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昔昭被擒的第七日, 王师浩浩汤汤驾临吉州城外,打头的是一面需四人合举的旗帜,黑色为底, 金色封边,中间则是用无数红线绣出来的崔字, 两侧还有两条五爪金龙做拱卫状。
这就是御驾亲征的标志。
如果有年岁超过七十岁的老人站在这, 看见这一幕,必定会热泪盈眶。
崔氏皇族确实有点问题, 出产的皇帝好像都不怎么正常,但他们的老祖宗能把天下打下来, 那就说明, 人家也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
最起码开国皇帝在军事上的天赋,是一般人根本比不了的。
那时候没有詹慎游, 也没有詹不休,开国皇帝自己就是大将,也兼任宰相, 可以说是能文能武, 妥妥的一个六边形战士。
越朝末年皇帝昏庸无比,他揭竿而起, 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历来改朝换代哪有轻松的,就算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还不如一头猪, 也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去保护他。
要不然英国为什么对光荣革命如此骄傲,就是因为不流血的政变,在封建时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开国皇帝解救了在越朝君主手里受苦受难的百姓, 那时候他的王师打到哪里,大家就欢呼到哪里, 虽说很快大家就认清了,这人和越朝的君主也没什么区别,但在那个时候,看见这面旗帜出现的时候,大家都是发自真心的欢迎,仿佛看到它,就看到了美好的希望。
而此时,就像是五十年前的重演。
这五万大军是从应天府周边抽调出来的,连中央禁军都不是,而是附近的厢军,战斗水平么,也就比平日走街串巷的二流子们强一点。
但因为带领他们的人是太子,连崔字旗都拿出来了,不管他们走到哪,都能看到百姓们震惊又肃穆的眼神,不得不说,大大的满足了虚荣心,在这种眼神的沐浴下,他们觉得自己可厉害了,能连杀十个南诏蛮子!
丁醇和詹不休等在城门处,看见这群雄赳赳气昂昂的下等兵,丁醇还没什么感觉,等看见那面无比显眼的黑色旗帜迎风猎猎,丁醇顿时虎躯一震。
“……崔字旗?”
詹不休也看见了,他皱眉道:“太子出征,可以用这面大旗吗?”
丁醇:“…………”
不可以啊!
所以他才震惊,按规矩,这面旗帜只能在皇帝亲征的时候拿出来,怎么太子也能用了?
其实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太子是储君,皇帝为了表示对太子的重视,破几条规矩根本不算什么,但问题是,他们这一代的皇帝和太子,跟人家的皇帝和太子不一样啊。
丁醇突然有种郁闷的感觉,他年纪大了,越来越跟不上应天府的风向变化了。
……
终于,大旗接近了,太子的车驾也接近了,车驾的门打开,吉州城的驻守官兵全都偷偷抬眼,想看看传说中的太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一个浑身充满文弱气,连个甲胄都没穿的贵公子走了下来。
全体官兵:……失望。
崔冶才不管他们是什么想法,快步下来,他刚想问丁醇一些事,然后就看到了丁醇身边的谢原。
崔冶猛地睁大眼睛。
……
如此这般,如此那般。
坐在议厅里,崔冶听完了谢原的话,过了好久,才开口:“这么说,他是自己不愿意回来。”
谢原:“是,孟知府说,他想堂堂正正的回来,不让任何一个人,找到攻讦他的借口。”
崔冶放在膝盖上的手掌顿时攥成了拳头。
就因为那群乌合之众……
崔冶不说话了,脸色还慢慢的铁青起来,丁醇闭着嘴,不打算当这个触霉头的人,詹不休则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原左右看看,最后只能自己硬着头皮问:“殿下,我已经问过隆兴府的人了,如今管理隆兴府事务的官员是吴签判,内务由他来定,外务则是团练使来办,他们封锁了孟知府失踪的消息,目前还没有外人知道这件事。那应天府那边,又是什么章程,新知府是不是已经定好了?”
崔冶嗯了一声:“卫尉寺卿牧坚杞上个月得罪了父皇,父皇派他过来,接孟昔昭的职。”
谢原:“……”
卫尉寺本来就是个养闲人的地方,在这待着的,基本都是皇亲国戚中的草包,他们有一个共同特征,即地位特别高,本事特别低。就这样还能被皇帝贬出来,这位牧大人也是个人才。
让这样一个人来接替孟昔昭,谢原是百般的不愿,但他又不习惯直说,便下意识的找起借口来:“可是孟知府说,不能让百姓得知他失踪的事,这牧大人一来,那就坏了孟知府的计划了。”
崔冶:“那就不要让他上任。”
谢原还想着牧坚杞的事,他习惯性的哦了一声,正要点点头称是,突然,反应过来崔冶说了什么,他顿时瞠目:“殿下,您说什么?”
崔冶看他一眼,“牧坚杞带着家眷,走不快,况且他定是也不想来这龙潭虎穴之地,上个知府被抓走了,他心里自然也害怕得紧,派人在他上任的路上,把他拦下,好好的安置起来,等此间事了,再决定他的去留。”
丁醇都震惊的看过来了:“可他是带着任命书下来的……”
你把他扣下了,这就等于是抗命不遵啊,是要杀头的!
哦对,你是太子,你肯定死不了。
……那我们怎么办啊!
崔冶拧着眉看向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个道理,丁将军不懂吗?内中缘由,等待回到应天府,我自会向父皇解释。知府不在,谢原,隆兴府就由你来代管。孟昔昭不让我们把他失踪的消息泄露出去,肯定不是防着大齐人,而是防着那些阴魂不散的南诏人。”
崔冶沉默片刻,抬头对一旁的郁浮岚说道:“你带人送谢同知回去,隆兴府内定是还有南诏的细作,孟知府命谢同知日夜兼程的赶回来,说明那细作,可能很快就要回南诏去了。”
抿了抿唇,崔冶再次看向郁浮岚:“仔细盘查,将隆兴府府衙盯紧了,那些人若想知道孟昔昭在哪里,自然会去府衙打探。”
郁浮岚眨眨眼,应了一声,然后就走过去,请谢原跟他一起出去。
其实谢原还有好多事想问,但张了张嘴,他又什么话都没说。
等他走了,丁醇看向崔冶:“殿下,那我们何时攻打赣州?”
崔冶同样站起身,他走到摆放的沙盘旁边,看着上面连绵纵横的南诏山河,而孟昔昭,就在这山河的一个角落当中。
崔冶垂眸:“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一日,后日一早,便打过去。”
兵贵神速,拖得越久,士气越低,他带不走最优秀的中央禁军,只能带这些良莠不齐的下等兵,胜算已然减少了几分,但吴国公府沟通枢密院和军器监,绕过耿文锦,擅自让他带走了许多新式兵刃,以及大量的火/药。如此,便把失去的几分胜算,又补充了回来。
天寿帝不知底下人的小动作,孟旧玉又特意进宫,对天寿帝哭诉了许久,让他给崔冶多一些准备,毕竟他儿子能不能回来,就看崔冶领兵行不行了。
天寿帝被他烦的不要不要的,最后在秦非芒的建议下,决定给他一面最省钱的大旗,既贵重,又便宜。
不过,便宜只是对天寿帝而言,对孟旧玉来说,这面旗可一点都不便宜。
这一次打点的花费,都快赶上之前打点的总和了。
有大旗,有军/火,有士气,还有堪当大将的丁醇和詹不休,这一战,定是能赢的。
可崔冶觉得还不够。
只要孟昔昭没有好好的站在他面前……他就觉得,还是不够。
*
大军还在吉州城外的时候,这消息就已经被看见的南诏探子传回去了,不过等他把消息传回来,天都黑了,都二更了。
孟昔昭这一晚睡得还挺香,第二天照常去西宫找罗萨花,却扑了个空,而且皇宫里的氛围明显紧张了起来,孟昔昭和这边的宫人都不熟,他想跟人家客套,人家也不搭理他,所以很快他就歇了广撒网的心思,而是暗自观察着,准备精准打击。
看见这个气氛,孟昔昭直觉是出大事了,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事,和自己有没有关系,所以,他只能抿着唇,在这边等着。
等了快一个时辰,终于,罗萨花带着怒容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她还在跟身边的人高声说着什么。
孟昔昭听不懂,但还是把这句话记了下来,准备等明日,去找顾娉婷,问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走进来,罗萨花衣袂翻飞,看见孟昔昭低着头,站在边缘,她也没在意,而是继续对身边的人怒道:“好他个孟昔昭!”
孟昔昭:“……?”
他茫然的抬起头。
“他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于我!我派去的人,连他的影子都没看见,他竟然说,自己是被我吓病的,隆兴府的人还扬言,说要替他报仇,呵,我看哪个敢给他报仇,待我抓到这厮,定要对他严刑拷打,让他把知道的所有事都吐出来,然后再一片片的把他的肉割下来,下酒吃!”
孟昔昭:“…………”
他也不知道罗萨花到底是说气话,还是真的有这个打算,毕竟南诏在外的盛名之一,就是他们偶尔也吃人。
默了默,孟昔昭继续低头,罗萨花骂孟昔昭,关他金三藏什么事。
谁知道罗萨花瞥见他这个反应,顿时不满起来:“怎么,金先生,听到我说的话,你觉得残忍吗?你同情你们齐国的知府?”
罗萨花大概是真要气疯了,连本性都暴露出来了,听听,这高傲的语气,如果他身为正常人,却不觉得残忍,那才很奇怪吧。
眨眨眼,孟昔昭抬起头:“殿下,等您抓到这个姓孟的,我愿意做第一个割他肉的人。”
罗萨花眯眼看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她却烦躁的摆了摆手:“如今大敌当前,我也管不了这个无耻之徒了,能带回来再说,带不回来,就日后再议。”
孟昔昭听了,先夸罗萨花一句英明,然后才跟她打听:“殿下,可是前线战事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个,罗萨花也心事重重的嗯了一声:“齐国皇帝这一次是下定决心了,非要一雪前耻,为了夺回赣州,他竟然连齐国的储君都派了出来,听闻那储君身体不好,只是个文弱书生,他此举,为的不是让储君领兵,而是让储君增加齐国大军的士气。”
说到这,罗萨花冷笑一声:“比孟昔昭这个贼人还无耻。”
别看她骂的这么痛快,但她这心里,可是一点都不痛快。
她有一种很不愿承认的直觉。
那就是,赣州怕是保不住了。
齐国太子不足为惧,十几万的士兵,南诏也不是没有,真正要命的是那个火/药,此物太过强大,南诏费尽心思的想要研制,却始终都不得要领,而这也是她一定要把孟昔昭抓回来的原因。
别人都在军中,不好动,就这个孟昔昭,离他们近,而且火/药第一次出现,就是他带去匈奴的,若这东西问世时间久,罗萨花还不会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可这东西将将问世几个月,丁醇被他们的军队打得丢盔弃甲,把一座城丢了,都没把这东西拿出来,那自然说明,在那个时候,火/药还没现世。
而他们占领隆兴府,跟孟昔昭去匈奴点燃火/药,几乎是前后脚发生的。
匈奴是什么地方,孟昔昭敢把火/药带过去,还当场点燃,是他胆子真的有那么大,还是他对火/药无比了解,所以对它有十足的信心。
罗萨花坚信,一定是后者。
所以,抓来孟昔昭,就等于抓来了火/药的配方,以后,齐国军队,就不足为惧了。
她这个计策真的很好,唯一的问题是,从一开始就遭遇了滑铁卢,那孟昔昭跟泥鳅似的,根本就抓不到啊。
齐国太子亲征的消息一传来,她的父皇就把她哥哥叫了过去,两人在宫里商议半天,商议的结果,是他们吵起来了,所以,今日早上她才不在,因为她被皇帝身边的宫人叫过去劝架了。
这就是她在大部分人眼中的作用,灭火小达人。
……
劝皇帝,劝太子,只要这两尊大神不高兴了,就来找她求救,无人知道贞安罗和罗买隆出的那些惊才艳艳的计策,其实是她出的,不过,就算别人知道了,恐怕也没什么变化。
毕竟她是公主,现在辅佐父亲,未来辅佐哥哥,再是绝顶聪明,被人评价的时候,也只是一句,可惜不是男儿身啊。
……
罗萨花心情低沉了几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好一会儿,才抽身出来,想起孟昔昭一直都没说话,她抬眼看过去,却发现孟昔昭也在发呆。
而且看样子,已经发呆好久了。
罗萨花:“……金先生?”
孟昔昭像个木偶一样,眼皮缓缓的眨动了一下,在罗萨花越来越起疑的时候,孟昔昭喉咙滚动一下,然后脸上渐渐出现了恐惧的神情。
“太子……齐、齐国的太子来了?那、那他会不会打到宁仁府来?”
孟昔昭手足无措的看向罗萨花:“公主,我……我是对您绝对忠诚的,您可一定要保我啊!”
得知他是担心齐国人打进来,然后把他这个叛徒就地正法,罗萨花这才笑了一下:“不必担心,你是我的人,我肯定会护你周全。”
孟昔昭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感动二字:“殿下,您可真是女中豪杰,您就像戏文里的太平公主一样!”
罗萨花眨了眨眼睛,完全看不出来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谁是太平公主。
她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问道:“我和她哪里一样了?”
孟昔昭笑:“戏文里写的,太平公主自小受尽父母兄长的宠爱,您也是千娇万宠长大的,陛下和太子对您多好啊,这一点,你们就一样。”
罗萨花点点头,认同的笑起来:“倒是没错。”
孟昔昭赶紧继续说:“太平公主是唐高宗李治的女儿,那时正是盛唐,她虽是女儿身,却丝毫不比自己的兄长差,在一众兄弟姐妹当中,最是聪颖,唐高宗喜爱她,她的母亲也喜爱她,在她长大之后,她沟通着后宫与前朝,许多政令,内中都有她的身影,虽是女子,但因为地位崇高,便发挥出了比男子还要重要的作用,殿下您,不也是这样吗?”
罗萨花这回没应声了,她皱着眉问:“唐高宗李治?”
这个人她有点印象,但是印象不太多,她记得……这人的妻子,好像是中原冒了大不韪的那个女帝吧?
罗萨花感觉很怪异,女帝有名,但女帝的女儿,她可完全没有听说过。
人对和自己相似命运的人,都是格外的感兴趣,罗萨花也不例外,她身子微微前倾,好奇的问孟昔昭:“这是戏文里编撰的,还是历史上真有此人?”
孟昔昭对罗萨花猛点头:“真有,在唐朝时候,太平公主可有名了,有这么一段时间,她在朝堂上的地位,近乎女太子,此番浓墨重彩,但因为她是一个女子,史书总是有意的抹去她的功绩,所以,知道她的人不多。”
岂止是不多,连这所谓的戏文,都是孟昔昭编的。
这时候已经有初见雏形的剧目了,但没人敢写武则天,哪怕换个名字上去,也容易被人举报到官府,然后判个流放。连武则天都是这种待遇,她那“牝鸡司晨”的女儿,自然更是查无此人。
尤其此时距离唐朝还不远,也就小几百年,所以环境更加严苛,对于这段女子登基为帝的历史,要么批判,要么讳莫如深。
不过,这样的背景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现在,孟昔昭可以真假掺在一起,随他怎么说了。
孟昔昭先说一句正史,再说一句野史,直接把太平公主塑造成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形象,虽然他没有这么说,但句句都给人一种印象:假如太平公主能登基,那李隆基也不至于把唐朝糟践成那个德行。
可悲,可恨,可叹啊。
罗萨花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自比太平公主,当然对太平公主的遭遇更加同病相怜,顿了顿,她突然想起来,孟昔昭没说太平公主结局如何。
听到她的问题,孟昔昭用特别风轻云淡的口气说道:“哦,新皇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赐死这个因为太过聪明,威胁到了他地位的姑母,好像是给了一条白绫吧,让她自己死,这样也好,还能留个全尸。”
罗萨花:“…………”
她今天的心情就没好过,好不容易听个历史小故事,最后这和她像的主人公,还落了这么一个结局。
罗萨花瞬间怒了,大骂孟昔昭,把孟昔昭吓得人都跪下了,拼命的求她息怒,罗萨花如今看见他就来气,直接指着宫门,让他滚出去。
孟昔昭战战兢兢的跑远了,守在门口的侍卫看见他的两条腿都是哆嗦的,侍卫不禁对他感到很是同情。
习惯就好,公主的脾气虽然比太子好多了,可只要在公主身边伺候,早晚都有被她怒骂的这一天。
而孟昔昭在南诏宫人的目光中,屁滚尿流、慌慌张张的离开了皇宫,直到走很远了,身边也没什么人了,孟昔昭才捂着脸,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他倚着墙,把脸靠近墙这边,然后用手背抵住双唇,把想要仰天长笑的冲动全都压回去。
有时候不想笑都不行啊。
他这还没正式的发功呢,罗萨花就暴怒了,如果她不在意,何必要这么生气?如果她没有真情实感的代入,又何必因为一个已经作古的人,动这么大的肝火?
她听的是故事,气的,可是她自己。
孟昔昭觉得,既然你有这个本事,那你就应该努努力啊,一时的兄妹之情算什么,在那金灿灿的位置前面,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什么家庭啊、伦理啊、良心啊、道德啊,咱该扔就扔!
什么?你狠不下这个心,没关系,我来替你狠。
在书里,詹不休没有新武器,也没有火/药,都能亲自上阵,把罗买隆给宰了,如今他装备齐全,罗买隆又是被打个措手不及,脑子一热才跑出去的,那也应该更好宰了吧。
哦对,罗买隆目前还没说过自己想要上前线。
没关系,孟昔昭想着,他会让他这么说的。
毕竟崔冶已经过来了,有他在那里像个吸铁石一样的杵着,罗买隆不出征都说不过去。
想到崔冶,孟昔昭嘴角的笑容渐渐隐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要是还装傻,哪怕只是在心里思考一下,他也许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有别的目的,感觉都是对崔冶的极度不尊重。
可要是换个角度,思考一下事实。
比如,他是为我来的。
他是来接我的。
他太担心我,所以自己来了。
……
想着想着,孟昔昭这脸就跟红富士一个颜色了。
连心脏也不受控的多跳了几拍,既激动,又开心。
前世今生加一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那么的在乎自己,甘愿跨过艰难险阻,也要来找自己。
孟昔昭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直男,但直男也有七情六欲不是吗,反正这里也没人,所以,他可以允许自己,小小的高兴一下。
倚着墙壁,孟昔昭抿嘴乐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迈步离开。
*
而这时的太子,正坐在安置好的军帐当中,看过去的战报。
每次两军交战,会有人记录时间、伤亡、路线等战况,崔冶正看着呢,突然,他的大帐被人掀开。
是郁浮岚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他来到崔冶身边,对他耳语两句,崔冶顿时抬眼,“把人带进来。”
郁浮岚应了一声,他就知道太子殿下肯定想见见这些人,可他稳坐军中帐,是不能离开的,那就只能郁浮岚辛苦辛苦,把人从隆兴府带过来了。
那些人进来的时候,孟昔昭要是在这,一定会惊呼一声,治人官!
……
治人官还是那个治人官,但他手下的人全都换了一波,因为上次进入隆兴府,他们这群人的脸已经被隆兴府官兵看见了,只一个熟脸,或许不会暴露,但全都是熟脸的话,那也太明显了。
换了人,还密谋了一番,连衣服也换了,治人官从金三藏身上得到灵感,打扮成了走南闯北的商人,倒是比上一回,更像那么回事。
但他们装的再好,也比不了出身殿前司和皇城司的暗卫们。
从他们第一次出现在府衙附近,暗卫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不对劲,连个招呼都没打,郁浮岚便自己下令,把这群人悄悄的,全部一网打尽。
把人暂时关在府衙的时候,郁浮岚还请谢原去看过,想让他看看有没有自己认识的,谢原一眼便认出了里面的治人官,还说当初他们被绑去南诏,就是这个人干的。
郁浮岚一听,当场歇了大刑伺候的心思,决定把这个发泄的机会,留给崔冶。
瞧瞧,他是一个多么贴心的下属。
……
把这几个硬茬子拽进来,踹向他们的腿,让他们一个个的跪下去,郁浮岚便走到张硕恭身边,用眼神示意他。
——怎么样,我又立功了。
张硕恭:“…………”
默默的撇开头,他压根没有搭理郁浮岚的意思。
他俩都安静的站着,而崔冶在一一巡视过这些人的脸以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判断的,一下子就看向了治人官。
就是这个人,把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孟昔昭,又掳去了南诏,导致他度过了之前整整七日,哀哀惶惶、仿佛行走在地狱当中一般的生活。
生死不知,这四个字一旦发生了,那人们所想到的,没有生,只有死。
崔冶此时都有些想不起自己之前是怎么过来的了,但这不耽误他死死的盯着这个,他觉得在这世上,最是可恶的男人。
其实他已经知道孟昔昭如今的状况了,谢原也把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了他,这个人,留着已经没用了。
但崔冶还是吩咐一旁的人,“严刑拷打,让他把知道的所有事都说出来。”
不起眼的侍卫顿时应了一声,至于这是崔冶晚上睡觉的地方,他也不在乎,反正太子怎么吩咐,他就怎么照做。
丁醇和詹不休回到营地,便听见太子的帐中传来惨叫声。
丁醇:“……”
他其实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就是折磨,你也不能折磨的如此光明正大啊,让其他将士听见了,说不定就会对太子留下一个残暴的印象。
他摇摇头,对身边的詹不休解释了一句:“听说是抓到了南诏的探子,而且就是这些探子,把孟昔昭绑到了南诏。”
詹不休本来还皱眉,闻言,他的眉心顿时松开:“这样啊,那还是打的轻了。”
丁醇:“…………”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喜好用刑呢。
真是的,那人又没什么用,直接挖个坑,给他活埋了不就得了。
……
治人官的手下扛不住,一部分人开始求饶,绞尽脑汁的说自己知道的事情,但不管他们说了什么,崔冶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此时大帐前方已经是血肉模糊一片了,崔冶却仍旧面不改色,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很快,其他手下也熬不住了,凄惨的叫声让外面的守卫听了都心有戚戚,可帐中人依然没有反应。
不止崔冶没反应,那个治人官,也是一声不吭。
这是个硬骨头,如此剧痛都能忍下来,看来,哪怕把他折磨死,他也不会说半个字。而且很可能直到死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坚贞不屈,护住了自己的国家,也守住了自己的原则。
崔冶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转头问郁浮岚:“他见过谢原了吗?”
郁浮岚愣了一下,想到崔冶为什么问这个,他不禁勾唇:“没有,谢同知很忙,我只是让他在牢外看了一眼,当时也怕坏事,便没让谢同知进去。”
崔冶闻言,换了个较为放松的坐姿,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头,崔冶看他一眼:“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去请他过来。”
这事郁浮岚爱干,应了一声,他连忙快步出去。
隆兴府离这也不远,郁浮岚快马加鞭,在天黑之后,就把谢原带了过来。
为了省时间,郁浮岚和谢原同乘一骑,这一路风驰电掣的,谢原都快被吹面瘫了。
来到大帐里面,谢原连站都没站稳,他就被郁浮岚推到了治人官面前。
治人官奄奄一息的跪在地上,看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脚,他下意识的抬起头。
看清谢原的脸,治人官缓缓的睁大眼睛,他的嗓子如今像个破风箱:“你、你——”
谢原也知道郁浮岚为什么带自己过来,面对着治人官,他从容的报出自己的名讳:“多日不见,之前因为一些缘故,没能将我的真名告诉你,我叫谢原,是隆兴府的同知。”
治人官的脑子嗡的一声。
一瞬间,他想起了那个在隆兴府开牙行的老板娘,对他说过的话。
孟昔昭年纪小,面孔稚嫩,唇红齿白,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贵公子。
是他。
所以,是他……
怎么能是他?!他绑到了孟昔昭,但是没认出来他的身份,而如今,这个人……这个人就在宁仁府!在公主身边,在皇宫里面!
反应过来以后,治人官简直目眦欲裂,咬死谢原的心都有了:“你们这群败类!!!南诏不会放过你们的,早晚有一天,南诏会杀光所有齐国人!”
谢原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与其盼着这个,你不如盼着,齐国仁慈,踏破南诏那一日,不会像你现在这样,想要杀光所有的南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