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肃明进了太师府, 噼里啪啦一顿告状,中心思想就一个,您老人家赶紧去找皇帝, 让他收回册封苏若存的想法吧!
甘太师:“…………”
当年的事是邱肃明犯下的,甘太师远在应天府, 根本不知道内中细节, 连苏若存这个名字,他都是头一回听说。
要是没有太子来这一遭, 看在邱肃明是自己最得力的一个女婿的份上,甘太师无论如何都会帮他一把。
但是……他前脚刚跟太子说完, 自己受了风寒, 七日不能见客,后脚, 他就跑皇宫去面见圣上了,太子知道以后,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告诉皇帝。
其实欺骗太子不算什么, 可要是让皇帝知道, 他为了不见太子,竟然还装了病, 那就会变得很麻烦。
毕竟装病这招, 他用过不止一回,每当皇帝做了什么他不高兴的事, 他就称病,等皇帝来看望他,他再躺床上, 默默流泪,说自己梦到死去的小女儿了。
皇帝身上缺点一箩筐, 就这一个识人不清,还算是优点。
……
但识人不清,说的是他自己眼神不济,要是真有人捅到他那去,他自己细细一琢磨,也就琢磨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不好,不好,他可不能为了捡一个芝麻,就丢了手中的大西瓜。
心中有了决断之后,甘太师还劝邱肃明:“不过是个浮萍般的落魄女子,她父母俱亡,又没有别的亲人,就是进了宫,又能碍着你什么,肃明啊,不是老夫念叨,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性子还是沉稳不下来,别说一个苏若存,就是十个八个,也动摇不了你的地位。”
邱肃明:“……可她是苏万钧的女儿啊!”
“那又如何?林贤妃还是林钦的女儿,如今林贤妃何在?林钦又何在?”
邱肃明:“…………”
他心里还是觉得不安定:“可陛下不喜欢林贤妃,今日我瞧着,陛下似乎很喜欢这个苏若存。”
甘太师捋着胡子,笑了一声,“才一个四品婕妤,就算很喜欢?你忘了天寿十一年时,那个楚昭容了?”
邱肃明愣了一下,回想一番,才想起这个楚昭容是谁。
一个平民女子,良家出身,因生的模样好,便卖给官家的教坊,准备调教一番,培训成歌姬或舞姬。也不知道天寿帝是怎么看见她的,一见就特别喜欢,带回去当天就给她封了昭容,地位仅次于四妃,因为天寿帝太大方了,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生怕这又是一个甘贵妃。
但册封完了,楚昭容就彻底查无此人了,要不是过年的时候,她还会跟着其他妃嫔一起出来参加宴会,恐怕大家都以为,她已经死了。
甘太师看着邱肃明的神情出现变化,知道他懂了,甘太师才云淡风轻的说:“世上只有一个月娘,旁的女子,就是走进了陛下的眼里,也决计走不进他心里,你是月娘的姐夫,只凭这一点,别人就休想动你,所以,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邱肃明眨了眨眼,心里的大石终于是落下来了。
的确,这些年,他近距离旁观甘太师是怎么利用甘静月,把天寿帝变成自己手里最听话的傀儡的,对于天寿帝爱甘静月爱的要死要活这一点,他一直都深信不疑。
顿时,他笑了起来,只是没笑两声,他的脸色又垮了下去,换上愤怒的表情:“孟家小子,好不省事!我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若有用得着太师的地方,还请太师帮小婿一把。”
甘太师自然是答应了,说完了事,他还留邱肃明吃饭,但邱肃明着急回去接管家,就婉拒了。
而在他走了之后,甘太师放下布满了老年斑的手,脸色淡了几分。
这邱肃明,说到底,也就是他的女婿而已,他连自己女儿都不在乎,难道还会特别在乎女婿么。
两人看起来翁婿和睦,不过是因为邱肃明特别能敛财,而他在应天府,又特别能给他兜底,但真要出了什么自己兜不住的事,那,他也就无能为力了。
不过,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甘太师在心里安慰自己,邱肃明挨了罚,这确实让他有点心慌,但现在让他心慌的事多着呢,邱肃明这个,根本排不上号。
所以,他很快就把邱肃明这件事扔到脑后,然后专注的思考起太子、六皇子和天寿帝三个人来。
太子虎视眈眈,六皇子狂妄自大,而天寿帝因为不想践行当年的诺言,一再的拖延,竟还有对太子态度松动的迹象。
蠢货,难道他以为,跟六皇子比起来,太子还算是个好拿捏的?
得了吧!他的外孙他知道,六皇子才是真正的傲慢无脑,且真心拥戴天寿帝,只是……好吧,这是他的锅,只是这些年,他一直给六皇子灌输继承大统的人一定是他的思想,导致六皇子长歪了,如今的他坚信,太子是靶子,皇帝最爱他,即使太子还在太子的位置上,但他的父皇,早晚会把他给换上去。
十几岁的郎君,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六皇子心里是这么想,面上也免不了的带出来几分,见了其他的皇子公主,还有朝臣,就会下意识的摆未来皇帝的谱,可他越这样,皇帝对他的态度越游离,今年端午节,皇帝设宴,六皇子习惯性的想要跟他坐在一起,却被皇帝赶到下面去了。
就这,六皇子还浑然不知,只觉得是自己闯了什么祸,惹怒了天寿帝。
甘太师:“…………”
带不动,一个两个的,全都带不动。
真是愁啊。
……
*
六品的贵人行册封礼,就是找个地位比较高的老太监,带着天寿帝的圣旨,宣读一下上面的内容,然后发放一点赏赐,就行了。
虽说有后宫佳丽三千这个说法,但后宫内真正有品级的人一共就一百出头,这个所谓的贵人,人数是最多的,足足三十六。
人多了,自然就不值钱,也不值得天寿帝为了她,专门的搞个册封礼。
可婕妤就不同了。
一品皇后,二品四妃,三品九嫔,也就是昭容昭仪之类的封号,而四品,就是九婕妤。
婕妤之下还有才人、贵人,以及诸多没有品级的各种夫人娘子,婕妤是一道分水岭,上面,是高位嫔妃,下面,是低位嫔妃,宫斗剧喜欢安排女主角从最低等干起,然后慢慢的往上升,然而在大齐,这条不成立。
低位嫔妃再怎么往上升,撑死了就是个婕妤,而高位嫔妃,只要人没死,最后基本都能捞到一个妃位当当。
至于皇后……其实皇后多数都是直接娶进来的,很少会从小妾里面往上抬,但这条路对苏若存行不通啊,她哪怕装的再好,也不可能让皇帝昏头到那个地步,决定把她娶回来做皇后。
所以,只能走这样的一条路了,先做高位嫔妃,然后继续往上努力。
在自己的册封礼上,苏若存一边按照女官说的那样做,一边在心里想。
孟大人可真厉害啊,走了这样一步险棋,偏偏还走对了,让她一个罪籍女子,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成为了高位嫔妃之一。
苏若存走到天寿帝的面前,厚重的宫妃服装让她连手都没法露出来,微低着头,苏若存对天寿帝见礼。
天寿帝此时正在对她笑,等她微微弯曲膝盖,福下身子,天寿帝立刻就把她扶了起来,这册封礼他都不知道搞过多少回了,早就懒得再参加了,对于这些流程,他也觉得很烦,好不容易等到礼成,天寿帝搂着苏若存,就要往外面走,一边走,他还一边问苏若存:“爱妃可会唱曲?”
苏若存摇摇头:“臣妾不懂唱曲,只会作诗,但臣妾会去学的,为了陛下,臣妾什么都能学会。”
天寿帝听了,也不说客气客气,立刻就鼓励她:“好,朕派最好的歌姬教你!”
苏若存:“……”
她羞涩一笑,做出新嫁娘一般的娇羞,等到天寿帝不再看她了,她才悄悄的,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专门用来册封宫妃的宫殿。
孟昔昭说过,他就能帮她到这里,接下来,就要靠她自己了。
而苏若存看着那扇已经关上的大门,微微一笑。
她想,她很快就会再来一次了。
*
册封礼是七月初五举行的,距离邱肃明和孟昔昭吵架吵到御前,已经过了六日。
这六日陛下没上朝,孟昔昭也不用去皇宫点卯,天天就在府衙里待着。
但这不代表他和邱肃明的仇怨结束了,因为,那管家还被他扣在手里。
…………
整个府衙对此都是无比服气。
那天,孟昔昭完好无损的回到府衙,已经让众人十分吃惊,然而下一秒,更让他们吃惊的就来了。
孟昔昭在议事厅里暴跳如雷,说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分明就是那个邱肃明胡搅蛮缠,结果陛下居然罚了他爹一年的俸禄,当然,陛下英明神武,所说所做都是对的,肯定不是他老人家有问题。
是邱肃明!
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他好心好意准备放人,却被倒打一耙,还被皇帝训斥了一番,要不是邱肃明,他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所以,人他不放了!邱肃明不是说,他不是来接管家的吗?那好,那他以后也不用来接了,这个管家,还有那几个打手家丁,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按大齐律法处置,关押狱中,留待秋后,流放南诏!
……南诏的地方如今是收回来了,但地名的问题,大家还在商讨当中,估计过段时间才会有章程,而孟昔昭不管那些地方改了什么名,反正,他就要把这些人流放到那边去。
在他们回来之后,南诏的战报和情况也在不停的往这边送,南诏人里,一部分听说罗萨花逃走,就跟着一起逃了,还有一部分冥顽不灵的,直接被杀了,而因为还想活命,所以选择归顺的那部分,如今还住在原来的城池当中。
除了当初被南诏抢走的那些城池,剩下的,都被南诏统治了将近三百年,大齐要接管这样的土地,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哪怕孟昔昭,也想不出一个立竿见影的好办法。
唯有时间,可以逐渐消除两个民族当中的深仇大恨,让大家找到如何共存的方法。
这就跟孟昔昭没关系了,自有朝廷里的文官们头疼,刚收复,此时免不了的会出现武力冲突,除了镇压,也没别的办法,等到南诏人认命了,而朝廷派去的大齐人,和官员们,在当地勉强站住脚了,他倒是可以帮忙出出主意,让大家不再死盯着国仇家恨,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如何把日子过好上面。
但是,这也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要以十年计。
而那个胖乎乎的管家,估计是撑不到那么长的时间了。
孟昔昭心里还有个十年的期限,可在别人心里,孟昔昭此举,就是在逼管家和家丁去死。
邱肃明能干看着吗?当然不能,可他也不能来府衙闹,一来丢人,二来没有风度。
所以,他采取了别的办法。
你孟昔昭不是铁了心的要跟我作对吗?那好,那我就跟你们全家作对。
……
因此,这段时日,孟昔昭忙归忙,但日子其实还挺顺的,府衙的人见了他的雷霆手段,见他得罪了邱肃明都还能活蹦乱跳的,顿时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根本不敢造次。反而是孟旧玉,倒血霉了,先莫名其妙被扣了一年的俸禄,然后,在皇宫里,邱肃明各种明里暗里的针对他。
连他夫人的铺子,都受到了邱家产业的打压。
这能忍???
孟旧玉当场就撸起袖子,反击回去,把邱肃明申请调拨粮款的札子,给他扣下了,不打回来,也不发出去,就是放在手里,当垃圾垫在桌角上。
邱肃明得知以后:“…………”
要不然甘太师为什么忍了那样一口恶气。
甘太师是不在乎自己女儿,可他在乎自己老娘啊,老娘被李听辛那个恶妇如此辱骂,他倒是打算报复回去,可彼时的孟旧玉还没当上参知政事,就把他整得焦头烂额,而且大有一副要跟他拼了的架势。
确实,孟家没几口人,拼了也无妨,就是几条人命而已,可甘家人太多了,甘太师拼不起,所以,很快他就收手了,而且再也不提此事。
当年孟旧玉就这么疯,如今他都成参知政事了,还不更疯?
于是,邱肃明让甘太师帮忙的时候,甘太师也就是意思意思,让两个小辈出面,站在邱肃明身后,给他壮壮声势,至于自己,依旧称病。
恰好还没出七天,这个借口,还能再用用。
…………
百官们很快就意识到,三司使和孟参政这是杠上了,因为这个,三司使都不走了,一直待在应天府里,想着办法的对付孟家。
孟旧玉不必说,他就是对付邱肃明的主力军,孟夫人发现自己的铺子被针对之后,还有点纳闷,孟昔昭因为真正的上手了府衙的事务,早出晚归比孟旧玉都忙,所以,是孟旧玉跟她解释的内中情由。
孟夫人恍然大悟,当天并未有任何动作,但第二日,她就让自己手下的掌柜,带着一群壮汉,去把邱家最赚钱的金楼给砸了。
孟旧玉:“…………”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及夫人勇猛。
这把邱肃明气的差点吐血。
为什么呢?因为正常遇上这个事,他肯定是要报官,让官府来替他处理的,可如今他报不了了,因为管着官府的,就是孟昔昭这个混蛋。
好在能查案断案的,也不止应天府衙,邱肃明派人去找大理寺,准备让他们管这个事。
大理寺卿还是焦立光,但三司使派的人,根本没看见他,是少卿接待了他们。
而那少卿,听完来龙去脉,点点头,当即表示:“劳烦各位回去告诉邱大人,下官一定秉公处理,将这伙贼人,尽快的捉拿归案。”
得到这么一个准信,邱肃明很满意,他以为当天,大理寺就能抓到人了,谁知,三天过去,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邱肃明再次派人去问,而那少卿依然是严肃着脸,对他们说:“下官还在搜寻当中,请邱大人再多给下官一些时日。”
邱肃明听了:“……”
有什么可搜寻的。
人不就在孟家的铺子里吗!
邱肃明脑袋上青筋一鼓一鼓的,还是他家的二管家去问,才得知,这个少卿叫谢幽,是谢皇后的亲哥哥。
“……”
他这火顿时就给憋了回去。
依照谢皇后和甘贵妃的关系,谢幽不给他办事,可是太正常了,而他也不敢过去问罪,不管皇帝有多讨厌谢皇后,这谢家,都不是他能随随便便落井下石的。
大理寺没戏了,邱肃明也没放弃,转而找上了皇城司。
皇城司虽说是给皇帝办事的,可王公贵族们,也能找他们。
皇城司里总不可能有谢家人,也不可能有孟家人,邱肃明觉得,这回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而且他这回不派人了,亲自去找皇城司的副都知,万怀信听说他来了,笑靥如花的就迎了出来。
因为他知道,邱肃明有钱,还不是一般的有钱,这是大客户上门了呀!
然而听完邱肃明的诉求,万怀信脸上的笑容当场僵住。
听到孟昔昭这个名字,他很难不想起当初那两个结结实实的耳光……
万怀信如今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他怕自己把孟昔昭亲娘的人抓了,然后会把孟昔昭引过来,万一他一个生气,又给自己两耳光……
咳咳,算了算了,他已经够胖了,用不着打肿脸充胖子。
他婉拒了邱肃明的要求,哪怕看见银子,也岿然不动,邱肃明从皇城司出来的时候,相当的怀疑人生。
他到底离开了应天府多久。
怎么如今人人都不敢得罪孟昔昭啊!!!
……
*
七月初七这一日,所有官员都休沐,可以回家跟娘子女儿一起过节了。
因为孟昔昭引起来的事端,孟夫人最近忙着搞商战,对孟娇娇都不是那么的紧迫盯人了,今年破天荒的松了口,答应让她去别人家过乞巧节。
孟娇娇能去哪,自然是詹家。
妹妹去别人家过节了,阿娘在外征战,大嫂则有大哥陪着,孟昔昭孤家寡人,虽说这节日不是给他准备的,但他依然不想自己过节,所以一大早的,他就去了东宫。
今日待久一点也无妨,因为人人都忙着准备过节呢,乞巧节又是天寿帝和甘贵妃初相见的日子,这一整天,他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用担心他会突发奇想,出来问候一下自己的臣子和儿子。
……
外面红红绿绿,热闹非凡,东宫则与往日一样的安静,走到哪,都让人忍不住的感到空旷。
盯着下面的水池,孟昔昭神情紧绷。
崔冶站在他身侧,默然无声,只是片刻之后,他转过头,看了看孟昔昭。
见他始终不动,崔冶就把头转了回去,再片刻之后,他没忍住,又转回来,看了看他。
“……二郎,若不行,就回去吧。”
男人怎么能听到别人说自己不行呢。
于是,孟昔昭噌一下抬起脑袋:“谁说我不行了?!我肯定行,一定行!”
崔冶:“…………”
他忍着笑:“那你要下水吗?”
这水池,是东宫早就有的浴池,虽说是用来洗澡的,但因为是太子要用嘛,所以非常大,大约有四分之一的室内游泳池这么大。学游泳,可能小了点,但是用来克服恐水症,和试着在里面漂浮起来,还是够用的。
这主意是孟昔昭出的,也是他说自己要来练习的,然而水放好了,他就站在池子边上,一步不动了。
孟昔昭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模样,有点丢人,可心里的恐惧,哪是这么容易就能克服的东西。
他揪着自己的手指,说道:“等一等。”
再等一等,等他建设好心理准备。
崔冶听了,也不催他,就继续这样陪他站着。
又过了须臾,崔冶盯着泛起柔波的水面,突然说了一句:“若我与二郎一同下去呢?”
孟昔昭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他转过头,正好和崔冶的视线撞到一起,崔冶望着他,浅笑着问他:“有我陪你,是不是会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