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昔昭回到家里的时候, 已经很晚了,别人都睡下了,空气里弥漫着燃香的味道, 也不知是从孟娇娇院子里传出来的,还是别人家的燃香, 飘到了他家里。
回到自己的卧房, 孟昔昭洗完澡,等待头发干的时候, 就半靠在床头,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紫藤替他把东西都收拾好了, 然后抱着他换下的衣物, 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走。
孟昔昭:“……”
默默转过头, 他问:“有事?”
紫藤:“郎君,我好久没见到金珠姐姐了。”
孟昔昭:“她在外面替我办事呢。”
紫藤闻言,哦了一声, 孟昔昭以为她还有问题, 便等着,谁知道, 她顿了顿, 转身走了。
孟昔昭:“…………”
他就没看懂过这姑娘的操作。
*
接下来的日子就还是这样,参知政事和三司使的战争始终都维持在口水战和商战这两个层面上, 好像两方人马都有默契,不愿意让事态升级,一开始, 天寿帝看着还是觉得挺有意思的,毕竟上朝总是很枯燥, 看着他们吵架,他也不至于总是犯困。
但总吵总吵,天寿帝的耳朵就渐觉聒噪。
没多久,就又是一个各打五十大板,孟旧玉被罚回家闭门思过三日,邱肃明的大学士之职则被撤了。
对,所有高官,基本都是身兼数职,一个实权职位,再加上两三个荣誉职位。
荣誉职位被撤也不算什么大事,因为皇帝一生气,就拿这种方式撒气,等他气消了,过段时间,还会再给邱肃明恢复的。
孟旧玉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并不觉得高兴。
书房中,孟家的三个男人坐在一起,孟旧玉和孟昔昂眉头紧锁,孟昔昭则咔咔吃点心。
亲爹和胜似亲爹的大哥:“…………”
孟旧玉被孟昔昭折腾出经验了,根本不出声,倒是孟昔昂,痛心疾首的对他说:“二郎,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吃东西!”
孟昔昭:“不吃东西吃什么,总不能像爹似的,吃亏吧。”
孟旧玉:“……”
小兔崽子,我吃亏是谁造成的!
孟昔昂也就是心里着急,才说了这么一句,很快他就不管孟昔昭了,还把放在自己手边的那碟点心,也给孟昔昭端了过去。
他一边神色如常的这样做,一边对孟旧玉说:“爹,要我说,咱们还是应该拿个章程出来,再拖延下去,此事便会不了了之,三司使不会一直待在应天府,他这次停留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孟旧玉默不作声的撩起眼皮,看向吃的嘴角上沾了好几枚点心渣的孟昔昭,见后者依旧专心致志,他抽了抽嘴角,索性问大儿子,“那你想怎么做?”
孟昔昂:“仇已经结下了,就不能放过他,不然的话,以后年年咱们都没清净日子过,旁人不比邱肃明,他位高权重,且经常和陛下有私下的书信往来,如今还是明着斗,等他走了,来暗的,咱们怎么知道,他会在书信里说些什么,届时咱们不就成了瓮中的鳖了吗?”
孟昔昭突然疯狂咳嗽起来,孟昔昂吓一跳,赶紧伸胳膊拍他的背,等再回过头的时候,孟昔昂看见自家爹的脸色漆黑无比。
孟旧玉:“你的意思是,我一个大王八,带着你们两个小王八?”
孟昔昂:“…………”
“额,这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昔昭偏过头,肩膀一抖一抖的,看得孟旧玉更加生气:“我怎么就生了你们两个不孝子!大郎,你这举人到底是怎么考上的,我都要怀疑你舞弊了!”
“还有你,二郎,别笑了!没心没肺,你还笑得出来?没听见你也是王八之一吗?”
运了运气,孟旧玉沉声说道:“罢了,大郎话糙理不糙,事实确实如此,但这章程不是那么好拿的,邱肃明背景深厚,若不能将他一下子就按下去,再也起复不了,那就会留下后患。”
说到这,他威严的眼睛盯向孟昔昭:“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主意?”
闻言,孟昔昂也看向自己弟弟,被这俩人同时盯着,孟昔昭眨眨眼,把点心盘子放下了:“爹,你问我有什么主意,可我根本就没有主意。这邱肃明当初是怎么起来的,是陛下喜欢他,宠信他,所以他起来的速度就跟下过雨的竹林一样,是节节高啊,咱们三个,比得过陛下的一根手指头吗?比不过,所以,无论咱们几个如何努力,都打不到邱肃明的七寸上,他大肆敛财,送了陛下这么多的好东西,他就是陛下的心头好,哪怕他犯了再大的错,只要陛下还念着他的好,他就不可能被咱们按下去。”
孟旧玉和孟昔昂听得有点愣,照孟昔昭这意思,他们家不是没戏唱了吗。
可他俩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再看看甜甜一笑的孟昔昭,孟旧玉率先反应过来:“哦,我懂了。”
孟昔昂:“……爹,你懂什么了?”
孟旧玉有点嫌弃大儿子,明明从小就是神童,怎么长大了,这脑袋反而不灵光了。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崽,所以孟旧玉还是很耐心的给他解释:“二郎的意思是,打蛇打七寸,不论是邱肃明玩忽职守,还是邱肃明鱼肉乡里,这都不是能扳倒他的关键,关键在于,要让陛下厌恶他,要让陛下觉得,邱肃明给他赔的东西,比给他赚的东西,还要多。一旦陛下意识到这一点,你我都不用再做什么,邱肃明自己就会倒下去了。”
孟昔昂恍然大悟,可是思考了一瞬,他又皱起眉来:“那如何才能让陛下意识到这一点呢?”
这时候,孟昔昭突然插嘴:“自然是要从陛下的心思上下功夫,大哥,你说,咱们当今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昔昂:“…………”
他看向弟弟,陷入沉默,显然是不敢说,但看看周围只有自己家里人,忍下心中的一点不适,他开口回答:“自私自利,小肚鸡肠,恩将仇报。”
孟旧玉:“……”
孟昔昭:“……”
倒也不必如此实诚。
孟昔昭无奈的扶了扶额:“我指的不是这些,而是陛下好面子,好大喜功,他一心想做千古一帝,且十分重视自己的皇位是否稳定,后面这一点似乎平时不太看得出来,但大哥,你想想看,若不是特别特别在意自己的皇位,他当初那么想要废谢皇后,立甘贵妃为后,可他最终还是没这么做,世人皆知陛下有多爱重甘贵妃,总是宣扬他们之间的深情,可若是真的深情,遇上此等阻碍,怎么又半途而废了呢?可见,陛下真正深情的,不是甘贵妃,而是他的皇位。”
孟昔昂轻眨眼睛,表情一瞬间产生变化,满脸都写着一行字——悟了悟了,我悟了。
……
孟昔昂平时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此时他是既佩服,又觉得好笑,连垂髫小童都知道当今陛下是个痴情之人,可只有他弟弟,看出来陛下的痴情,也不过如此。
既然有了方向,孟昔昂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笑起来:“我明白该怎么做了,而且做起来也简单,邱肃明在任上致使百姓民不聊生,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只是因为甘太师在,之前没人大胆的说出来,那我便来做这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孟昔昭见他一脸斗志昂扬,好像今晚回去就能写一份书札出来,孟昔昭赶紧拦住他:“等等,不要这么急,大哥你贸贸然的提出这件事,陛下是不会相信的,说不定还会觉得你闲着没事干,咱们得弄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桩桩来,一点点推,把陛下的心当做容器,慢慢积压他对邱肃明的不满,到了瓶颈的时候,大哥你再提出这件事,猛地推一把,呵呵,到时候我也会尽力争取,最好让这邱大人,能入我应天府衙的大狱,届时,我一定好好招待邱大人。”
孟昔昭和孟昔昂对视,两人想象着那个画面,同时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孟旧玉:“……”
坐在一旁,看着自己两个儿子商量如何扳倒一个鼎鼎有名的大贪官,孟旧玉心里怪复杂的。
尤其是看着这两人的对比。
孟昔昂显然没想那么多,他完全是被孟昔昭引出来的事端,给裹挟进去了,满心满眼都是为了家里好,而孟昔昭,他看似在这事里参与度不高,除了一开始跟邱肃明产生龃龉,后面几乎就没他的事了。
但从他那晚未卜先知,突然告知自己,他要得罪邱肃明了,全家可能都会被邱肃明针对开始,孟旧玉就知道,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到了如今,孟昔昭的目的似乎已经十分明显,他就是想让邱肃明倒台,然而孟旧玉心里,依旧不怎么安稳。
因为有个疑惑他始终搞不懂。
为什么孟昔昭要把自己摘出去?
惩治贪官污吏,陛下或许不会开心,可百姓们知道了,一定是振臂高呼,孟昔昭又不傻,他为什么不想要这种好处?
别说什么他只想做纨绔,只想做宠臣,之前他从匈奴回来,可是找人造了好大的声势,应天府里差一点,可在其他地方,尤其是离匈奴近的地方,那边的人对孟昔昭可是十分有好感。
所以说,为什么呢?为什么之前还努力经营自己的名声,如今,却放弃了这么大的好处,只龟缩于幕后呢?
孟旧玉其实大概猜得到原因,但他不敢真的这么想。
因为一想,他就心惊肉跳,就恨不得棍棒教子,让他赶紧打消这种念头。
龟缩于幕后,是不想让某些人注意到他,而某些人注意不到他,他就能继续藏于暗处,攻其不备,从背后给那人下刀子。
而需要他这么谨慎对待的人……这朝中,真的没几个。
孟旧玉端着茶杯,心里无限苍凉。
胆子大啊,真的是胆子大。
现在唯一能让他得几分安慰的,就是等孟昔昭折腾完了,这大齐朝,估计也没人能让他折腾了,等到那时候,他应该就能安分下来了吧?
孟旧玉发着呆,连孟昔昂叫他都没听见,好不容易听见了,回过神,只见两个儿子都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孟昔昂问:“爹,你怎么了,没事吧?”
孟旧玉愣了一下,摇摇头:“没事,哦对了,有件事要跟你们两个说一下,夫人准备给娇娇寻找如意郎君了,待夫人和娇娇选好了人,你们二人便帮着出去打听打听,尤其是大郎,你不是正好开了好几间酒楼吗,那里人多嘴杂的,肯定能听到不少小道消息,你可要好好替你妹妹把关,不能让她去了腌臜的人家。”
孟昔昂一听,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爹,这事你不吩咐,我也是要好好办的。”
一旁的孟昔昭,却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娇娇才十五……”
孟旧玉:“再有三个月就十六了,这么大的女孩,也该开始相看了。”
孟昔昭:“…………”
罢了。
确实如此,能拖到现在就挺不容易的,相看之后定亲,定了亲还要走六礼,等真正结亲,孟娇娇就十七十八了,这年龄……孟昔昭虽然还是不太满意,但总比十三四就成亲好。
……
一晃妹妹也要成亲了,孟昔昭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想想看,孟娇娇在家里也没待几年,就要成了别人家的新妇。人总是在快失去的时候才开始珍惜,孟昔昭也不例外。
他顿时就开始反思自己,太忙了,总是不着家,经常连着很长时间都看不到孟娇娇,他申请了建府,孟娇娇知道以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脸上失落的神情,可是十分明显的。
还有前一阵子,说着要去接孟娇娇,结果半路为色所迷,等他到了,孟娇娇都回去了……
孟昔昭陷入沉默。
他这个哥哥,做的也太不称职了。
抹把脸,孟昔昭立刻出门,连跑好几家酒楼,买了孟娇娇爱吃的菜,亲自送去小院儿。
孟娇娇倒是不觉有异,很开心的对他道谢,而孟昔昭一脸纠结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孟娇娇不禁疑惑:“二哥,你总看我做什么?”
孟昔昭:“……娇娇,听爹说,阿娘要给你找夫君了。”
愣了一下,孟娇娇笑起来:“这事啊,嗯,是我跟阿娘提的,不过我觉得,就是我不提,阿娘也该张罗了,日子还没热起来的时候,阿娘总去找舅母,还不带着我,八成就是要给我偷偷相看呢。”
孟昔昭惊讶的看着她:“是你提的?”
孟娇娇点头:“是呀。”
孟昔昭更惊讶了:“你有意中人了?!”
不会还是临江王吧,可临江王不是已经定亲了吗,跟田太尉家的二女儿,明年就该结亲了啊!
孟娇娇有点不好意思的摇头:“没呢,只是我都这么大了,好郎君就要快些挑,不然等我再大一些,就是别人挑我了。”
孟昔昭一听这个,顿时霸气的拍桌子:“谁敢!娇娇,要是因为这个的话,我觉得你不必如此着急,你可以再等上一两年,真的,一两年足矣!”
一两年之后,不管你看上谁,我都能叫新皇给你赐婚!
……
孟娇娇:“…………”
她惊愕的看着孟昔昭,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这么激动,歪了歪头,孟娇娇缓缓说道:“其实……也不止是因为这个,在家里,看着大哥和嫂嫂琴瑟和鸣,我有些羡慕这样的日子。爹娘互相扶持,一路相濡以沫,才走到如今,哥嫂眼看着,也步入了同样的道路。至于二哥你,有时是个多情浪子,有时,又仿佛不近女色,不过二哥你有你想做的事,我猜,那些事,便相当于你心中温柔可意的娘子。”
孟昔昭:“…………”
还真不是,他有娘子了,就是这个“娘子”,看着比他还魁梧一些。
孟昔昭不吭声了,主要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妹妹自己想谈恋爱了,难道他还要阻拦么。
而这时候,孟娇娇继续说道:“二哥你出事的时候,我仿佛看见天都塌了,若不是有这样一遭,我还不知,自己竟是那么的扛不起事,在那时,爹和大哥为你奔走,阿娘一面照顾家里,一面去外祖家,要他们仔细准备出征的军备,连大嫂,都能回娘家去,让郡王爷在朝上为你说话,而我,就只有我,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孟昔昭愣了愣,他下意识的就说:“可你只是个小娘子啊,我出事不是你的错,我也不希望你因为我,牺牲自己的终身大事。”
孟娇娇点头:“我晓得的,况且我说这些,也不是要二哥你感到愧疚,我只是想说,类似的事,或许未来还会发生,人这一辈子,哪有永远顺风顺水的呢,我也是孟家人,我得立起来,若真的有一日,家中遇到了麻烦,我希望自己也能帮上忙,而不是除了哭,毫无用武之地。”
孟昔昭:“……那也不必急着成亲啊。”
孟娇娇抿了抿唇,看向孟昔昭:“二哥,我仔细想过了,成了亲,我便是正头娘子,可以管家,可以打理自己的家业,至于夫君,我要找个听我话的,地位目前不如我,未来却十分可期的,此人最好家庭简单,婚事艰难,让我能得一个雪中送炭、同甘共苦的名声,既是决定要嫁过去了,我便会倾我所有,以心换心,如此一来,他们全家都能被我笼络住,笼络小人,会有被反水的可能,可我若能笼络一个君子,那得到的好处,可是我一辈子都用之不尽的。”
孟昔昭:“…………”
他呆滞的看着孟娇娇,见她说的眉飞色舞,显然不是思考了一天两天了,而且,听着听着,他突然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仿佛孟娇娇说的这些条件,他在哪里听说过一样。
孟昔昭心里惊疑不定,而孟娇娇见他一直不出声,只好自己问:“二哥,你看我说的这些,怎么样?”
孟昔昭:“……”
“娇娇,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仪的郎君了,你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就算他俩关系好,孟娇娇也不该问他这个吧,连女郎之间互相讨论未来夫君,都是羞红着脸的,哪有妹妹跟哥哥讨论这个的。
被他猜中了,孟娇娇的脸顿时染上一抹红晕:“二哥,你与房陵郡公家的谢原,关系很好吧?”
孟昔昭:“…………”
他反应一秒,噌的一下站起了身:“你想嫁他?!不行,绝对不行!”
孟娇娇一愣,“为何不行?”
孟昔昭:“他比你大十岁!!!”
孟娇娇:“大九岁,我打听过他的生辰,九岁零八个月。”
孟昔昭惊呆了:“你知道你还想嫁给他?他这个年纪,等你俩成亲,他都奔三了!”
孟娇娇:“……”
沉默一会儿,琢磨明白何为奔三,孟娇娇才小声道:“这不是很好吗?年纪大,会疼人,而且我心甘情愿的嫁给他,他一定感恩戴德,对我就更好了。”
孟昔昭:“…………”
他对孟娇娇佩服的五体投地,说话都带上颤音了:“娇娇啊!成亲要看你们二人合不合心意,心意不合,未来就是一对怨偶!你以为年纪大,就都是好人了?说不定正相反,他嫌你幼稚,嫌你诗书不通,嫌你不够温柔小意,到时候你又要怎么办?!”
孟娇娇愣愣的看着他:“真的?他是这样的人?”
孟昔昭突然卡壳。
额,好像不是。
从之前谢原对待金珠银柳等人的态度来看,他还是很绅士的,对丫鬟也十分有礼貌,金珠银柳对他的评价都很高,在他面前,还会夸谢原如何如何。
见孟昔昭突然不吭声了,还心虚的把眼睛转到一边去,孟娇娇就懂了,她笑了笑:“我知道二哥是担心我,可二哥你仔细想一想,谢原除了年纪大,没有别的缺点了,他家中没有女眷,他多年苦读诗书,也没有通房侍妾,外面都说是因为他们家不行,所以没有女人愿意嫁进去,可谢家再怎么样,也是勋贵之家,普通女子不愿去,那风尘女子、吃不上饭的女子,总愿意吧,远的不说,他弟弟便有如此多的红颜知己,可见不是没人愿意跟他,是他洁身自好,不愿意寻欢纳妾。”
“而且他是太子的表哥,二哥你如今追随太子,我嫁给他,这对咱们家也是有好处的,太子会对你更放心。”
孟昔昭嘟囔:“你嫁不嫁的,太子对我都放心。”
孟娇娇:“……”
沉默一阵,孟昔昭突然扭头,问孟娇娇:“你便铁了心的,就想嫁给他了?”
孟娇娇:“那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他很好,很符合我对未来夫君的期盼,若他有什么隐疾,或是不愿意和咱们家结亲,那我就换一个,工部郎中臧禾,和你的关系也不错吧?”
孟昔昭:“…………”
你还是放过我身边的人吧。
孟昔昭算是看出来了,孟娇娇说了这么一大堆,其实她的择偶条件,首要的,是那人必须是自己的朋友。
说到底,孟娇娇还是想得一门以后能跟他一起共进退的婚事。
感动么?一点点。
焦虑么?亿点点。
……
妹妹如此懂事且贴心,但孟昔昭感到的不是开心,而是越发的焦虑,像热锅蚂蚁一样,沉不下心来。
孟昔昭一焦虑,人就跑东宫去了,眉头紧皱的趴在太子腿上,絮絮叨叨的说着他的担心。
无非就是怕孟娇娇所托非人,因为他,做了会让自己后悔一生的决定。
太子拿着一把木梳,规律的为他慢慢往下梳头发,头皮被按摩到,孟昔昭心里的焦虑就轻一点了。
梳完一遍,太子又开始梳第二遍,然后淡淡的开口:“二郎,若不是娇娇,换做一个寻常女子,比如,换做你身边那个叫金珠的丫鬟,你觉得,将她嫁给谢原,如何?”
孟昔昭依言去思考,他的脸色还是皱巴巴的。
“挺好的。”
他甚至觉得,金珠捡大漏了。
毕竟谢原很厉害,往后太子登基了,他的仕途也就畅通无阻了,封侯拜相,那是一定的,即使他觉得金珠特别好,但说实话,金珠的身份,太吃亏,按常理,她是不可能嫁给这样男子的。
孟昔昭懂了。
沉默一瞬,他气鼓鼓的翻过身来,指着太子高挺的鼻梁:“因为他是你表哥,你才会替他说话。”
太子垂眸,轻轻笑了一下:“二郎这可就冤枉我了,谢原虽是我表哥,可我与他并不那样亲近,再者,我是不愿做会让二郎与我离心的事情的,只为一个谢原?完全不值得。”
孟昔昭:“…………”
说的他都开始同情谢原了。
神色刚松动了一些,反应过来以后,孟昔昭噌的一下坐起来:“你还是在为他说话!”
太子:“…………”
罢了,他还是别开口了,作为谢原的亲属,不管他说什么,孟昔昭都会认为他别有用心。
而他乖乖闭嘴之后,孟昔昭反而开始冷静的思考,越想,他越觉得,娇娇和太子,说的都很有道理。
“……”
“可他比我妹妹大了十岁啊!!!”孟昔昭依然扼腕的说道。
…………
谢原平日几乎不出家门,宅的令人发指,要不是孟昔昭叫他出来,他都快忘了百花街这边是什么风景了。
站在酒楼窗边,看着秦淮河两畔的小贩,谢原无意识的笑了一下。
自从做过一地同知,他发现,他很喜欢看到百姓安居乐业的模样。
只是可惜,这样的景色,在大齐国土当中,占不到万分之一。
谢原的中书舍人,可能是整个历史上最没存在感的中书舍人。
他应当日日都在天寿帝身边上值,可天寿帝并不审理国事,一天当中见大臣的时间,有时一个时辰,有时半个时辰,有时一天大臣都找不到他人。
最近宫里多了个苏婕妤,天寿帝又有乐不思蜀的迹象,问政的时间大大缩短,因此,谢原整日都待在中书省,跟那些皮笑肉不笑的同僚相处。
门下省被司徒相公管辖,还好一点,互相倾轧的迹象少一些,而中书省,仿佛一个练蛊之地,门派关系错综复杂,有以师门分的,有以姻亲分的,还有以职能分的,十几个人,能拉一百个群。
可怜谢原,这段时间正事没怎么干,勾心斗角的事情倒是看了不少。
孟昔昭要是不找他的话,他估计也快找孟昔昭了,再不做点实事,他怕自己就要憋不住了。
等了快一刻钟,孟昔昭终于来了,谢原听到他推门进来的声音,带着浅笑,转身对他拱手问候:“孟府尹,别来无恙。”
孟昔昭看他一眼,不想搭理他,直接走到一旁坐下。
谢原:“……”
他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得罪了孟昔昭,正想问,却见孟昔昭如平常一般,抬头对他笑了笑,然后说:“先点菜,咱们边吃边聊。”
谢原自然没有异议。
菜上齐之后,谢原就开始关心孟昔昭,问他前段时间和邱肃明的争执是怎么回事,需不需要他帮忙,其实邱肃明弹劾过他爹孟旧玉,在中书省时,谢原看到了,还给孟昔昭报过信,彼时孟昔昭对他是很感谢的,派了小厮专门来谢谢他。
孟昔昭不愿意说这些,很快就岔过去了,而谢原见状,也贴心的不提,只说自己在中书省的经历。
而孟昔昭听着听着,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他端着酒杯,听谢原说起闫相公的事情,耐心听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终于,孟昔昭耐心告罄了,他打断他:“谢兄,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谢原一愣,连忙道:“自然可以,那我也称你……孟二弟?”
孟昔昭:“……”
以后你怕是要跟着一起叫我二哥了。
摆摆手,孟昔昭说道:“叫我名字就好了。”
谢原笑笑,从善如流的称了一句:“好,那我就叫你昔昭。”
孟昔昭听得一个别扭,却还是没说什么,只问:“你家里都好吗?”
谢原:“都好,父亲前几日还提过你,说是十分敬佩你敢与三司使针锋相对的行径。”
孟昔昭点点头:“那你弟弟,谢韵,还是跟以前一样,流连花丛,不干正事?”
谢原:“…………”
虽说这都是实话,但也没这么直接问出口的吧。
可孟昔昭就这样,他以前就相当的直言不讳,因此,谢原也没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沉默一瞬,就回答道:“不了,我回家之后,与他详谈了一番,想让他也去考个功名,哪怕考不上进士,考个举人也好,其实他以前也十分的喜欢读书,只是家里……好在如今都已经好起来了。”
孟昔昭眨眨眼,并没有客气客气,安慰一下谢原,而是突然凑近,好奇的问他:“谢韵年纪也不小了,你让他去考功名,哪怕他一考即中,也要花上两三年的时间,他如今可是个白丁啊。这一来二去的,他还未娶妻吧,你家里,不打算给他张罗张罗吗?”
谢原:“……”
愣了愣,他有些迟疑的回答:“过一两年,家里情况更好一些,应当是会张罗的。”
孟昔昭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呢?你也没有个家室,你父亲应该更着急你的事才对。”
谢原总算是感觉到古怪了,可他不善言辞,也不会咄咄逼人,即使孟昔昭也没有家室,他却说不出这种话来反问他,再说了,孟昔昭也不算完全没有家室。
这回他沉默的时间长了一些,但到底,还是好好的回答了孟昔昭:“我未曾想过成家的事,父亲确实着急,只是他也知道,谁嫁来我家,都是跟着一起坐牢罢了,父亲开不了这个口,而我,也不愿让一个无辜女子,跟着我吃苦受罪。”
孟昔昭看了一会儿他的神色,才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自己都说了,再过一两年,你家的境况就会好起来,你弟弟都能娶妻,你又为何不能。”
谢原听了,忍不住笑起来,他这一笑,如同春风拂面,连孟昔昭看了都觉得心中犹如暖流淌过,估计小姑娘看了,反应更大。
但谢原自己是察觉不到的,他真心实意的说道:“谢某自知,不如弟弟会讨女子的欢心,前半生与圣贤书为伍,读成了一个木头桩子,我谢家如今是这样的光景,以后就算好起来了,我终究还是家里的长子,我若娶妻,家中事务就都归了我妻,她无人帮衬,也无人教导,女眷中的事,我也无法帮忙,谁家的小娘子,愿意受这种罪呢。白日疲累,到了晚间,还要与我这种不解风情的人日复一日的的对面相处,怕是会更累吧。”
孟昔昭:“…………”
他勾起了谢原的伤心事,谢原说完,便沉默的给自己斟酒,而孟昔昭看着那清酒流进谢原的杯中,面色却是越发的诡异。
木头桩子——没心眼,好拿捏。
光景不好——正好雪中送炭,培养同甘共苦的情谊。
家中长子——家业未来都是他的。
无人帮衬、无人教导——自己就是老大!
晚间相处——嗯,谢原是真没考虑过纳妾的事,所以他娘子才能每天晚上都看见他。
孟昔昭陷入沉默,他突然发现,自己可能是有点多虑了。
孟娇娇绝对不傻,首选年纪大、名次低的谢原,而不选年纪相仿、高中探花的臧禾,都是有理由的。
至于理由,上面都摆着呢。
孟昔昭心情十分复杂,说真的,这条件,如果他是个女的,他都想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