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我方反派剧本

作者:你的荣光

太子没在孟家待多久, 跟着孟二公子一起去他的院子坐了大约一刻钟,然后他就和侍卫们一起出来,微微笑着看了一眼宾客们, 然后施施然的离开了。

宾客们全都低着头,纷纷行礼, 恭送太子, 等他走了以后,立刻, 新一轮的叽叽喳喳再次爆发出来。

正留在外面招待众位贵妇的孟夫人:“……”

拳头硬了。

她家大郎一生唯一一次的成亲日,竟被这个不知什么路数的太子大抢风头。

懂不懂礼貌啊你!

……

拧着眉, 运了运气, 把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全都压下去,然后她四下看看, 发现孟昔昭没出来,便让自己身边的雪镜去找人:“去叫二郎,这么多宾客都在外面呢, 他不出来招待, 这算什么道理。”

雪镜哎了一声,赶紧去叫了。

孟昔昭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 听到雪镜叫他, 孟昔昭回过神,哦了一声:“知道了, 我这就去。”

这一忙活,就忙活到了二更。

终于,所有宾客都离开了, 亲戚们也都心满意足的回家了,孟昔昂和县主自然是享受他们的新婚夜, 别人则带着满身疲惫,各自散去。

明日一早,天亮了,孟昔昭就得出发,孟夫人还叮嘱他,早些睡,养好精神。

孟昔昭答应的是挺好,但躺到床上以后,他那眼睛,睁的比探照灯还亮。

把胳膊枕在脑袋下面,另一只手则无意识的摸向自己心口处的玉坠。

这玉坠贴着他的身子,如今也是温温热热的。

孟昔昭不禁想起自己之前还向大哥打听,想知道崔冶究竟是对自己有控制欲,还是把自己当了半个家人。

现在再看,孟昔昭深感自己不是个东西。

……

岂止是把他当了半个家人,怕是都已经把他当成整个家人了,不然,又怎么会送他这象征着尽早团圆的护身符呢。

想想也是,太子家族庞大,可他几乎没有家人,关心他的谢家,出于种种原因,他也不敢跟人家正大光明的亲密。朋友,他更是没法辨别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唯有他孟昔昭,因着声名狼藉、且过去表现实在蠢笨,才能在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令太子产生兴趣,然后,慢慢的两人才越走越近。

拥有的越少,自然也就在意的越明显,而他却因着自己家庭美满、社交充足,没有设身处地的为太子着想,甚至,还因为他生气了,觉得他莫名其妙。

孟昔昭:我真是该死啊。

……

寂静的夜里,噌的一下,孟昔昭翻了个身。

看着几乎一点亮光都没有的室内,孟昔昭思考了好久好久。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他静悄悄的起身,然后也不点灯,就这么摸黑,前往东厢房的小侧间。

这是金珠的住处,也是离他最近的单间,像庆福,平时都是在外间里睡长榻的,连个正经房间都没有。

孟昔昭蹑手蹑脚来到金珠的床前,看见金珠睡得正熟,一时犹豫,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叫醒她。

而这时,金珠睡着睡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睁开眼,顿时和弯腰查看她究竟是深睡还是浅睡的孟昔昭对视上。

金珠:“…………”

孟昔昭:“…………”

默了默,金珠揽着被子坐起来,她说道:“我知道郎君不是来提拔我做小娘的。”

“所以,可否请郎君告知,这深更半夜的,您又想让我替您干什么?”

孟昔昭:“……”

什么叫又啊。

搞得我好像经常压榨你一样。

沉默一瞬,孟昔昭坐在她床边,十分厚脸皮的笑道:“既然你都醒了,那我也不客气了。”

“你去一趟南郊庄子,把滕康宁给我叫过来,明日一早,我要带他一起去上任。”

金珠:“…………”

后悔啊。

当初真不应该跟郎君说实话的,但凡她少说一点,如今也不能摊上这个老黄牛的命。

叫金珠去也是不得已为之,因为所有人当中,就金珠知道滕康宁的底细,知道他不是一个单纯的大夫,还是个正在劳改的劳改犯。

滕康宁也是够倒霉的,明明睡得好好的,突然孟昔昭身边那个大丫鬟就把他从被窝中薅了起来,不由分说就扔给他一套行头,说要带他去隆兴府。

滕康宁:“……”

去匈奴带我也就算了,怎么去隆兴府也带我?!那边可都是咱们自己人!

滕康宁不乐意,披星戴月赶了三十里路的金珠立刻呲牙威胁他,敢不去,就断了他的草药供应,有本事,你以后就对着空气研究你的绝世毒/药。

……

在金珠的淫/威之下,滕康宁只好不情不愿的跟来了。

第二天清早,庆福发现队伍里多了一人,还有点纳闷,不过孟昔昭都没说什么,他自然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卯时不到,全家人都起了个大早,准备一起送孟昔昭出门。

连新婚的县主都梳上了妇人发髻,站在孟昔昂身边,对他这个小叔子福了福身子,口中说道:“叔叔,一路平安。”

县主的相貌不随梁郡王,随王妃,身高也随,在这古代,她一个女人能长一米七几,实属不易,要不是孟昔昂也继承了高个基因,说不定就要被她压过去了。

看着高贵的县主做低姿态,孟昔昭哪敢真的这么受了,别说她是不是县主,哪怕只是嫂子这层关系,也没有让嫂子给小叔子行礼的。

也许大齐都这样,但孟昔昭自己,不愿意继续践行这种规矩。

因此,孟昔昭连忙虚扶了她一下,把她这个礼打断了:“嫂嫂,你以后跟大哥一样,叫我二郎就行了。日后我不在家,还望嫂嫂能替我照顾爹娘。”

县主不怎么出门,过去一年仅仅听着孟昔昭的名声如何变化,如今亲眼得见,她才确认,自己这小叔子真的改性了。

县主顿时笑起来,仿佛一朵渐开的水莲:“好,二郎放心,家里有我和你大哥看着,不会出岔子的。”

孟夫人看着自己儿媳落落大方,没有含羞带怯,而是一上来就自然而然的融入了这个家,心里挺欣慰,但转头,看向孟昔昭以后,这欣慰,又变成了心酸。

“罢了,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一会儿天都亮了,走吧走吧,早点上路,日后也早点回来。”

孟昔昭这才拜别父母,而孟昔昂也牵过马来,要送他出城。

只有他去,这段路,别的人就不跟着了。

当初孟昔昭的计划是全员骑马,日夜兼备,但因为多了一个滕康宁,又多了许多行李,所以队伍里多了一个马车。

但这马车不是孟昔昭坐的,而是滕康宁和石大壮坐。

他俩一个完全不会骑,一个练了一段时间但还是跟不会骑没什么两样,正好凑一块。

应天府无论何时都很热闹,但在卯时到辰时之间,城中会悄悄的安静那么一会儿,仿佛是这座城,微微的闭了一下眼,准备着再去迎接第二日的清晨。

他们出城的时候,几个人都没说话,直到正式的离开了外城的大门,孟昔昂才一拉缰绳,跟孟昔昭说:“出门在外,多加小心,别忘了,这么多人都在应天府等你回来呢。”

孟昔昭笑:“大哥,你这话都说了好多遍了,我知道,放心吧,我一定囫囵着回来。”

孟昔昂张了张嘴,想再说点别的,却最终还是没说:“行,走吧,我看着你走。”

孟昔昭点点头,转过身子,轻刺马腹,然后马儿就带着他,小跑向远方了。

其他人见状,也一并跟上,远远的,他看见自己弟弟回过头来,稍微停顿之后,对他摇了摇手,虽说方向偏了一点,但孟昔昂还是很激动的抬起胳膊,对他也挥了挥。

而同一时间,就在他的头顶,城墙之上,一个挺拔修长的人影静静的伫立着,他并没有挥手,只是一直不错眼珠的盯着那个小黑点看。

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才垂下眸,对身后的郁浮岚说:“回吧。”

郁浮岚听话的跟着他一起下楼,但是中途,他还是回头疑惑的看了一眼。

好怪啊……

来送行,为什么不告诉孟昔昭呢,要不是孟昔昭回头,看见了太子殿下,说不定他们俩就这么错过去了。

想不明白。

虽说队伍里多了个马车,但这高速行进的计划,并没有改变。

骑过马的都知道,要跟着马匹一起动作,不然就会颠的十分难受,连当年喝的母乳都能吐出来。

前面的孟昔昭骑马,金珠和紫藤也各骑一匹,守在他左右两边,后面庆福架着马车,为了赶上他们的速度,庆福都快把鞭子挥断了,这就苦了坐在马车里的滕康宁和石大壮,两人各坐一边,两只手都跟蜘蛛侠一样的撑在车板上,丝毫不敢松懈。

因为一旦松了,他俩就得滚做一团,搞不好还得来个亲密接触。

石大壮是有娘子的人,他是坚决不会和其他人有肌肤之亲的。

哪怕意外也不行!

……

跑了一上午,他们停下来吃饭喝水顺便歇歇脚,这马车刚一停下,两名汉子就从马车里踉踉跄跄的滚出来,石大壮半句话没说,先趴草丛里吐了个昏天黑地,滕康宁则哆哆嗦嗦的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药,给自己吃了一粒。

然后,他那脸色就好一些了。

庆福烧火,金珠和紫藤则去泡茶,至于中午吃什么,就吃他们带的干粮,毕竟现场做饭也很费时间的,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

孟昔昭吃完了,立刻靠着大树睡觉,昨晚他一宿没睡,再不睡一会儿,晚上他就顶不住了。

他们仨都挺忙的,石大壮吐完了,也不敢出声抱怨,生怕他们不高兴了,把自己扔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等死,把自己那份干粮吃完,趁着休息的时间,他蹭到滕康宁身边。

“这位官人,您是大夫?”

虽说同乘一路了,但这还是他俩第一次对话。

滕康宁瞅瞅他,点了点头。

石大壮差点哭出声来:“太好了,求您救救我吧,这马车颠簸起来太要命了,再这样下去,我都怕自己挺不到隆兴府了。”

滕康宁:“……”

他也是心有余悸,就算他医术高明,也没法对付这种物理攻击啊。

听孟昔昭刚刚跟那个金珠两人交谈间的意思,他们中午歇了脚,晚上就不歇了,直接跑一晚上,到了明日早晨,再找个沿途的镇子歇脚吃饭,顺便喂马。

想想要这么颠一晚上,滕康宁的脸也有些发绿。

思考了很久,他看向石大壮:“我倒是有一味药,可以让你我免去这些颠簸之苦。”

石大壮眨眨眼,惊了:“竟还有这种药?!”

滕康宁点点头:“就是会有一些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也不会比把人的内脏都颠出来更可怕了,石大壮顿时摇头:“没关系,我不怕,神医,求你也给我一副这个药!”

滕康宁见他这么爽快,不禁也笑了笑:“好,看在你我同病相怜的份上,我就不收你钱了。”

说着,他给了石大壮一粒黑色药丸:“上车以后再吃,效用更好。”

石大壮连连道谢,然后珍惜的把药丸收了起来。

等到孟昔昭小憩醒来,他们又重新上路,爬进马车,石大壮和滕康宁一起拿出药丸,互相看看,然后把药丸服了进去。

……

孟昔昭倒是想直接跑一路,但他们这些人,没一个是习惯了高速赶路的,到了后面,大家都有些精力不济,正好路上又碰到一个官府开办的驿站,孟昔昭便临时决定,先在这停上两个时辰,等天亮了,再继续赶路。

金珠等人也支持,庆福便把马车停到后院,下车后,他叫了两声,没听到里面有

nAйF

人回应,他心里一个咯噔,立刻去掀帘子。

再定睛一看,好家伙,里面的大夫和农业专家,此时都已经叠罗汉般叠到一起,完全不省人事了。

庆福吓得哇哇大叫,孟昔昭听到他说的话,更是吃惊的瞪大双眼。

来到马车前,无论他怎么晃悠这俩人,他们都没动静,这荒郊野岭的,又没大夫,而滕康宁随身携带的那些药,他也不敢动,最后实在没办法,他只好揪着石大壮的领子,抬起右手,立刻左右开弓。

啪啪啪啪!

四个巴掌之后,石大壮终于被痛醒了。

庆福一看有效,连忙对着一旁的滕康宁照做,而把滕康宁也扇醒以后,他们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了不再忍受路上的颠簸,滕康宁给自己和石大壮一人喂了一粒浓缩版的蒙汗药,决定把这一路的颠簸全都睡过去。

孟昔昭:“…………”

庆福:“…………”

不早说!

差点被你俩吓死!

……

就这样,在鸡飞狗跳之中,他们离隆兴府越来越近。

想去隆兴府,要先去江州,想过江州,要坐船,渡浔阳江。

浔阳江边没有太大的船,他们这一批人还不能全上去,最起码庆福驾的马车,就要等下一艘船才能上。

不过那都是小事了,这一次出行不像去匈奴的时候,孟昔昭身边连个熟悉的自己人都没有,金珠是知道他怕水的,等到了船上,就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怕他又把自己折腾到水里去。

这浔阳江可是长江的一段,要是从这掉下去,就是船夫,也不一定能把他捞上来。

但孟昔昭这次并没有表现出惧怕的情绪来。

当然,紧张还是有的,但紧张的时候,他就去摸心口的玉坠,感受着月牙的形状,想着之前崔冶一语不发的牵着他的手,然后,他就发现,自己不怎么怕了。

就是有点想家。

看来不管是谁,只要独自出发来到这浔阳江上,都会发出几分流落异地的慨叹。

想着想着,孟昔昭自顾自的笑了一下,把他旁边的金珠看得面色十分诡异。

郎君这没事就独自发笑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啊……

过了浔阳江,再走六十里,就到隆兴府了。

他们过江州的时候,因为一直走在官道上,也没看见江州城中是什么模样,此时来到了隆兴府城外,看着黑一块黄一块的土地,孟昔昭这眉头不禁拧了起来。

黑的自然就是烧过的痕迹,就是不知道是用火药炸出来的,还是两军交战,用了火攻。

城外能看出原本开垦农田的形状,如今农田也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了,城外一个人都没有。

今日是二月十一,比他们原定的到达日期晚了一天。

而北方的应天府早在正月底就已经开始翻耕播种了,隆兴府位于应天府的南方,本应播种的更早,到了如今,竟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连坐够了马车,下来步行的石大壮见了,都不由自主的摇摇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种地,隆兴府的百姓这一年要怎么过日子啊。”

孟昔昭心想,还能怎么过,凑合过呗。

就是让他们现在出来种地,他们敢吗?谁知道南诏人会不会又来一次呢。

默了默,孟昔昭让马匹加快速度,朝城门跑去。

那个被炸塌的城门楼子,如今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但新的城门楼子,到现在都没建起来,连城门,都是用木板临时拼凑起来的,看起来十分磕碜。

孟昔昭站在城门外,看着这个仿佛只能在山大王那里看到的简略版城门,不禁陷入沉默。

门口巡逻的士兵已经狐疑的看了他好一会儿了,如果他再不动作,怕是要被抓,他从怀里掏了掏,把自己的任命书和知府鱼袋拿出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士兵得知他就是新上任的知府,连忙把他放了进来。

孟昔昭正奇怪怎么没看见谢原和银柳来接他,这时候,守门的城门官把他拉到一旁,告诉他一个噩耗。

谢同知上任没多久,就被隆兴府的百姓打了,如今还起不来床呢。

孟昔昭:“…………”

啥?!

知府没来,这隆兴府又乱哄哄的,谢原就是养伤,也不敢去别的地方养,而是继续留在隆兴府衙门里,天天躺着办公。

得知孟昔昭来了,他想下去亲自迎接,却被银柳按了回去,说他们郎君肯定会先来看他。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孟昔昭就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身后还带着一串小尾巴。

正是吏部安排的那些官员,他们七嘴八舌的跟孟昔昭告状,说这里的百姓有多彪悍,根本就不听话,这些天到处闹事,他们想武力镇压,谢原却不让。

话里话外,全是让孟昔昭先惩治谢原,再惩治城中百姓的意思。

孟昔昭跨过门槛,都走到谢原面前了,这些人还不住嘴,孟昔昭顿时转头,“有完没完?!你们这么有主意,这知府给你们当好不好啊?”

说着,他就解下自己的鱼袋,往最大声的那个人手里塞:“来来来,你拿着,以后我这个知府不干了,你来干。你们几个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叫王知府?”

其他人:“……”

那个姓王的吓一跳,连连拒绝,但孟昔昭就是不放过他,非要把自己的鱼袋塞他手里,最后姓王的被逼得没办法,痛哭流涕着说我错了,大人您就饶了我吧。

孟昔昭看他都快跪下了,顿时呵呵一声,阴阳怪气道:“别啊,你可别叫我大人,我担不起,你看你刚才上蹿下跳的,就差掰开我的嘴,替我说话了,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能叫我大人呢,我叫你大人才是,对不对啊,王大人?”

这姓王的才是个司理,在隆兴府的衙门里连前五名都算不上,即使孟昔昭跟他阴阳怪气,他也决计不敢回嘴,只能流着汗,一再的告罪。

顺便还在心里悔恨了一句。

这纨绔从良……也还是收不了纨绔的味儿!

听听,哪个大官会这么说话的,只有地痞无赖才这么斤斤计较,丝毫不给人脸面!

但他还没辙,谁让现在这个纨绔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呢,他只能这么受着。

至于成为知府大人的亲信、团结起来、孤立谢原、把这隆兴府变成自己的安乐窝……也不用想了,有这么一个知府在,他能不被孤立了就不错。

姓王的不停道歉,别人见孟昔昭抱着臂就是不说话,顿时也明白了,跟着一起低头致歉,孟昔昭哼了一声,这才把他们全都赶出去。

等出去以后,众人对视,苦笑一声。

孟知府是个强势的啊。

以后他们的日子,怕是要更加艰难了。

……

他们都走了,孟昔昭才转过头,继续朝谢原走来。

而谢原倚着墙,此时的表情已经是无比钦佩了。

就这几个人,各个都有自己的心思,尤其是那个王司理,十足的小人做派,谢原能站起来的时候,还能压他一压,这自己一倒下,王司理就快要捅破天了。偏偏自己还对这种人没什么办法,只能尽力养伤,盼着王司理不会这么快就把衙门整垮。

但他就是十足健康的时候,他也没法让王司理露出这么沮丧的表情。

这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咳,好像用的不太恰当。

这时,孟昔昭也走到他旁边坐下了,他皱着眉:“到底怎么回事?”

谢原叹口气,说道:“本来一切都很好,五日前,我带人去查看城中存粮几何,一个青年在我进门以前,对我大喊,让我开仓放粮,接济吃不饱饭的百姓,我因为还不知道具体的数额,便没有回应他,只说让他再等等。”

“等我从粮仓里出来,也不知他在那究竟蹲等了多久,一棍子朝我打来,我身边的衙役也慌了,没有立刻行动,等他们把那人抓住的时候,我就变成这样了。”

孟昔昭听得眉头紧皱:“衙役?你带了哪些衙役。”

谢原脸一红,说起这个,他也觉得自己欠考虑了:“是我新招的一些衙役,都是隆兴府本地人,我原想着,带他们一起出去,也能让百姓对官府多几分好感。”

孟昔昭:“…………”

出发点是好的。

就是时机不对。

百姓们正因为南诏的余威害怕着呢,同时也因为青黄不接,正在饿肚子,这时候谁还管你身边衙役来自哪里呢,反正他们能看见的,就只有粮食,还有死活不给他们粮食的官府。

这事看起来十分合理,谢原这顿打挨的好像也不冤,但孟昔昭觉得,以防万一,他还是去审审那个青年比较好:“人还在大牢里吗?”

谢原点点头:“你没来,我便想着,先关起来,等你到了,再请你定夺。”

孟昔昭嗯了一声:“行,那这事就交给我处理。”

谢原看着他,想起他刚才是怎么怼王司理的,不禁叮嘱了一句:“大人,百姓心焦不已,难免有些冲动,你可不要下太狠的手。”

孟昔昭:“……”

他古怪的瞥了谢原一眼:“我知道。”

顿了顿,他又问:“你在这半个多月了,看出这城中如今有哪些弊病没有?”

谢原苦笑:“怕是任谁都看得出来。如今这隆兴府,一缺粮,二缺钱,三缺人,样样都致命,且百姓不信任官府,城中氛围一日比一日焦躁,我听说,今日又有胆子大的,想去抢粮食,已经被官兵扣押起来了,大人,抢官粮乃是死罪,可百姓们也属实是走投无路了……大人,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孟昔昭听着,沉吟了一会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是死罪,自然要关进牢里,等待秋后问斩。”

谢原一愣,腰都忍不住的挺直了几分,他以为孟昔昭是个会替百姓考量的,怎么也跟那些尸位素餐的人一样,一点情理都不讲啊。

他急急的道:“可是,百姓们——”

孟昔昭打断他:“别急啊,你我都是为陛下效力的,不管走到哪,都一样,全是天子脚下。”

谢原呆呆的看着他,不懂他什么意思。

孟昔昭抿了抿唇,看他真的没明白,只好直白的说出来:“等过两个月,找个好时候,我给陛下上书一封,告诉他这边的情况,陛下仁慈,定会饶了这些人的死罪,届时,百姓感恩戴德,陛下龙心大悦,你我,也能高枕无忧了。”

谢原愣了好一会儿,才恍悟的点点头,然后他又问:“可是,孟知府,你真能劝动陛下吗?”

孟昔昭嗯了一声:“只要天时地利人和都凑齐了,就肯定没问题。”

谢原:“…………”

这我也知道。

问题是这天时地利人和,怎么凑啊!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谢原感叹:“也好,就先关着他们吧,关上几个月再说。”

孟昔昭却突然看他:“谁说要关他们几个月了?”

谢原:“……大人,不是你说的吗?”

孟昔昭:“我说的是关,但没说关几个月,这城里都穷成什么样了,还白养着他们啊?不可能,那么多事等着做呢,最多也就关这几天,然后,通通给我弄出去做劳力。”

谢原懵了:“大人想让他们做什么?”

孟昔昭唔了一声:“我也没想好。你之前不是去查存粮了吗?这城中存粮,还够大家吃多久的?”

谢原看他一眼,似乎在衡量他的心理素质如何。

想想应该不错,于是,他说了实话:“全拿出来,一天只吃两顿,也只够全城人吃二十天的。”

这还是精打细算,所有人都只吃五分饱的情况下。

南诏人是真的绝啊,他们先是把所有收获的粮食,一粒没剩的搬回南诏去了,粮仓里原本储存的,也被他们一趟趟的搬走了,剩下的,全都是地处偏远,他们又来不及搬,这才留下了。

要不是城里遭大难,死的逃的占了一半的人口,这点粮食,连二十天都撑不到了。

孟昔昭知道这边条件差,但他真没想到会这么差。

还是他想当然了啊。

上辈子生活在不愁吃穿的世界当中,国家存粮即使颗粒无收还够吃三年,应天府就更夸张了,哪怕应天府被人兵临城下,只要里面没人当二五仔,决定开门,城内的居民仅吃存粮,就能富富裕裕的生活上十年之久,还不用吃五分饱。

……

都这样了,怎么朝廷还不下发赈灾粮?!

孟昔昭下意识的就想问这句话,然后他想起来,大军年前刚刚出征,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粮草,而今年又要跟匈奴买很多的牛羊,户部把粮食看得十分紧,就怕有人来找自己要粮食。

还有河北东路……那边也是需要赈灾的……

至于应天府的存粮,他就不要想了,除非天寿帝也被穿了,不然他是绝对不会动用应天府的粮食,去救济别的地方百姓的。

孟昔昭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如果能熬过这两个月,城中情况应该就会好很多了。”

谢原也沉默,是啊,问题就是,这两个月怎么熬?

孟昔昭叹气:“也没别的办法了,跟周边的地方买吧,让衙役们组成几个队伍,去买粮。”

谢原默默的看着他:“可是大人,衙门里没钱了。”

孟昔昭:“……一文都没了?”

谢原:“一文还是有的,但全都拢在一起,也就剩下一千多两银子,还有一些前知州留下来的古董字画,哪怕全换成粮食,也是杯水车薪啊。”

孟昔昭:“…………”

他淡定的面孔终于裂开了。

知道这里会是地狱开局。

但也不能真就这么地狱啊!

孟昔昭张着嘴,震惊的看着谢原,而谢原安静的等他反应过来。

过了好久,终于,孟昔昭把嘴闭上了。

他不再问谢原问题,而是看向一旁,皱眉思考了一会儿:“事到如今,看来也没别的办法了。”

谢原愣了愣,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突然,孟昔昭转过头,问他:“这衙门里,谁对隆兴府比较熟悉,而且特别的想升官发财?”

谢原:“…………”

他呆愣的给了孟昔昭一个名字,孟昔昭记下了,然后起身就要走,但在走之前,他对谢原说:“你好好养伤,明日,我就会命令城中所有粮仓,开仓放粮,未来的事情有点多,你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

谢原望着孟昔昭离开的背影,想着他刚才说的“有点多”,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感到一阵寒风,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

而孟昔昭出去以后,马不停蹄的就去找谢原说的那个人了。

那人叫贾仁良,是这衙门里的一个主簿,由于南诏人打进来的时候,他娘病了,他回家照顾他娘,这才避开了一场灭顶之灾。

后来他娘故去,丁醇打开城门,他又回到了衙门里。

一看见孟昔昭,贾仁良就笑得十分谄媚,孟昔昭看着他,也笑了笑:“你可知我是谁?”

贾仁良:“您是知府大人啊!知府大人,小的给您请安了!”

说着,他就跪下,作势要给孟昔昭磕头。

孟昔昭:“……行了行了,本官不喜欢人下跪。”

一听这话,贾仁良又麻溜的爬起来,那叫一个听话。

孟昔昭顿时更加满意:“那你可知道,我爹是谁?”

贾仁良眨眨眼,回答的更加热情:“小的知道,是参政大人!”

孟昔昭微微一笑:“对,所以我早晚都是要回应天府去的,如今我身边正缺一个得力的人,若你能给我好好办事,到时候,我就带你一起回应天府,在那边,给你谋个一官半职。”

贾仁良呆滞的张开嘴,然后狂喜的给孟昔昭作揖:“多谢知府大人!多谢知府大人!大人您有事情尽管吩咐,我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孟昔昭点点头:“那我先问你,这城中,有哪些道观和佛寺?”

贾仁良愣了一下,“这可就多了,大人您问的是哪一种?”

孟昔昭:“很穷很破,但又意外的有人气的那种。”

贾仁良:“……”

他寻思了一会儿,说道:“还真有那么几家,只是这两年,大家都不怎么出门,那些地方的人气,也渐渐没落了。”

孟昔昭:“无所谓,底子还在就行,我再问你,这几家里,有哪家的道士或者和尚,长得特别仙风道骨,让人一看,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的。”

贾仁良愣了:“啊?”

这是什么要求啊。

孟昔昭却还没说完:“这位道长、或者师傅,最好呢,他还比较留恋俗世,具体的说,就是他想出名,想出名都快想疯了,这种人,有吗?”

贾仁良:“…………”

他呆若木鸡的看着孟昔昭,半晌才发现,他不是开玩笑,他是很认真的问自己这些问题。

僵硬的眨了眨眼,贾仁良按照孟昔昭说的去回想,突然,他眼睛一亮:“有!大人,还真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