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小看大齐人对应天府的热衷。
为了能进入应天府, 他们削尖了脑袋也在所不惜,因此,孟昔昭一吩咐贾仁良, 后者便马不停蹄的去找那位据说很想出名的道长了。
仅半个时辰,他就把人带了回来, 孟昔昭刚取走了这几年隆兴府的人丁、田地、还有税收记录, 正坐在谢原的房间里,跟他一起分析。
谢原那日受伤, 背上挨了一棍,腿上挨了两棍, 小腿还骨折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以后孟昔昭怕是会经常过来跟他一起办公。
谢原半躺着, 心里很是感动。
原以为自己受伤,孟昔昭就不会再带着他做事了,没想到, 他竟然一点都不嫌弃, 还带着公务过来找自己。
谢原很开心,孟昔昭也很开心。
幸好伤到的是腿而不是手啊, 腿断了没关系, 还能写字,就是他的好下属。
……
他俩正说着话呢, 银柳进来告诉孟昔昭,贾仁良来了,还带了一个道长, 孟昔昭挑挑眉,心想这位贾主簿动作还真快。
“叫他进来吧。”
谢原并不知道孟昔昭找贾仁良是做什么, 因此,他好奇的撑起半个身子。
贾仁良点头哈腰的走进来,顺便对后面招招手:“来来来,就是这。”
在他身后,一个穿着蓝白色道袍的男人迈过门槛。
孟昔昭打量了一番。
这位道长年纪在二三十之间,蓄了山羊胡,手中拿着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确实是道教标配的拂尘,他眼神空灵的走进室内,对坐着的孟昔昭和躺着的谢原都只是淡淡一瞥,然后,他一挥拂尘,对他俩点点头:“无量寿福。”
念了这么一句,他才说了正经的见面语:“贫道见过两位大人。”
如今佛教地位超然,道教也就差这么一丁点,凡是出家人,对待官府都用不着太尊敬,说得过去就行了。
因此贾仁良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一个劲的对孟昔昭笑。
孟昔昭看着这个道长,别的不说,至少这外形是过关的,他十分清瘦,这一点可以说是吃不饱饭,也可以说是仙人辟谷多年,当然胖不起来;五官饱经沧桑,放一般人身上,就是吃了很多苦,可放在道长身上,那就是历了很多劫。
最让孟昔昭满意的是眼神,一般人可做不出来这种空无一物、仿佛对这世间没有丝毫留恋的眼神。
孟昔昭眨了眨眼,然后问他:“道长怎么称呼?”
“贫道法号藏尘。”
哦了一声,孟昔昭笑起来:“贾主簿可有告知,我今日请道长过来,是想做什么?”
藏尘点点头:“贾主簿说,大人想为我们玉清观扬名。”
孟昔昭摇摇头:“非也非也,玉清观不过是一小小道观,天下道观几千家,我为何要给这样一个收受香火有限的道观扬名呢?我想扬的,是藏尘道长,你的名。”
谢原一头雾水的听着他俩对话,完全不明白孟昔昭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不明白的,还有藏尘。
他狐疑的看着孟昔昭,本以为自己今天过来,能从这个新任知府这里骗点香火钱走,怎么听他的意思,这知府好像是想骗他点东西出来呢。
要不说同行是冤家呢,都是靠着忽悠人吃饭的,都不用了解,藏尘就已经发现了,这个新知府,跟他是一路人。
……
孟昔昭也没时间跟他废话了,能合伙就合,不能就算,只是听了他接下来的话以后,藏尘要是不干,那孟昔昭也不会让他继续在隆兴府待着了。
发他一笔盘缠,让他去别的州府继续当道长,要是他不愿意,那也有办法。
直接把他扣下,关在衙门的后院里,关到尘埃落定,再让他出门。
无论如何,他今日都回不去了。
……
藏尘哪知道孟昔昭心这么黑,敢情请他过来,就没打算过放他回去,此时,他还在一脸懵逼的听着孟昔昭诉说他的计划。
藏尘越听心越惊,越听眼越亮。
他忍不住的问:“大人,您是怎么想出来这么多稀奇古怪主意的?”
孟昔昭呵呵一笑:“在应天府的时候,我对吃喝玩乐一道颇有研究。”
谢原:“…………”
纨绔二字被你说的真是清新脱俗啊。
不管怎么样,藏尘算是中招了,他越想越觉得可行,也不管自己仙风道骨的人设了,直接就对孟昔昭猛鞠一躬,感谢他对自己的赏识。
孟昔昭受了他的谢,然后告诉他,可以回去准备了。
藏尘严肃的点点头,转身离开,贾仁良看他走了,转过头来,也对孟昔昭佩服的五体投地:“大人,您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孟昔昭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别这样说,去年我才刚认字。”
贾仁良:“…………”
没想到孟昔昭会冒出这么一句,他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孟昔昭现在最见不得人闲着:“别愣着了啊,去,给我找个打金匠来,我要的东西,今天他就得给我做出来。”
贾仁良哎了一声,“我这就去!”
说完,他也跑了,屋子里就剩下孟昔昭和谢原。
谢原拧着眉,觉得这办法有点不靠谱:“孟知府,你真觉得这样就能平息百姓的怒火?”
孟昔昭:“肯定不能啊。”
谢原:“…………”
那你还折腾什么???
孟昔昭叹了口气:“民望下降哪是那么容易升回来的呢,但是谢同知,此时此刻,不管是咱们,还是百姓,最关注的问题都不是民望,而是接下来这几个月,大家该如何过活,生计才是百姓心中的重中之重,如果能为生计奔波,谁还有时间来找官府的麻烦啊。”
谢原一怔,过了一会儿,他羞愧的低下头:“是下官忽略了。”
这也正常,谢原头一次出来面对百姓,发现百姓对自己那么厌恶,他当然心里着急,很想赶紧把百姓对自己的印象扭转过来。
谢原此时都感觉无地自容了。
亏他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还不如孟昔昭这刚认字没多久的看得通透。
谢原低着头反思再反思,争取以后不再犯这样的错误,而等他抬起头以后,他发现,孟昔昭正在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谢原:“……孟大人?”
孟昔昭看着他,突然十分灿烂的笑了一下:“谢同知,明日便让本官借你一用,如何?”
谢原:“…………”
借谁???
*
孟昔昭来了隆兴府一整天,除了召见过一个本地主簿,然后就一直待在谢原那里翻陈年旧账,吏部派来的官,他一个都没叫过。
原本呢,知府换人,这衙门里本应还有的磨,本地人和外来户,无论如何都是需要打一架的,但因为南诏人进城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衙门里的大小官员全都宰了示众,只留下一些没法拿兵器、只会拿笔杆子记录的文员,让他们继续给自己干活。
文的,就剩一个通判了,那通判知道自己苟活下来也不可能被奖赏,倒是可能被发配,目前正战战兢兢的,哪敢来找孟昔昭的麻烦;武的,更惨,一个没剩,全死了。
现在的武官全是丁醇留下来的人代理,防御使和团练使都是丁醇的亲兵,平时在军中就管着一两千人,现在当个一府团练使,也不算屈才。
至于跟知府地位相当的府都监,也就是隆兴府所有将士的老大,目前还没定下来,一般情况下这个人都是由本地人来担任的,而隆兴府这情况……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只能悬空着了。
因此,这整个隆兴府府衙,除了孟昔昭和谢原,就剩下那四个吏部选派的文官了。
就这么点人,居然也能出现拖后腿的现象。
周司法、吴签判、郑录事、还有王司理,这四人都坐在本应属于通判带领大家办公的都厅里,叽叽喳喳的说孟昔昭的坏话。
王司理:“这哪是知府,分明就是个混不吝,我倒要看看,只他一个人,怎么解决隆兴府如今的局面。”
郑录事:“咱们不做事……这不好吧,万一出现意外,咱们怎么交代?”
王司理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还想交代?你想交代什么,你又能跟谁交代?离开吏部,被发配到这穷乡僻壤来,难道你还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回到应天府?别做梦了!有时间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不如咱们几个团结起来,对那个孟昔昭施压,他是今日刚到,还以为自己是过来享福呢,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自己孤掌难鸣了,到时候还是得来拉拢咱们。”
吴签判默默的低着头,不说话。
周司法其实觉得王司理话说的不太对,他们几个都是孟昔昭的下属,在这待了也没几天,面对的局面其实和孟昔昭一样艰难,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非要和孟昔昭掰掰腕子,这……怎么看怎么不太合适啊。
但对于王司理所说的,以后孟昔昭知道厉害了,就不会再难为他们,他们在隆兴府也算是站稳脚跟了,周司法感到十分动心。
他是没想过自己还能回应天府的,虽说他现在做的是司法参事一职,可这职务并没有品级啊,不入流的,能不能回应天府,只看自己的上峰有没有提拔的意思。
就他今日所观察的,孟昔昭这人如此的不讲情面,怕是以后根本不会给自己离开的机会。
这么一想,他也认同了王司理的看法。
这一仗,必须坚持,只有这样,他以后才能在隆兴府过上好日子!
姓周的和姓王的已经沆瀣一气,姓郑的则是个墙头草,不辨是非,就看哪边人多,然后他再选择着随大流。
姓吴的之前其实和姓郑的一样,但自从见过孟昔昭了,他就觉得,或许自己可以换个墙头了。
他可不像王司理,到了新地方,就急吼吼的宣示主权,他只想安安稳稳的混日子,而眼看着,这位王司理就不像是能带他一起混日子的。
跟知府掰腕子,不是不可以,但你明知道这位知府眼里揉不得沙子、而且格外的不讲情面,是个强势且背景雄厚的,你还非要跟他掰,那估计,最后被掰的只能是你。
所以啊——拜拜了,在下要另觅新主了~
*
孟昔昭一忙活,就忙到了半夜,他也没去新的府邸,而是留在府衙里,找了个空房间睡下了。
隆兴府刚升级,这府衙还是州级别,没有跟着提升到府级别,原先的知州府邸,现在也归他了,只是听说那知州死了以后,所有家眷都被拉出来,带回了南诏,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府邸又被南诏人翻了个底朝天,如今已经荒废的连草都长出来了。
住这种地方,就算孟昔昭信奉唯物主义,也感觉瘆得慌。
算了,反正他不打算在隆兴府待多久,就跟谢原一样,都住在府衙好了。
金珠在他隔壁睡下了,庆福则在外间打地铺,没办法,这府衙真的不咋样,连个榻都没有,就只能委屈一下庆福了。
银柳不在,她跟谢原一起来的,对这隆兴府还算是熟悉,所以出门替孟昔昭办事去了。
石大壮和滕康宁两位技术人员,则被安排到了后院,这里原本是知府家眷住的地方,现在也便宜他们了。
揉揉酸痛的屁股和大腿,孟昔昭默默脱下衣服,正准备睡觉呢,突然,外面的门被人敲响了。
那人还对着门缝小声说:“大人,你睡了吗?我有紧急事务,要向大人禀告。”
庆福看向孟昔昭,后者眨眨眼,对他点点头:“给他开门。”
见到是白天的四位官员之一,孟昔昭还挑了挑眉,听完他说的话,孟昔昭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回忆着说道:“你叫吴……”
吴签判拱手:“下官吴事吉,白日对大人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海涵。”
孟昔昭笑起来:“好说,好说,其实本官知道,吴签判在来之前,也不清楚王司理会如此行事,吴签判当时不言不语,想必是被王司理的胆大包天吓到了。”
吴签判顿时感动的看向孟昔昭:“大人英明啊!”
孟昔昭微微一笑:“吴签判大可放心,本官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今日的事,你我以后都不必再提起了。”
吴签判心中一喜,然后面露忧愁的问他:“那王司理预备做的那些事……”
孟昔昭哦了一声:“不用管他,我如今忙着,没时间收拾他,等过段时间再说。”
吴签判听了,连道大人英明。
但他心里其实正嘀咕着,是真忙,抽不出手,还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能延后再说?
要知道这位知府如今还没到弱冠之年呢,恐怕是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位如此年轻的知府。
年轻人,很难对付官场上的老油子。
吴签判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一下,然后就把这些想法全都深深的压起来,说了句不打扰大人休息,然后他就走了。
庆福跟过去,把门关上,等回到孟昔昭身边,他笃定的说:“郎君,这人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样。”
孟昔昭看他一眼,乐了:“行啊,连你都学会看人了。”
庆福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不是在郎君身边久了吗?”
顿了顿,他又问:“那郎君,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孟昔昭:“我为什么要处理他,他刚刚不是说的挺好的吗。”
庆福顿时急了:“可是他对您不忠心呀。”
孟昔昭:“…………”
虽说学会了看人,但这为人处世上,庆福还是有的学啊。
默了默,他说道:“这世间的事不是总那么理所当然的,我又没给过他好处,也没帮过他什么,凭什么他一看见我,就必须对我忠诚?况且,做官又不是娶妻,还非要讲究个精神忠贞,管他忠诚不忠诚呢,只要他听我的话,完成我吩咐的事,那就够了,我就愿意一直用他。”
庆福啊了一声,呆呆的消化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才点点头:“我明白了。”
说完了,他不禁感慨的看着孟昔昭:“郎君,你现在真有大官风范。”
孟昔昭谦虚的摆手:“哪里哪里,我这叫,天生丽质难自弃。”
庆福:“…………”
郎君哪都好,就是不禁夸。
*
第二天,王司理等人全都告假了,吴签判因为提前跟孟昔昭通了气,孟昔昭让他照常来府衙,他便没有递上自己的告假条。
王司理等人还骂他是叛徒,净做一些阿谀奉承之事。
而孟昔昭看人都来得挺齐了,就换上官服,然后静等。
等什么呢?
当然是等百姓闹事啦。
……
百姓们也不都胆子大,胆子最大的那批人,已经全都因为抢官粮进去了,其他人现在正是畏惧的时候,根本不敢做什么,至于后面那些煽风点火的人,他们也清楚这一点,所以都偃旗息鼓了,准备等过几天,再干一票大的。
哪知道,他们休息了,那边厢,百姓们居然自发的要去官府讨说法了。
煽风点火人的头领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惊的坐起来:“是你们干的?”
底下几个人全都摇头:“没有啊,不是我们。”
头领想了想,悟了:“肯定是咱们之前一直鼓动,如今这火候到了,大家群情激愤,便主动起来了。也好,还省得再浪费时间,走,咱们也去看热闹去!”
说着,他们一起跑出这座民宅,很快,就混进了其他也想看看情况的百姓当中。
都是大齐人,他们一融入进去,还真就难以分清谁是谁了。
而这时候,最激动的一些农夫,已经来到了府衙之外,官兵们长枪把守,怒视这些闹事的百姓。
农夫一:“为什么不放粮?南诏人抢我们,官府说是解救了我们,可我家里现在已经一粒粮食都没有了,我孩子饿的都晕过去了,你们还不放粮,是想活活饿死我们吗!”
农夫二:“没有粮食,也没有种子,以后可怎么活呀,我娘在家里要上吊,被我拦下来了,都怪你们这些天杀的官府,吃着皇粮,不管我们的死活!”
农夫三:“休要跟他们浪费口舌,直接杀进去,把粮食抢出来!”
听到这话,前面的官兵顿时怒吼:“我看谁敢!抢粮是死罪,谁先冲过来,我就先砍了谁的脑袋!”
刚刚冲动发言的农夫已经后悔了,他的同伴们也觉得十分为难,让他们退缩,他们不愿意,可让他们去送死,他们也不愿意。
这时候,人群里响起一个乞丐的声音:“大家不要乱!咱们今天来,是求新来的知府大人开仓放粮,而不是来聚众闹事,只要给粮,我们就走,如果不给,我们就继续在这站着。”
这乞丐的声音顿时得到众人的附和。
“对对!”
“我们要粮食,你们不给,我们就不走了!”
“放粮!赶紧放粮!”
银柳站在人群的边缘处,见形势已经被那老乞丐一句话拉了回来,她这才松了口气。
郎君交给她的任务,可真艰巨啊。
既要把百姓们的情绪煽动起来,保证他们今日会来府衙闹事,又要控制好人群的数量,和大家的想法,免得挺好的集体静坐、变成了□□烧。
银柳一开始觉得这任务挺简单,可时间越长,她越发现,自己有点控制不住了。
再这样下去,哪怕有老乞丐在里面混着引导趋势,估计也挡不住有人一时激动,决定做那个身先士卒的人。
好在,孟昔昭一直让庆福盯着外面的情况,听说大家来了,孟昔昭立刻就身穿官服,走了出来。
他正好听到其中一个官兵的骂声:“你们这群刁民,还不速速退后!”
孟昔昭乐了,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快走几步,他先伸手挥开旁边的几个官兵,免得他们遮挡了自己的脸,然后,才满脸愤慨的指向那个骂人的官兵:“你说什么?谁教你说这些的,本官爱民如子,岂能容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你骂我隆兴府的百姓是刁民,我看你才是刁民!来人啊,把他给我拖下去,关起来,狠狠地打!”
那官兵都懵了,他不就是说了一句刁民吗,也不止他一个人说啊,怎么就要挨打了。
但孟昔昭身后的团练使见状,已经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属下,很快,两个人上来,用力的把他拖走。
这官兵可不知道孟昔昭是吓唬他的,他还以为自己真要被打死了,顿时发出求饶的惨叫,这惨叫声震荡在空气中,比刚才那些喊话的声音大多了,而且十分的真情实感,一点都不掺假。
吓得这些人,不管是官兵还是百姓,全都噤了声。
孟昔昭这才收敛起怒容,看着眼前这些面黄肌瘦、仅剩骨架高大的农夫,他顿时一噎。
酝酿好的情绪都打了个折扣,但因为流露出了一些发自真心的想法,反而看起来更加真实。
他忍不住的拧起眉:“各位乡亲,你们聚在这里,是想做什么?”
然而前面的几个农夫都没说话,他们互相看看,最后还是刚刚那个喊的最大声的,他狐疑的看着孟昔昭:“你是谁啊?”
孟昔昭:“…………”
你们不认人就算了,怎么连官服都不认识?
这也怪不了百姓啊……他们今年才升成了府,之前衙门老大是知州,穿的不是他这身官服。
贾仁良今天也跟着出来了,闻言,顿时眼前一黑:“这位就是咱们的孟知府!你们有什么诉求,还不赶紧说?!”
几个农夫顿时呆住,这知府,怎么看着还没断奶呢?
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们连忙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话,知府老爷,家里揭不开锅了啊,赶紧开仓放粮吧。
孟昔昭闻言,却是无语凝噎,神情看着十分的悲苦:“诸位,不是我不想放粮。”
“而是、而是……”
说到这,他沉重的叹了口气:“咱们的粮仓,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啊!”
农夫们听了,突然,后面传来当啷一声。
原来是某个人带了锄头过来,悄悄藏在后面,现在这锄头掉地上了。
孟昔昭:“……”
他还是小看这群人了。
带锄头过来,咋的,伤了同知还不够,还打算把他这个知府也打一顿?
虽说锄头掉了,但也没吸引这些人的注意力,他们全都呆呆的看着孟昔昭,空气无比安静。
这就不得不感叹一下了,哪怕百姓如此厌恶官府,可在发现孟昔昭是知府以后,他说的话,大家还是下意识的就信了。
其实他们根本没见过粮仓里什么模样,也没看到账本上的记录,仅仅一句话而已,他们就真信了。
家里没粮已经让人感到绝望,连粮仓都没粮了,那他们,不就是只能等死了吗?
难道,他们又要回到老一辈讲述的那样,易子而食?
孟昔昭看着这一张张麻木的脸,心里都忍不住的感到羞愧了,但他还是按照原计划,对远处的银柳打了个手势。
一直伸着脖子看孟昔昭的银柳,见到这个手势以后,立刻捂着脸,超大声的哭了起来。
……
听着这哭声,附近的人们不禁也悲从中来,纷纷痛哭出声。
期间还夹杂着几句恨骂。
“该死的南诏!”
“没活路了呀,真的没活路了呀……”
“等我做鬼,我就去咬死那些南诏人!”
庆福在后面,听着大家哭的这么伤心,都忍不住的跟着红了眼眶,而这时候,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远处街道上响起:“无量寿福——”
这声音格外的幽远,而且特别大,离得这么远,大家都听得见,哭声渐渐的止住,他们转头看过来,发现来人是个道士。
此时,那个道士已经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看着百姓们,先是叹了口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然后,他又抬起头,看向站在大门旁的孟昔昭,“但天地,自会给万物留一线生机。”
孟昔昭惊愕的看着藏尘,仿佛是第一次看见他:“你是什么人?”
藏尘微微一笑:“贫道乃世外之人,今日入世,是为一方百姓而来,也是为一方好官而来。”
说到这,他稍微停顿一下,然后重新抬头,问孟昔昭:“孟知府,你可是个好官?”
孟昔昭作为难色:“这、我刚上任不久……”
藏尘便换了个问法:“你可愿意为隆兴府百姓尽其所能,鞠躬尽瘁?”
孟昔昭愣了一下,立刻说道:“自然是愿意的!我不远千里来到隆兴府,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藏尘听了,又微笑起来:“如此便好,贫道法术不精,却能解如今隆兴府的燃眉之急,贫道有一碗,内中粮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正好可以拿出来,献给孟知府,以做功德。”
庆福抹抹眼睛,把原本就红的眼眶揉的更红了。
然后一指藏尘的鼻子:“你这骗子!若世上真有如此神通广大的法宝,你又怎么会直到这时才拿出来?!”
百姓们认同的点点头,也看向这个口出狂言的道士。
就算他们迷信,他们也不相信真有这东西。
况且,这道士看着有点眼熟啊。
他们正疑惑自己是从哪见过这个道士的时候,却见这道士自顾自的叹了口气:“也罢,在亲眼得见之前,贫道也如你们一样,都是不相信的。不如便让贫道开坛做法,让孟知府也亲眼瞧上一瞧。”
孟昔昭拧着眉,他下意识的看向那些闹事的百姓,只见他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如果真有这样的神物,本官定会对道长感恩戴德,但若没有……”
藏尘仙气飘飘的回答:“任由孟知府处置。”
孟昔昭点点头:“那好,就请道长在这府衙门口做法,本官不想只有自己亲眼见,也想让隆兴府的百姓们见上一见,道长,可以吗?”
哪怕前面孟昔昭跟着他们一起哭,也没有这一句的效果好。
百姓们顿时十分感动,有热闹不吃独食,愿意分享出来让大家一起瞧,孟知府,你好像真的是个好官!
……
而那边,隐藏在人群中的头领则懵了。
什么情况啊?
因为这些天他一直都致力于煽风点火,他是知道民众有多容易被影响的,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这道士来得这么巧,搞不好就是这知府安排的,想给大家演一出戏。
可这戏的牛皮,吹的也太过了吧,他不怕收不了场,当场反噬吗?
这么想着,他就没动弹,而是继续默默的待在人堆里,准备着一会儿看看,那道士要怎么圆他的说辞。
而法坛很快就准备好了,只见那个道士当众施施然的走上去,先拜三清,认认真真的举着香鞠躬,口中还念念有词。
把香插好以后,突然,他挥舞起拂尘,像唱戏似的,在法坛上走来走去。
百姓们被他这一惊一乍唬得一愣一愣的,但是效果还不错,所有人都盯着他手中的拂尘看,哪怕之前不相信的人,此时也怀疑起来,全都注意力高度集中。
而这一段终于结束以后,道士就站在法坛正中央,猛地大喝一声:“肉体凡胎速速退去!若因为离得太近,冲撞了神仙,这粮食,便也出不来了!”
一听这话,本来离得挺近的人群,顿时全都向后退。
其实他们离得近也没关系,但就怕站在两边的人太多,容易看清藏尘到底干了什么。
而在他们全都退后以后,这两边就没什么人了,于是,藏尘也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金碗来。
金碗是纯金打造的,看着就特别的重,外表是金子,内里也是金子,为了让大家看清楚,里面真的一粒粮食都没有,藏尘还特意把碗竖起来,让大家看到里面。
等拿着这个空碗,让大部分人都看清楚了,藏尘才把碗端好,然后念咒:“金转玉开,五谷自来,急急如律令!”
说着,他大喝一声,趁着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把金碗对向自己,用力按了一下金碗的碗底,让本来就做成活动的碗底瞬间翻转过来,露出一碗提前粘好的粮食来,然后,再把碗翻转过来,重新端好。
就这样,一碗满满的粮食,出现了。
隆兴府的百姓们:“!!!”
竟然是真的?!
天呐,隆兴府有救了!
都不等藏尘或者孟昔昭说什么,百姓们呼啦一下全跪下了,都在给藏尘磕头。
藏尘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而这时候,孟昔昭也一脸激动的跑过来了,眼看着也要给藏尘下跪:“道长,求道长将此物借给隆兴府!”
藏尘哪敢真让他跪下,连忙用拂尘对他甩了一下。
然后,孟昔昭就猛地站直了身体,还十分震惊的低下头,一边左看右看,一边说着:“奇怪,我的腿怎么弯不下去了?”
庆福:“…………”
郎君说的没错,他啊,还有的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