花枕头,他不搭理大齐人的糖衣炮弹,孟昔昭也不气馁,他还是继续跟那些凑数的匈奴贵族混在一起,每天都给他们找不重样的乐子,一日三餐更是花样繁多,少部分是走鸿胪寺的账,大部分则是走他自己的私账。
别看这群人好几十张嘴,但因为匈奴草原物资匮乏,他们没吃到过多少好东西,孟昔昭用最普通的大齐菜色,就能收买他们的人心,几天下来,花的钱还没塞给秦大官的红包多。
也不是每个匈奴人都那么看不起大齐人,这不,被孟昔昭带着玩了几天,已经有人开始跟孟昔昭称兄道弟了,孟昔昭做出一副非常与有荣焉的模样,然后把他们送去了钟山,一个专为达官贵人打造的围猎场。
在大齐锦衣玉食了小半个月,这些人确实都有点手痒了,高高兴兴的就骑马过去了,但孟昔昭没跟着,他说自己不善骑猎,匈奴人想起了大齐那拙劣的骑术,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不再管他,自行离开了。
孟昔昭微笑着目送这群人出城,然后才转过身,问留下的那人:“既然他们都去打猎了,不如金都尉今日同我一起,去我开的酒楼里坐坐?”
金都尉名叫金屠哲,这段时间左贤王稳坐城中,是他一直跟着孟昔昭、和匈奴的贵族、勇士们,既有看着这群人不要闹事的意思,也有看着孟昔昭,防止他干坏事的意思。
匈奴人自诩草原之王,人人都是打猎的好手,左贤王会担心孟昔昭在好酒好菜里下毒,却不会担心他在猎场里做什么手脚,所以金都尉今天没跟去,听了孟昔昭的话,他还有点疑惑:“你,自己还开了一家酒楼?”
孟昔昭笑:“就在百花街之中。”
这些日子他们没少去百花街,但金都尉从没听孟昔昭提起过,他的眼神更怀疑了。
孟昔昭有些腼腆的说:“请都尉见谅,我开的那家酒楼,和别的酒楼规矩不一样,只有文人墨客才能进,也是大齐人所说的,身负大才,匈奴的诸位郎君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但在这方面……还是都尉更符合酒楼的门槛。”
金都尉看他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更像大齐人,所以你才对我有优待吗?”
孟昔昭也看着他。
这人的雅言是说的最好的,也能看出来,他在故意模仿一些大齐人,但他的模仿,不是因为心生向往,而是想打进大齐内部,让孟昔昭等人放下戒心。
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匈奴人,只是长了张类似大齐人的脸而已。
正因为这个,他的模仿才不伦不类,听听,哪个含蓄的大齐人会说这种话,也就匈奴人才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质问。
只停顿一瞬,孟昔昭就又笑起来:“才华不分国界,金都尉若大字不识一个,别说长得像大齐人,就是长得像潘安,也是进不得的,反之,若能以学识博得我大齐之尊敬,匈奴人如何,夏国人如何,就是南诏人,我也欢迎入内。”
这话说得有点意思,金都尉不禁高看了孟昔昭一眼。
他是左贤王养大的,染了很多左贤王的气质,平日里最看不起的是孬种,最尊敬的,就是孟昔昭这种意气扬扬的儿郎。
点点头,金都尉跟着孟昔昭一起,去了不寻天。
前些日子孟昔昭带他们去的都是十分热闹的大酒楼,人来人往非常频繁,像这种贵宾制的,金都尉还是头一次见,顿时就喜欢上了。
谁不喜欢享受少数人的权利呢。
而吃到不寻天的菜,金都尉更是脸色都有点变。
因为他发现,这里的菜,特别好吃,明显跟前几天吃的那些,不是一个水平的。
孟昔昭一直看着他的表情,见状,他笑着给金都尉倒了杯酒:“都尉觉得如何?做这些菜的,原本是我孟府的私家厨娘,我们全家都喜欢吃她做的菜,我开了这家酒楼以后,就把这个厨娘带出来了,但我轻易不让她展示她的手艺,截至目前,她也只为三个贵客下厨过。”
这话是真的,这个厨娘确实有几分本事,自从天寿帝吃过她的菜以后,孟昔昭想了想,觉得不能低估小心眼皇帝,就把这个厨娘提格了,平时什么也不干,只有天寿帝来了,或者太子崔冶和孟昔昭来的时候能使得动她。
但是,这么一位厨娘,也不是独一份的,其实某些酒楼里就有这样的顶级大师傅,只是点一道菜非常贵,一道就几十两银子,孟昔昭怎么可能请几十个人吃这么贵的东西,所以,金都尉今天才被惊艳到了。
金都尉自认对大齐还是比较了解的,他突然发现,这个少卿好像不太一般,请得起客,开得起酒楼,现在还有自己的私人厨娘,一个普普通通的六品官,能有这么多的财富吗?
他这么想,就直接问了,孟昔昭就等他这句话呢,他不问,孟昔昭还怪着急的。
见鱼儿终于上钩,孟昔昭当即微微一笑,用一种“这不算什么”的语气说道:“惭愧惭愧,我虽然只是个六品官,但我爹官职颇高,那一日在崇政殿,你应当也见到他了,就是站在左贤王旁边的那位孟参政。”
金都尉一愣,参政这个职务他知道,据说等于大齐的宰相。
还有,姓孟这一点让他突然感觉有些印象,“他是不是叫孟旧玉?”
孟昔昭顿时一脸惊讶:“是呀,怎么,你听说过我爹?”
金都尉:“……”
当然听过。
大齐第一奸臣嘛!
当年大齐的战神,那么勇武的一个人,把他们匈奴打得节节败退,他们还以为这人会重铸大齐开国时候的荣光了,谁知道,竟然死在这个孟旧玉手里,连家人都被孟旧玉赶出了应天府,搞得整个匈奴都心情复杂。
邻居家的大将军死了,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但看着这么一个大将军被奸臣害死,他们又觉得,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后悔,当初怎么就没能把詹慎游抓活的呢,让他投降匈奴,为匈奴效力,现在也不至于变成一具白骨啊。
詹慎游当年打匈奴,连败匈奴三王,但里面并没有左贤王,因为左贤王守着单于呢,金都尉作为左贤王的养子,自然也是待在单于庭的,他那时候年纪还不大,才十几岁,但是天天都能听到撤退的战报,这已经给他带来了心理阴影。
詹慎游仿佛不会输,而这样的人,却被一个文臣,用不见血的一张嘴杀掉了,那这个文臣,又有多强呢。
在金都尉的印象里,孟旧玉不仅有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还是大齐皇帝最信任的人,基本上是他说什么,大齐皇帝就信什么,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论谣言是怎么一步步拔高的。
金都尉万万想不到,孟昔昭竟然是孟旧玉的儿子,他正愣着的时候,孟昔昭又说:“不过,这厨娘不是我爹雇回来的,而是我娘,都尉既然听说过我爹,或许也听过我的外祖父,他是吴国公,名叫李弥,大胜将军李闯你知道吧,我外祖父就是他的孙儿。”
金都尉:“…………”
李闯是越朝时代的人,也是中原有名的战神,也把匈奴打到节节败退。
金都尉现在有点懵。
都怪孟昔昭,前段时间表现得也太接地气了,他怎么知道孟昔昭身后居然这么有背景,匈奴是奴隶制,也是贵族统治制,孟昔昭这身份,要是放匈奴,高低以后得封个小王啊。
金都尉这辈子就吃了没背景的亏,虽说左贤王不在乎这些,但在王帐之外,很多贵族子弟都看不起他,说他是卑劣肮脏的混血。
孟昔昭先亮了一下自己的身份,把金都尉震了一下,然后还是像以前一样,对他客气有加,一个普通官员对自己客气,和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贵族子弟对自己客气,那感觉,自然是不一样。
所以金都尉自己都没发现,他对孟昔昭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孟昔昭跟他一边吃一边聊,也不聊敏感的事情,就是互相说自己的成长经历。
金都尉是孤儿,他爹确实是个大齐人,不过不是大齐奴隶,而是大齐叛徒。
……也就是传说中的汉奸。
这位汉奸为了荣华富贵,自愿成为左贤王的下属,替左贤王打探大齐情报,但刚做了没一年,就被发现了,大齐人杀了他,左贤王深感他是个人才,没想到死得这么快,有点可惜,就把金都尉带过来,当自己的养子了。
然而这个身份也没多金贵,左贤王有一百多个养子,金都尉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那绝对是杀出重围,提到当年学习弓马骑射,金都尉颇为怀念,提到自己那个死去的汉奸爹,金都尉也颇为怀念。
孟昔昭:“……”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提了提神,孟昔昭苦笑道:“我没有都尉这么精彩的人生,我的过往,就是一笔糊涂账,小时候招猫逗狗,长大了流连花丛,现在好不容易当个官,还是陛下赏赐的,不瞒都尉说,我一天学堂都没去过,全仗着陛下喜爱,这才捞了个官当当。”
金都尉都要羡慕嫉妒恨了,凭什么啊?凭什么他累到吐血才让左贤王信赖有加,而他不过是奸臣的儿子,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和他平起平坐了。
不过,要是理智的看,这说明孟昔昭此人跟他爹一样,深得大齐皇帝的信任。
想了想,金都尉用了一句大齐话:“你,未来可期。”
孟昔昭:“……”
笑了笑,他对金都尉道谢:“那就借您的吉言,我如今确实也想做些大丈夫该做的事,我爹需要一个继承人,我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糊涂下去了。”
金都尉听了,刚想问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事,就见孟昔昭喝了一口酒,然后颇为好奇的问他:“我听说,左贤王在以前,是匈奴的太子之位,如今却不是了,那匈奴还会再封太子吗?”
金都尉看着孟昔昭那眨巴眨巴的眼睛,神色未变,只是眼底多了几分探究。
*
当晚,回到别苑,那些打猎的人都回来了,但是又出去找乐子吃饭了,而金都尉就站在左贤王的房间中,把孟昔昭今日的行为复述了一遍,当然,他又不是复读机,没法全说,只能说自己记住的重点内容,也就是孟昔昭不一般的身份,还有他后来故作天真,实为打探匈奴王庭的行为。
左贤王听完了,问他:“还有其他的吗?”
金都尉摇头:“没有了。”
没听到左贤王说话,金都尉便问了一句:“殿下,这个孟昔昭究竟什么意思?”
左贤王思索片刻,笑了一声:“大齐人多狡诈,他拼命地讨好你,就是想让你做这个突破口,你且侯着就是了。”
金都尉立刻点头,“是,我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与此同时,另一边,参政府里。
孟昔昭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在榻上,由于莺莺燕燕们全被派出去了,所以给他捏腰捶腿的人换成了庆福,庆福忙得额头冒汗,孟昔昭却还是哼哼唧唧的表示不舒服。
庆福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劝他:“郎君,既然这么累,你以后就别去了嘛!看看韩大人,他就一次都没去过,要我看,匈奴人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郎君你对他们那么好,他们转头就能把你忘了。”
孟昔昭虚弱的伸腿,踹他一脚:“你懂什么!表面功夫,必须做足,放长线、才能钓大鱼,那匈奴的左贤王是个聪明人,我不迂回着来,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回去?”
揉了揉自己的老腰,孟昔昭默了默,说道:“不寻天开到现在,也算是稳定下来了,你过两天,去把我以前的丫鬟叫回来两个,要会按摩的,最好是那种,能给我通通筋骨的。”
庆福不明白:“郎君,你要练武?”
孟昔昭:“……你看我像是能练武的那种人吗,想练武,还是下辈子再说吧。不过,锻炼一下身体,还是很有必要的。”
匈奴王庭的位置在后世的内蒙古赤峰,虽说没有东北那么冷,但也有零下十几度,如今的气候还极端,恐怕零下二十几度都是有的。这年头又没有羽绒服,出门全靠兽皮大氅保暖,想出使匈奴,没个好身体,怎么行!
他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每天锻炼半个时辰!
……
谁也不知道孟昔昭已经磨刀霍霍向匈奴了,送亲名单由右相拟完,先送到孟旧玉这看了一遍,然后才送到左相那边。
孟旧玉没看见自己儿子的名字,感觉很满意,一个字没改,就送去门下省了。
而门下省的左相看到那个名单,顿时生气的就想把礼部人员全换了,还是他的下属苦口婆心的劝,才把他拦住。
其实这个名单真没那么重要,去的人无功也无过,匈奴不至于欺负这些送亲的人,所以他们也就是在外漂泊三个月,然后就能归家了,对仕途也没什么影响,不至于让两位宰相为了这个名单还打一场。
现在有这个想法的人,过几个月八成肠子都要悔青,别说打一场了,要是知道回来的人都能加官进爵,打上十场也行啊!
总之,这个名单还是平平安安的送到了天寿帝这,而天寿帝连看都懒得看,直接就通过了。
盖着大印的送亲名单一出来,韩道真跟老了二十岁一样。
虽说还是跟以前一样打坐,但他现在打坐都是睁着眼的,眼神呆滞,看着有点瘆得慌。
孟昔昭默默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走进他的房间:“韩大人,若是心情不好,不如跟卑职一起,出去喝杯酒?”
韩道真呆愣愣的看他一眼,点点头:“也好,喝一顿,少一顿。”
孟昔昭:“……”
你至于么。
但不管怎么说,他越害怕,孟昔昭得逞的概率就越高,没去不寻天,随便找了个附近的饭庄,坐在雅间里,孟昔昭给韩道真倒酒。
孟昔昭也一脸的惆怅:“刚认识韩大人的时候,卑职还忘不了做纨绔的本性,对韩大人颇为唐突,这杯酒,就算是卑职向韩大人表示歉意了。”
韩道真:“……”
真是人之将死,死对头言也善。连孟昔昭这个混蛋都同情他了!
韩道真一脸悲壮的把那杯酒喝了,然后开始交代遗言:“我走以后,鸿胪寺就交给你了,你……唉,你也算是有几分本事,交给你,我放心。”
孟昔昭顿时感动的眼泪汪汪:“韩大人!”
韩道真苍凉的摆摆手:“以往也有我不对的地方,还望你不要介意。”
孟昔昭连忙道:“您这是哪里的话,是我初时太过孟浪了,韩大人,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带领鸿胪寺,等您回来,我再在这里,给您接风。”
韩道真:“……”
回来,他还有回来的那一天吗?
就是回来了,他还能继续在鸿胪寺卿的位置上混吃等死吗?
摇摇头,韩道真回答的很是悲伤:“罢了,人各有命,你也不要太为我难过。”
孟昔昭:“……”
嘴角忍不住的抽了一下,孟昔昭赶紧拿酒杯挡住,顺便皱着眉,一瞬不瞬的看着韩道真。
韩道真被他看得心生怪异,忍不住的问:“你看我做什么?”
孟昔昭做出一脸为难的样子,他先看了看门口,确定没人进来,他才悄悄的对韩道真说:“韩大人,要是您真的不想去,不如……”
韩道真疑惑:“不如什么?”
孟昔昭:“不如想点别的法子,实话跟您说,我这些日子一直跟匈奴人打交道,他们有人跟我透露,说这次回去,要办个特别盛大的原始婚礼,单于兴致好,很可能还要回他们的老家办,就是北边大漠……”
韩道真心里顿时一咯噔。
大漠,那不是更要人命吗?
孟昔昭叹气:“那边是他们的龙兴之地,几代单于在那里建功立业,但年代久远,原有的建筑早就风化了,听说到了那边,就要住帐篷了,不过跟我透露这些的人,倒是不喜欢帐篷,他说,幕天席地,睡在兽皮里,睁眼就能看见雪花,伸手就能摸到沙子,那才好呢。”
韩道真:“…………”
在沙漠里睡兽皮?!亏你们想得出来!
心一急,他问道:“但、但是,大齐人不可能也睡兽皮吧,公主千金之躯,更不能……”
孟昔昭笑:“那当然不会,公主和单于会睡在最豪华的帐篷里,而公主的娘家人,要和单于的亲属一起,坐在帐外一整夜,为他们的结合欢欣鼓舞,单于重视咱们的公主,这场婚礼可能要大办七天,韩大人,你可得带够了御寒的衣物啊。”
韩道真、韩道真已经快哭了。
“带足御寒的衣物有什么用,连守七天,就是守灵也没有这么守的!”
孟昔昭大惊失色:“韩大人,慎言啊!”
韩道真悻悻的,不过还是闭嘴了。
孟昔昭心疼的看着他:“我理解,韩大人毕竟年纪大了,受不住这些,唉,也是没办法,咱们鸿胪寺够资格给公主送亲的,就只有韩大人一个。您比我爹年长,易地而处,要是我爹前去匈奴,我怕是担心的觉都睡不好了,哪怕给他泼冷水,灌巴豆,到处散播谣言说他患了痴呆,我也一定要把他拦下来。”
韩道真:“……”
他本来还没听明白孟昔昭的意思,直到听到痴呆二字,韩道真突然想起来,孟昔昭以前编排他,就说过这个。
愣了愣,韩道真试探的问:“可是,万一被陛下发现了,怎么办?”
孟昔昭也是一愣:“我这都是开玩笑的,韩大人,您不会当真了吧,怎么会有人这么做呢,那不是欺君了吗?”
想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顿时笑起来:“您是不是听到我说痴呆,又以为我是说您呢,真是对不住,当初都是我不好,唉我当时为了跟您斗气,还把这事告诉陛下了,我说是您看了我送的经书,身体才好了不少,幸亏陛下没多问。”
韩道真睁大双眼。
他赶紧问:“你什么时候告诉陛下的?”
孟昔昭眨眨眼:“额,一个月多以前?”
韩道真顿时狂喜,那不就是匈奴人还没来的时候吗!
陛下已然对这事有了印象,那他再伪装一个老毛病恶化……
等等,他要是装了痴呆,以后他还怎么做官啊?
韩道真大脑疯狂思考,最后,还真让他想出一个办法来。
到时候就让孟昔昭再送自己两本经书,不,不用他送了,到时候他回不回得来都是问题,自己直接去买不就好了嘛!
绝处又逢生,韩道真连喝酒的心思都没有了,他赶紧离开了这里,决心回家好好筹谋,之前他没坑孟昔昭,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坑不了,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可以坑了!
而且这刀是孟昔昭自己递到他手里的,谁让他瞎编排自己来着呢,这就叫过去的因,铸就了现在的果。
这想法一出,韩道真脸顿时绿了。
等等,这不是佛家常说的因果关系么,他堂堂一个道教居士,怎么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
而在韩道真离开以后,孟昔昭也没走,继续一个人有滋有味的吃饭喝酒,看起来比跟韩道真坐一起的时候还开心。
关乎自己的小命,韩道真也不傻,没有一上来就装个病入膏肓,而是一步步的,先说自己这不舒服,再说自己那不舒服,然后突然有一天就迷糊了,自己把自己撞到墙上,然后就爬不起来了,还不认人。
痴呆这个症状,光靠诊脉还真诊不出来,毕竟很多痴呆病人,除了不认人,脉象也很健康,但太医们也有自己的经验,而天寿帝派去的这个太医,就怎么看,怎么觉得韩道真是装的。
然而在太医面露狐疑的时候,韩道真一边装着糊涂,一边笑呵呵的往他手里塞银子,太医掂了掂那包银子的重量,顿时露出一副十分惋惜的表情。
回去以后,他告诉天寿帝,韩道真年岁大了,确有痴呆的症状。
天寿帝不禁皱眉,以前他对韩道真印象就一般,现在看他挑着重要的时候掉链子,对韩道真的印象直接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差”字。
鸿胪寺卿去不了了,鸿胪寺又必须出人,天寿帝在孟旧玉很爱护他的儿子和朕不想丢面子之间犹豫了两秒,然后就做出了决定:“那就让孟昔昭替韩道真去。”
天寿帝也知道匈奴不是人去的地方,说完了,抿抿唇,又加了一句:“等他回来以后,朕重重有赏。”
秦非芒弯着腰,应了一声。
看看,这就是宠臣的待遇,同样去的还有小二百人呢,别人可得不到这么一句话。
孟旧玉是第二天早上才得知这个消息的,当时就有一种晕死过去的冲动。
但他好歹也是被孟昔昭吓晕过的人,现在抵抗能力已经大大增加,他支撑住了身体,赶紧就想去打听,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他儿子,怎么突然就换人了呢。
然而还不等他找到可以打听的人,很快,第二条圣旨又下发了,原先口头拟定送楚国公主和亲的皇室宗亲是梁郡王,也就是参政府的亲家,现在改了,换成太子了。
孟旧玉目瞪口呆,不止孟旧玉,几乎整个朝廷,都目瞪口呆。
知道陛下您老人家不喜欢太子……但你也不能这么糟践太子啊!
从古至今,哪有一国太子亲自送公主和亲的?!是嫌别人还不够看不起自己怎么的,上赶着贬低自己、给别人抬地位啊。
平时司徒相公和闫相公不对付,但在这件事上,他们倒是挺一致,都去求陛下收回成命,当然,用的理由不是您对太子太差劲了,而是您不能让匈奴以为咱们这么卑微,但天寿帝任性起来,哪管别人说什么,他主意已定,两位相公对视一眼,谁都不敢说第二遍。
一遍,天寿帝不会记仇,但要是再说一遍,搞不好他就会认为两位相公在逼他。
右相子孙满堂,左相则跟夫人感情很好,谁都不想自己的后院突然多出一个半妻来。
孟旧玉没去跟着一起求情,因为这个事,天寿帝还对他更满意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孟旧玉之所以没来求情,是因为他忙着先回家棍棒教子。
孟昔昭被他爹叫过来,一句话没说就要请家法,吓得孟昔昭差点跳起来:“您干什么啊!”
孟旧玉气的不行:“你还有脸问我,你前脚刚进了送亲名单,太子后脚也进了,是不是你捣的鬼?!罢了,我也多余问,肯定是你捣的鬼!”
孟昔昭:“…………”
等等,这回真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