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昔昭回去以后, 把太子亲征的消息告诉了王司理和贾仁良。
这俩人都是一脸的激动。
王司理:“太子殿下来了?!太好了,咱们有救了!”
贾仁良:“有太子殿下在,南诏人就再也威风不起来了!”
王司理头一回看贾仁良这么顺眼, 他认同的点点头:“看来咱们也是否极泰来了,南诏一完蛋, 咱们顺便也能回家了!”
孟昔昭坐在一旁, 心里有点痒,他抿了抿唇, 最后还是没忍住,出声反驳道:“你这话说的不对。”
王司理疑惑的看向他。
孟昔昭端着茶杯, 看似矜持、其实身后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殿下这次来,接咱们回家是正经的, 让南诏完蛋,才是顺带的。”
王司理:“…………”
他无言的看着孟昔昭,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连孟昔昭的
йΑйF
绝对迷弟, 贾仁良, 都没法昧着良心附和他,他还劝道:“郎君, 私底下这么说说, 图个痛快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到外面去说啊。”
不然传到太子殿下的耳朵里, 他就更没好果子吃了。
孟昔昭:“…………”
看在这俩人不知道内情的份上,他没跟他们计较,而是继续坐了一会儿, 然后认真的对他们说:“你们有所不知,我与太子殿下在去匈奴送亲的路上相识, 我们二人是好友,他定是听说了我失踪的消息,才决定亲自带兵出征的。”
贾仁良和王司理望着他。
孟昔昭也望着他俩。
寂静的两秒钟之后,贾仁良和王司理同时噗的笑了一声。
王司理还笑着摇头:“大外甥,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你还真是一个未弱冠的小郎君。”
贾仁良哈哈了两声,也跟着附和道:“没错,童言无忌啊。”
孟昔昭:“…………”
你们笑什么,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他不仅是我的好友,他还对我有非分之想呢!
男人恋爱脑起来有多恐怖你们又不是没见过,天寿帝连半妻都搞出来了,他儿子来个怒发冲冠为蓝颜又怎么啦?!
孟昔昭憋屈的看着他俩,但这番话,他又不能说出来。就像贾仁良说的那样,私底下说两句我们是好友,过过嘴瘾也就完了,多余的,就还是继续憋回去吧,毕竟,时候未到啊。
一想到这四个字,孟昔昭的心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一年前他用这四个字劝自己,现在还是用这四个字劝自己。
平心而论,只用一年的时间,从一个白丁爬到知府的位置,这已经很厉害了,可孟昔昭还是觉得,太慢了。
离他想过的日子,太远了。
…………
把王司理留在这继续刻腰牌,孟昔昭臭着脸,让贾仁良别笑了,跟他一起出去逛逛。
贾仁良现在的人设就是他的家院,跟他一起出门,十分正常。
周围的南诏人看了一眼他们两个,然后就把目光收回去了,而走到大街上以后,孟昔昭才低声吩咐了贾仁良两句。
贾仁良眨眨眼,目光很是疑惑,但他还是照做了。
于是,接下来,他们一主一仆,全都面无表情的走在街上,到了这边以后,他们穿的都是南诏衣服,贾仁良不再做那副奴颜婢膝的模样,挺直了腰,看着确实像那么回事。
他俩一直走一直走,都走到城门这边了,城门内也有很多小摊贩,孟昔昭大摇大摆的走过,故意把自己腰间独属西宫的腰牌露出来,然后不着痕迹的来到城门守卫身边,扭过头,对身后的贾仁良说了两句哀牢语。
南诏守卫看他一眼,并未把他放在心上。
而孟昔昭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也带着贾仁良回去了。
直到远离了人群,贾仁良才小声问他:“郎君,刚才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孟昔昭回答:“我说,今夜有空,你去给我叫两个女人来,陪我喝酒。”
贾仁良:“…………”
他一言难尽的看着孟昔昭:“您说这个干什么?”
孟昔昭看他一眼,在解释和不解释之间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还是解释解释吧,毕竟在这南诏国都里,他能用的人,真的太少了。
走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四周都不可能藏人,站在河边的柳树下,孟昔昭装作欣赏河景的模样,对贾仁良说:“因为我想让那些守城门的人以为,我是南诏人,而且是西宫公主的亲信。”
贾仁良吃惊的看着他。
这时候,孟昔昭又提到了他:“至于你,是我这个亲信的亲信。”
贾仁良:“…………”
他忍不住的结巴起来:“我、我……”
孟昔昭靠近他,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我知道你害怕南诏人,他们屠杀隆兴府手无寸铁的百姓,还杀光了原先府衙里的所有人,其中不乏你的亲朋好友,他们毫无生气的样子,一定让你肝肠寸断、心惊胆战,可有些事,再怕,也要做。贾仁良,你是一个秀才,连举人都没有考中,可你能在府衙里当主簿,而不是在村子里做什么教书先生,这就说明,你是个有本事的人。”
贾仁良听得抿紧了唇。
被认可了,他当然感到开心,可想到孟昔昭认可他背后的原因,他又胆怯了。
他以为孟昔昭接下来还会继续夸他,谁知道,下一秒,他话音一转:“可你再有本事,做到主簿这个位子上,也已经到头了。”
贾仁良:“……”
他忍不住的抬头问孟昔昭:“您不是说要带我一起回应天府吗?”
孟昔昭回答的毫无愧疚心:“我是这么说了,但应天府里也是什么人都有,我好像从未说过,会让你升官吧,到时候把你往应天府衙一放,估计你连主簿都做不了,应天府衙可是人才辈出,哪怕主簿,也是正经的举人出身。”
能不能回去都两说呢,但听着这些话,贾仁良还是急了,他刚想说什么,就见孟昔昭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
“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先听我说,有才者如过江之鲫,怀才不遇的人更是满大街都是,不信的话你便去问,一块石头扔下去,砸在齐国、乃至砸在南诏的随便一条道路上,被砸中的人,十之八九都会认为,他们很厉害,只是缺一个表现的机会。”
贾仁良愣愣的看着他,却没有反驳。
因为他知道孟昔昭说的是事实,世人自爱,自爱的结果就是,很容易对自己判断失误。
但被这样毫不留情的指出来,贾仁良还是觉得很难堪。
这时候,孟昔昭望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当然,我认为他们说的是对的。”
贾仁良:“…………”
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心情一会儿起一会儿落的,贾仁良被折腾的心都累了,孟昔昭却还要拍着他的肩膀,给他做思想工作:“自负才华是其一,有个出头的机会,则是其二,两者均缺一不可,你看看你脚下站的这片土地,十一年前,你若来到这里,绝不是坐着囚车来的,而是自由的走来的,一夜之间,韶州倾覆,这条自由的路,也成了无数齐国人的葬身之处。十一年前的韶州是如此,一年前的洪州,也是如此。”
“害怕是因为物伤其类,愤恨,则是因为南诏轻飘飘的一个下令,你的人生便被他们毁了,我相信,你心里的愤恨其实比害怕要多得多,谁不想报仇呢?只是太难了,一人的力量,如同以卵击石,没有合适的机会,以至于,这心里的恨,只能深深的埋起来,等到闭眼的那一日,再随着自己的生机,一同不甘的烟消云散。”
贾仁良沉默的低着头,孟昔昭的手还在他的肩膀上,明显已经感觉到,他的肩膀紧绷了不少。
他继续趁热打铁:“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出头的机会、报仇的机会,它们都来了,抓住了,一步登天,而且往后的日日夜夜,你都不用再品尝仇恨的滋味了,贾主簿,你难道不想快意的度过剩下的人生吗?”
随着孟昔昭的话音落下,贾仁良猛地攥紧拳头,他抬起头,看着孟昔昭的眼神十分慑人。
能让贾仁良露出这种眼神来,可见南诏人之前做的到底是有多绝。
孟昔昭是没见过战争的,他连有人受伤都没怎么见过,之前那四个衙役死在他面前,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他都这样了,经历过隆兴府城破的贾仁良,自然被刺激的更深。
所以孟昔昭也没责怪过他面对南诏人过于胆小的问题,就连此时,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他也不想让贾仁良帮自己。
只跟他对视了短暂的一瞬,然后孟昔昭就垂下了眼,他心虚,他没法理直气壮的去看这样的贾仁良。
而贾仁良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干他丫的,稍微往前走了一步,他压低自己的声音,十分严肃的问孟昔昭:“大人,你说吧,你想做什么。”
“你让王司理整日刻腰牌,是不是想偷溜进南诏皇帝的寝宫,然后,咔——”
他比了个斩首的动作。
孟昔昭:“…………”
你还真敢想啊!
他赶紧摇头:“不不,那样做的话,纯粹就是找死。”
就他们三个,加一起都没皇宫的一个守卫能打,用这种水平去行刺南诏皇帝,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贾仁良闻言,却疑惑的问他:“可是匈奴单于,不就是在您去了之后,就死了吗?”
孟昔昭面无表情。
过了一瞬,他才怒道:“那也不是我干的!”
贾仁良:“……”
孟昔昭算是看出来了,他可能是把贾仁良刺激过头了,怕他真的借着这个劲做点什么,孟昔昭赶紧打消他的念头,然后把自己要他做的事,吩咐给他。
眨了眨眼睛,贾仁良一口答应下来。
其实贾仁良这人,执行能力还是很高的,只要他不害怕了,孟昔昭让他做的事,他就能轻松的完成。
搞定了这边,孟昔昭擦擦额头上出的汗,又转头去找顾娉婷,跟她学南诏话。
顾娉婷早上摆摊,中午备料,晚上继续摆摊,除了睡觉,几乎就没有自己的时间,就这样,她还能见缝插针的挤出时间来跟孟昔昭见面,而且次次都安排的滴水不漏。
孟昔昭提议,让她跟自己去宅子里住,顾娉婷却怎么都不愿意,一来,她并不信任孟昔昭,二来,那里有人监视,顾娉婷觉得不如留在老妪这里方便。
即使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孟昔昭了,她也从没催过他,每次见面,就是教南诏话,教完就走,体贴到令人动容。
孟昔昭不喜欢欠人情,自然更加努力的替她找人。
套路者终被反套路,孟昔昭是在南诏皇宫的甬道上,悟出来这一点的。
……
不过他也不反感顾娉婷的行为,毕竟,要是他是顾娉婷,他也什么都干得出来。
齐国已经发动了对赣州的攻击,皇宫里的氛围一日比一日差,大家看着都挺忙的,战报一日三次的往皇宫送,罗萨花几乎睁开眼就去找皇帝贞安罗,至于罗买隆,他已经去赣州坐镇了,不过只是起个定海神针的作用,罗萨花一直劝他不要冲动,贞安罗听了罗萨花的话,不让他亲自上阵。
孟昔昭一直关注着局势,他并不着急,而且因为现在自由时间多了,他也能多接触南诏宫廷的人了。
他没有一上来就去打听苏娘子的下落,而是套近乎,一步一步的聊到齐国人身上,皇宫里面的齐国人很少,而且地位都很低,孟昔昭花了几天的时间,靠着真诚的双眼,终于打动了一个出身齐国,却在南诏待了好多年的中年女人,两人坐在一起,谈起流落异乡的感受,要是这时候有个人走过来,大概能看到他们两个的头顶上,正有一朵乌云在咔咔的打雷。
……
孟昔昭顺着她的话说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咱们两个,已经算是命好的了,抓我进来的人说,好看的人,都要送给南诏的贵族,跟我待在一个囚车里的,有个长相极好的美男子,那人原本是想把他献给罗萨花公主,幸好那人身上有点问题,这才躲过一劫。”
女人也跟着叹气:“被献给公主,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公主眼光挑剔,很多人都留不下来,留下了,公主也不会短他的衣食,等到人老珠黄,被公主不喜了,最多就是被赶出宫去,怎么着,都能留条命。”
孟昔昭听着,然后问:“这么说,去了别人那里,就连命都保不住了?”
女人模模糊糊的点了点头,看起来是不愿意多说。
孟昔昭连忙坐的离她近了一些:“姑姑,你说的是谁啊,是不是太子?”
女人连忙对他摆手:“这话说不得!算了算了,我该回去了,你以后也不要再跟别人说这些了。”
孟昔昭哪能让她走,一把把她按下来,看着她惊愕的面孔,孟昔昭压低声音,急切道:“姑姑,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在宫外,碰见了一个特别可怜的姑娘,去年她妹妹因为长得漂亮,被送到太子那里了,她和她妹妹相依为命,即使自己逃过一劫,她也死活不愿意离开,而是日日守在宫外,等着和她妹妹团圆,我一个男子,听了她们姐妹二人的遭遇,都于心不忍,姑姑,你若认识她妹妹,便帮她传一句话,行不行?”
女人愣了愣,问,“她妹妹叫什么?”
孟昔昭:“苏若存,若即若离的若,浩气长存的存。”
女人一怔:“苏若存竟然还有姐姐?”
孟昔昭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看来姑姑知道她,那她如今过得还好吗?”
女人张了张口:“苏若存去年就已经死了。”
孟昔昭心跳一滞。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的听到这样一句盖棺定论的话,他发现,自己还是难以接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重新响起:“……什么时候?”
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娘子,女人的神情也低落了不少:“九月,具体的日子我不记得了,大约是她到东宫的第三日,进了东宫的女子,大多都是哭哭啼啼,根本听不进去话,只有她是安安静静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坐在屋子里,只低着头,一遍一遍绕着荷包上的线绳,看起来很是乖巧。”
叹了口气,女人继续道:“因为我是齐国人,安抚这些小娘子的事,总是落在我头上,那一日我连话都没跟她说过,叫其他人不要哭了,然后我就走了。谁知第二日,她就被侍卫拖去了刑房,说是,她不知怎的,惹怒了太子殿下。”
孟昔昭抿着唇,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甚至想直接起身,不再听后面的事。
但他还是稳稳的坐在这,而女人也于心不忍,并没有说太多的细节:“总之,她死之后,本来是要丢去乱葬岗的,但太子对她十分厌恶,知道齐国有入土为安的习俗,便命人把她烧了,骨灰洒到井底,还让大巫做了个诅咒仪式,咒她死后找不到回家的路。”
孟昔昭一声不吭的听着,封建迷信他不关心,但这里面浓浓的恶意,他看见了。
这时候,女人想起了什么,连忙抬头:“她的荷包,我偷过来了,本来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不如你拿回去,交给她妹妹吧,也告诉她,人各有命,不能强求,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齐国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
孟昔昭张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来。
没有提顾娉婷,孟昔昭只是说了一句:“可是姑姑你活下来了。”
女人苦笑:“是吗?我自己却觉得,我也死了,活着,还不如死了。”
孟昔昭:“你以前有个女儿?”
女人点点头:“有一儿一女,我本就是韶州人,韶州被南诏占领之后,我的丈夫、女儿、儿子,全被杀了,他们留下我,是为了让我跟南诏的男人生孩子,我生了一个,然后因为手脚麻利,就被送进皇宫来,做一个伺候的宫人。”
说到这,女人不禁看向孟昔昭,她眼里写着害怕的情绪:“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为人?家人都死了,我却还苟活,而且对着这些仇人卑躬屈膝。”
孟昔昭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就还有盼头,说不定哪一日,你就能回齐国了,也能心安了。”
女人沉默,她觉得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体会到什么是心安的滋味了。
她没再跟孟昔昭说什么,而是起身回去,拿苏若存留下的荷包,把荷包交给孟昔昭,两人都有些静默,谁也没说话,就这么转身分开,走向各自要走的道路。
……
苏若存的荷包很旧,上面的针脚也不怎么样,这绣工的水平,大约等于他妹妹孟娇娇。
但孟昔昭就像捧着一个无价之宝,把它放在自己胸口,拍拍确定不会掉,这才放心下来。
每日下午,顾娉婷出摊前,他们会见一面,学几句用得上的南诏话,孟昔昭早早地过来了,然后沉默的看着地面。
顾娉婷推着她的摊子,远远的看见孟昔昭身影时,她心里就有一种预感。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反正就是一种预感,从今日起,她的人生,便要天翻地覆了。
*
把顾娉婷带回自己住的地方,贾仁良正好在这里,看见顾娉婷,他愣了一下,刚想问这是谁,孟昔昭却没搭理他,而是带着顾娉婷走进去,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屋子里,孟昔昭从怀里拿出荷包,然后交给顾娉婷。
看见这个荷包出现,顾娉婷本就紧张的面容,瞬间变得僵硬起来,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死死的盯着这个荷包,然后问他:“我家娘子……”
孟昔昭默了默,说道:“只剩下这个了。”
顾娉婷的心里传来轰的一声。
悬了一年的大石,终于落下了,也把她那一直存着侥幸心理的心脏,砸了个稀巴烂。
一瞬间,泪水就从她的脸上掉了下来。
她都没察觉到,甚至还觉得自己很镇定,可站在她对面的孟昔昭,分明看到她的身形晃了晃。
孟昔昭不会安慰人,更何况,此刻,没有任何语言能安慰到她,于是,他只是把手中的荷包递出去,塞到了顾娉婷的怀里。
她下意识的道谢:“多谢郎君,帮我找回了我家娘子的——”
遗物。
这两个字,好像一扇门,瞬间封锁了她的声音。
孟昔昭看着她,突然说道:“你哭吧,若有人问起来,我去应付他们,我很会说谎的,哭一哭,也不会引来危险。”
而在孟昔昭的这句话之后,顾娉婷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攥着荷包,猛地蹲下,痛到极致的哭声瞬间响彻整个房间。
说实话,这哭声,很难听。
并不是美人垂泪那样的我见犹怜,而是嘶哑的、不像人类一般的嚎哭,虽然难听,但再是铁石心肠的人,听到以后,也会不受控制的跟着落下泪来。
孟昔昭因为离得最近,默默的跟着哭了好一会儿,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甚至还有点想笑。
当然,笑是笑不出来的。
等到顾娉婷哭累了,孟昔昭把她扶起来,然后跟她说了那个齐国女人说的话,包括苏若存什么时候去世,以及她死之后,南诏人又对她做了什么。
孟昔昭说得很慢,因为他怕顾娉婷受不住刺激,但顾娉婷听了他的话,思绪却回到了一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时候,她们已经被抓了,被抓的前几天,苏若存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发脾气,又哭又闹,对她的态度也很恶劣,但在她因为着凉而发热以后,她昏昏沉沉的躺在囚车里,苏若存却守着她,安静了下来。
苏若存是个大美人,顾娉婷差一些,但也面容姣好,所以她们两个有优待,可以单独待在一辆囚车里。
也因为苏若存好看,抓她们的人当场就决定,要把苏若存送进皇宫,至于顾娉婷,沾了她的光,也要被送进去。
顾娉婷躺着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进了皇宫要如何生存下去,她嗓子哑了,说不出话,而苏若存倚着她,总是自说自话。
“我爹出事之后,我娘解了与你的雇约,那时你便应该去找自己的活路,而不是跟着我们,落到如今这个田地,这都是你自找的。”
“我是罪籍,你又不是,寻常人早就离开这了,你不愿走,自甘下贱,到如今了,我也无法理解你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当初我娘就不该给你那一碗粥,你饿死在那里,我累死在后来的流放路上,那才干净呢。”
“发热是不是很难受?你也不说句话,每次都这样,病了便咬牙扛着,连个胡话都没有。”
“娉婷,我后悔了,之前我娘想给你取名叫宝杏的时候,我应该听她的,杏同幸,我这辈子便是败在了不幸二字上面,若能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或许,我身上的霉运,也不至于沾到你的身上。”
“不过,如今说这个,也晚啦……”
“娉婷,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的名字出自哪里?是《道德经》,原句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这意思就是说,世间万物,看似存在,也看似不存在,而世人就在这若隐若现当中,对它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之后,苏若存的声音就变得很低很低,低到顾娉婷几乎忘了这段话,直到现在,才重新想起来。
“所以说,若有一日我不在了,其实,我还是在的,我在你的前路上,在你转身瞥过的高墙上,在你发呆驻足的柳叶上,你大可肆意的找寻我,打量我,因为在那时,你身边的万物,都有可能是我。而我的存在,从未离开过。”
……
顾娉婷低着头,荷包被她攥成了一个小团,她沉默着不出声,孟昔昭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好斟酌着说道:“顾姑娘,人死不能复生,既然苏娘子已经……不如你就留在我这吧,找到机会,我便带你一起回齐国,我家中银钱不少,总能给你找个安置的地方,往后的日子,你便是一个人过了,对自己好一些,这也是苏娘子的愿望啊。”
顾娉婷却摇摇头:“不必。”
况且,她也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家人,只是见不到了而已。
说完,她就要起身,孟昔昭有点愣:“你不想回齐国?”
顾娉婷沉默一瞬,说道:“回去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南诏很好,我会一直留在这的。”
孟昔昭看着她这平静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她刚刚还那样哭过,头皮一紧,孟昔昭猛地站起来,拦在她面前:“你想做什么?你不会想报仇吧,害死苏娘子的人是南诏太子,你打算报复他?”
顾娉婷看他一眼,淡淡的说:“没有。”
孟昔昭:“…………”
你明明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