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如常举行, 文武百官从刚才的意外当中冷静下来了,就开始觉得这场景有点不对劲,但太子带领着大家, 已经往外走了,而真正说得上话的那几位, 又没发表什么意见, 他们这些小虾米,更不敢说什么了。
毕竟后期上札子, 和现在当场阻止太子,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如果他们敢选择后者, 那就是让自己彻底站在太子的对立面。
谁会这么傻啊。
……
祭天是有百姓围观的,这也不知道是哪任皇帝留下来的规矩, 侍卫亲军把整个祭坛密密麻麻的围起来,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百姓们就站在这群侍卫的包围圈外, 伸着脖子看今年的祭天事宜。
看到今年的主持人换了, 从那张他们都已经看腻的脸,换成了一个年轻俊美、同样戴着冕旒的郎君, 百姓们瞪大双眼, 瞬间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谁呀?好俊俏!”
“呆瓜,当然是太子殿下, 你没看到他穿的是太子服吗?”
“我怎么知道太子服是什么样子,哎呀,之前就听说陛下病了, 太子代为祭天,那往后……”
“嘘嘘嘘, 小点声,别让别人听见了。”
孟昔昭回头看看这俩挤在最前排的老百姓,就跟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又把脑袋转了回来。
眯着眼睛,他看向站在祭台上方的崔冶,心里想着。
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
没错,他家太子就是俊俏!
…………
*
等天寿帝醒过来的时候,别说祭天,祭祖都已经结束了,大年初一就剩下一个尾巴了。
得知了早上的来龙去脉以后,天寿帝简直是出离愤怒,好好的,怎么他会摔那一下,别人或许觉得他是腿脚不稳才导致的摔跤,可作为当事人,他很清楚,那块地砖一定是有问题!
咳……其实他也不能确定,但他太生气了,所以一口咬定是地砖的错,当场就叫来闻士集,让他去查这个事,秦非芒在一旁低着头,他悄悄看了一眼挂在旁边的帝王冕服。
冕服之下放着一双丝履,这双丝履干干净净,几乎一点灰尘都没沾染过,这也正常,大过年的,宫人恨不得把飞进来的麻雀都清洗几遍,这套本就是全新的服装,被天寿帝穿了最多一刻钟,自然看起来还是崭新崭新的。
但只有秦非芒知道,这不是宫人把道路打扫的很干净的原因,而是,这双丝履,的的确确还没下过地……
秦非芒心里有点慌,闻士集的本事他是知道的,这人二十来岁就当了都指挥使,除了他特别忠心以外,还有就是,他特别能办事,天寿帝交代他的,他就没有完不成的。
应该不会查到他头上吧……
闻士集听命出去了,而在秦非芒发呆的时候,他又听到天寿帝的声音。
“把崔冶给朕叫来!”
秦非芒一秒回神,连忙应了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给太子殿下点了个蜡。
连月的辛苦,毁于一旦啊,天寿帝这人就是这样,不管你以前对他有多好,只要让他记仇一回,之前的所有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秦非芒本来是要亲自去一趟东宫的,毕竟他现在也算是太子这一系的人了,可刚出来,他就在门口看见了东宫的侍卫都头,郁浮岚。
见状,他连忙快走两步,想要把这事告诉郁浮岚,让他去提醒太子殿下,谁知道,郁浮岚脚步比他快,在夜色当中,追着前面的人就跑出去了。
秦非芒疑惑的看着那个方向,后知后觉的想起,那个人是闻士集。
秦非芒:“……”
行吧,还是他自己去好了。
秦非芒到了东宫的时候,东宫内侍让他进去,见到太子之后,他才发现,孟昔昭也在这。
太子得知他的来意,轻轻点头,然后颇为愧疚的说了一句:“父皇有命,孤不敢不从,只是今日在外面待的时候有些久,孤受了寒,父皇如今龙体抱恙,孤怕过去之后,会给父皇过了病气,只好忍痛抗旨了,还望秦大官能把孤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父皇。”
秦非芒:“……”
他微愣的看着崔冶,而崔冶气定神闲的回望他,还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孟昔昭坐在旁边,咔嚓咔嚓的吃着果子,一副此事与我无关的模样。
秦非芒:“…………”
可能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没发现,但如今都半年过去了,太子从原本的病恹恹,变成如今这面色红润、体魄精壮的模样,他再看不出来,那他就该去看看太医了。
原本的他苍白且虚浮,装病的话,确实挺简单,因为谁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病,可现在不同了啊,说句大不敬的,太子如今的气色,夜御十女怕是都不成问题,再装病,就太过分了吧。
他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犹疑,然而不管是太子,还是孟昔昭,都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最后,秦非芒只好默默咽下所有的话,顶着一脑袋压力,回去复命了。
哪怕还没回到天寿帝面前,他都知道,等天寿帝听了他的转述,会气成什么德行。
……
他走了,孟昔昭的果子也吃完了,擦擦手,他说道:“我也该回去了。”
气定神闲的太子殿下瞬间皱起眉,像个被浪荡子抛弃的外室:“这么早?不是说今日会多陪我一会儿吗?”
孟昔昭一边回答,一边站起身:“可是再不回家,我家里人就要起疑了。”
……越听越像偷/情。
崔冶沉默下来,他不再言语,而是看着一旁的烛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孟昔昭不怕他生气,毕竟他觉得崔冶脾气可好了,在他眼中,崔冶是这天下最温柔、最随和的人了。
但他怕崔冶搞小动作。
结合之前的经验,孟昔昭狐疑的看着他,总觉得他这么轻易的就妥协有点不对劲,可是崔冶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打量,把头转过来以后,他脸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孟昔昭怀疑的情绪了。
他还亲自拿过了孟昔昭的披风,给他系上带子,然后静静的看着他,像是要多看他一会儿,好打发接下来的孤寂一般。
他轻声叮嘱:“回去的路上不要停留,今日许多人都点炮仗,让你的小厮也警醒一些,不要惊了马。”
孟昔昭显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闻言,他也有点不想走了,可是不走不行,于是,他倾身过去,抱了抱崔冶,蹭着他的胸口,闻着这令他心安的药香。
虽然很不舍,但他还是无情的把想要再次解开这披风的太子推开了,临走之前,他顿了顿,问向崔冶:“郁都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崔冶:“不用担心他,郁浮岚十二岁的时候就来东宫了,东宫是个染缸,能在这里长久待下去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孟昔昭挑眉:“也包括你?”
崔冶笑:“自然,我可是翘楚呢。”
*
半夜三更,不管孟昔昭还是崔冶,都已经歇下了,而郁浮岚还在苦哈哈的跟着闻士集,同他一起调查此事。
郁浮岚用的理由是,殿下十分关心陛下,所以他也想为殿下分忧,闻士集其实不太信他的说辞,奈何他死乞白赖,就是要跟着,闻士集也不好把他赶回去。
而遗留的物证,早就被清理过了,鞋子被秦大官换了,原本涂了东西的砖石,也被某个小太监偷偷擦干净了。
但是,世上不可能有完美的犯罪,只要深挖,就一定会发现蛛丝马迹。
而闻士集找到的第一个蛛丝马迹,就是砖石上淡淡的、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的味道。
一发现这上面有异味,闻士集的眼睛顿时犀利起来,他已经可以断定,这是人为的,而且马上就要回去报告天寿帝,郁浮岚当然不能让他去,他拦着他,说这点异味还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要查,就查到底,找出幕后黑手,然后再禀告陛下。
闻士集不为所动,叫他让开。
郁浮岚也跟他杠上了,就是不让。
旁边两人的属下都有点懵,搞不懂这是什么阵仗。
闻士集开始萌生怒意,他甚至威胁的把刀出鞘,警告郁浮岚,他要是不让,自己就要动手,把他拿下了。
而郁浮岚一听见刀出鞘的声音,顿时愣了一下,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那点寒光,然后抬起头,对闻士集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闻士集皱眉。
“你非要这时候回去复命,是因为你认为,此事是太子殿下做的,对不对?”
闻士集:“……我没这么想。”
郁浮岚:“可你要是这时候回去了,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闻士集:“那是别人的事,与我无关。”
郁浮岚冷笑出声:“是啊,与你无关,当年与你无关,如今还是与你无关,我真是……”
顿了一顿,他像是突然对所有事情都失望了一样,垂下眼,说出的话带着心灰意冷的味道:“我真是蠢,竟然会以为,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闻士集一怔,握着刀的手,突然紧了紧。
“当年我没有——”
他解释的话被郁浮岚打断:“闭嘴,我不想听!有本事你就像过去踏着我父亲的尸体一样,也从我身上踏过去,不然的话,你今日休想离开这里半步!我绝不允许,再有人欺辱殿下!”
背了半辈子的骂名,说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闻士集再像块石头,他终究不是石头。
原本默默的忍受也就算了,毕竟他习惯了,而在郁浮岚主动向他示好、甚至大度的表示他已经想通,那事根本就不是他的错以后,闻士集感到心中轻松了不少。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望着上峰之子近乎仇恨和孤注一掷的目光,闻士集这心里,老难受了。
……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默默的收回刀鞘,转过身,吩咐其他人:“把昨日和今日,经过这里的所有宫人,都给我找来。”
他的属下们:“…………”
头一回见到闻士集改主意,他们简直惊呆了,而闻士集见他们没动,立刻皱眉看过去:“没听见吗?”
他们这才回过神,呼啦一下,离开办事去了。
这时候,闻士集转头看向郁浮岚,却见郁浮岚撇着头,根本不看他,在他往自己这边走了一步之后,他还立刻往旁边挪了一步,仿佛跟他站的太近了,都让他感到不适。
闻士集:“……”
他不再动作了,而用余光看着他的郁浮岚,也悄悄松了口气。
孟大人说了,他的任务,就是给闻士集拖住,他查出什么无所谓,只要能把他拖住,就行了。
原本他觉得这任务还挺简单的,可真正实施起来,才发现这么的不容易。
他忍不住叹气,果然,比起受良心上的煎熬,他还是更喜欢直接抹人脖子。
……
*
另一边,被崔冶轻飘飘拒绝的天寿帝,果然出离愤怒了。
翅膀硬了啊,绝对是翅膀硬了,还没怎么着呢,居然就敢抗旨不遵了!
什么怕过了病气,不过就是借口罢了!
天寿帝一生气,整个华宁殿的宫人都要倒霉,大半夜的,大臣们也都回家睡觉了,没人哄他,大家就只能把苏贤妃请过来,让她帮忙哄。
不得不说,天寿帝的生命力是真顽强。
要是换了别人,被连翻下毒,使绊子,故意的惹他生气,脑袋里的血管早就爆了,人也早就过完头七了,可天寿帝就能一直坚/挺着,甚至还能继续折腾人。
苏若存过来以后,温言软语的劝了他好久,可是天寿帝在气头上,哪会听她的话,烦躁的时候,还一把把她推下床沿,让她摔倒在地。
旁边的宫人立刻就要来扶她,苏若存没让,她自己站起来,卑微的向天寿帝道歉,天寿帝并不搭理她,他脸色通红,并不是那种健康的红,胸口也不停起伏,太医刚刚给他开了安神的药,他也不愿意喝,翻来覆去就是一件事,辱骂太子。
苏若存观察了他一会儿,突然觉得,这就是个挺好的时机。
于是,她上前一步,柔声询问天寿帝,若嫌药苦,她可以回去做一些点心来,帮助天寿帝服药,天寿帝听到这个,这才施恩一般的看她一眼,然后嗯了一声。
苏若存微笑,从善如流的退下了。
今晚闻士集不在,宫中没有外人,天寿帝又被太子气着了,发了这么大的火,那么,他要是再出什么事,也不会有人意外的。
一炷香之后,苏若存带着一份油炸的糕点回来了,这糕点里放了很多豆沙,甜味特别重,别说天寿帝了,就是狗,也闻不出来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而苏若存伺候着天寿帝,看他喝下那碗药,也看他吃了这块糕点。
苏若存并不知道这东西的药效是什么,所以她不敢立刻就离开,天寿帝病了之后,也没再跟人同房过了,苏若存去一旁的偏殿短暂休息,但是进去之后,她根本就睡不着。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过去,不知到了什么时辰,突然,外面传来摔东西的动静。
苏若存瞬间起身,都不用宫女扶她,她飞奔出去,然后就看到天寿帝翻着白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一般的声音,他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但只捶了两下,他就没意识了。
苏若存瞪大双眼,这反应倒是十分真实,根本让人看不出来,这药是她下的。
第四次了。
天寿帝都晕倒四次了……
第一次第二次大家是挺惊慌,可这转眼都第四次了,哪怕门外洒扫的太监,如今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边看着其他人跑出去请御医,一边在心里琢磨着,等陛下驾崩了,他是不是要使点银子,去别的地方当差,这华宁殿人才济济,他根本就挤不上去啊。
然而,片刻之后,最先赶来的不是御医,而是宣称自己得了风寒的太子。
他带着一堆人,到了这里之后,他脚步匆匆的进去看天寿帝,而外面的人,以张硕恭为首,迅速的就把华宁殿给包围了起来。
小太监惊呆了,他以为太子这是要趁他病、要他病,直接逼宫,然而太子的人只是站在那,也不阻止别人出来进去,一时之间,就让人搞不懂他到底在干什么。
御医就比太子慢了一丁点,他们进去的时候,天寿帝已经悠悠转醒,一睁眼,他就看见太子守在自己床前,还一副十分担心的模样,天寿帝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就要破口大骂,然而,话到嗓子眼了,他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了。
真的,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他把脸色憋成紫红,却不明白他为什么指着太子,然后做出一副很像便秘的表情来。
他们的疑惑令天寿帝更加的惊慌,还是苏若存看着他这着急的模样,突然明白过来。
她惊呼一声:“陛下,您是不是不能说话了?”
天寿帝一僵,而其他人听了这句话,顿时集体震惊起来。
天爷啊,卒中确实是会让人失去说话的能力,有的人连下床都不行,可、可天寿帝不是一般人啊,他是皇帝,这皇帝——好像不能是个哑巴吧?!
…………
等宫外的人知道这一噩耗,已经是早上了。
本来是全体放假的日子,结果,这假不能再放了,高官们全都凑一起,沉重的讨论如何应对这件事。
其实有啥好讨论的呢,以前不也有他没他都一样,就算天寿帝再也开不了口了,只凭这群官员,也能把朝廷运转下去。
但有句话叫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可以昏庸可以不理朝政,却不能丧失执政的能力,因为山中无老虎,猴子就要称大王了。
太子的人已经驻守在华宁殿附近,他已然展示了自己的态度,这场会议他也在,而且就坐在上首,至于他的兄弟们,什么老四老五、老七老八的,都跟查无此人一样,其他官员也没有提起他们的。
他们现在讨论的,无非两种情况,一,太子代为监国,他当老大,其他人听话;二,从官员里选个老大出来,做摄政大臣,太子继续学习怎么当个储君,等天寿帝没了,再正式接管一切。
孟旧玉当然支持第一种,而闫顺英,他没直说,但他的不表态,就代表了他想要第二种。
司徒桓才是真的不表态,跟他亲近的人,虽然想开口,但一看他这态度,就又把嘴闭上了。
孟昔昭也在场,他看着自己爹和闫顺英的人打口水仗,听了一会儿,感觉真要吵下去,能吵好几天,他换了个坐姿,然后看向一旁的詹不休。
接收到他的示意,詹不休立时起身。
他本就人高马大,这一突然站起来,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缓缓巡过那些竭力反对太子亲政的人的脸,他把手按在自己的佩剑上,轻轻往上一弹,露出一段雪白的剑光来。
“诸位大人如此反对,是想自己做这摄政大臣么?”
文臣们惊愕的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要说什么,旁边坐着观察衣袖花纹的孟昔昭突然笑了一声:“詹将军此言差矣,他们是觉得太子殿下年纪轻,想换个年长的上来,让我想想啊,这叫什么,挟太子以令什么来着?”
众官员:“…………”
他们顿时激烈的辩驳起来,一瞬间全都冲着孟昔昭来了,而孟昔昭挑衅的看着他们,根本不怕他们的唇枪舌剑,突然,铮的一声,已经被众人忽视的詹不休,猛地把剑全部拔了出来。
闫顺英终于说话了:“詹将军,你是要逼宫造反吗?”
詹不休对他笑了一下:“不,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文臣的弯弯绕,我只是觉得你们太吵了。”
他拿着剑,威胁意味十足,孟昔昭俨然跟他一伙的,微笑着看向突然就不说话的众人,而闫顺英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太子,太子正好也看着他,突然,他把目光转向大部分武将待的地方,尚西关跟个鹌鹑似的,低着头不说话,而丁醇坦然的坐在他身边,发现太子看自己,他还微微低头致意。
闫顺英:“…………”
本来他打的就是以资历和唇舌压太子一头的主意,毕竟兵权,他是真的一点都争取不到。
这事本就没什么悬念,是他总想争取一把,可看现在这模样,他要是再争取,等太子继位,自己恐怕也要被清算了。
罢了,他识时务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年。
为首的人低头了,那群应声虫自然也都跟着土崩瓦解。
孟昔昭很满意,没有拳头的时候,他只能靠游说争取好处,可现在都有拳头了,还张嘴干什么,谁不听话,一拳揍过去就是,文臣好用,但也像苍蝇,永远都在聒噪,如今要做的事多着呢,谁有那闲工夫跟他们玩舌战群儒。
就这样,太子监国的事情定下来了,而崔冶见此事尘埃落定,这才站起身,好脾气的说了几句场面话,让大家放心,有什么不懂的,他会向两位相公和参知政事询问,父皇病重,常朝便暂停,以后将札子都送去文德殿,他每日都会在那里处理政事。
这个宫殿稍微小一点,是皇帝平时稍作休息,或者接见不太重要的大臣的地方。
但不管怎么着,这都是皇帝才能使用的宫殿,太子看似谦逊,其实已经开始伸手了。
……也罢,他连自己人都安排到华宁殿了,相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了。
有人觉得太子很过分,但也有人觉得,这样的太子更具备做皇帝的特质,让他们更加安心了。
临走之前,有人提出想见见天寿帝,太子也不拦着,让他们去见,毕竟这种机会,以后想要,也没有了。
天寿帝被晾在这里,身边只有秦非芒和苏若存守着,他敏锐的感觉到要出事,他想下床,但谁都不让他起来,等大臣们鱼贯而入,老泪纵横的问候他,顺便告诉他,大家已经商量好了,让太子监国时,天寿帝的反应突然无比激烈,他说不出话,右手还拿不了笔,左手的话,又不会写字,所以他只能在这手舞足蹈,无能狂怒。
而谁也看不懂他到底比划什么呢,最多就能猜出来一点,他似乎不愿意让太子监国。
某些官员落泪,他们其实也不想啊,可是太子都搬出兵权来威胁他们了,他们怕自己再闹的话,太子就真的逼宫上位了。
最后,他们劝天寿帝平心静气,好好养病,把天寿帝劝的又有要发病的意思。
……
这些人都走了,孟昔昭站在太子身边,人人都知道,他是太子的人,人人也都知道,他马上就要抖起来了,所以没人去问他为什么不离开。
不过詹不休为什么不走,这就让人很费解了。
但结合刚才他俩一唱一和的模样,倒也不难猜,詹不休如今,也是太子的人了。
一文一武,还都年少有为,唉,以前真是昏头了,怎么就觉得,太子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花瓶呢。
闫顺英满脑子想的都是他错失了控制朝政的好机会,根本不在意这些,孟旧玉则不会拆他儿子的台,司徒桓倒是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感觉他们几个留下,有点微妙。
但他的决定是,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转眼间,这群人就都走了,天寿帝气得要死,他猛地扭头,仇视崔冶,还抬起左手,先指秦非芒,再指崔冶。
孟昔昭看着,也不知道他是让秦非芒把崔冶轰出去的意思,还是让秦非芒把崔冶抓起来的意思。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天寿帝也不觉得崔冶会把他怎么样,毕竟他才是皇帝,而没有人,敢去伤害皇帝。
天寿帝这辈子受的教育就是如此,所以下一秒,某个画面,让他目瞪口呆起来。
不管他怎么比划,就是不动弹的秦非芒,在孟昔昭抬手,指了指殿门的时候,秦非芒立刻点点头,然后过去,把殿门关上了。
之后也不回来,他就站在那,一边守门,一边看着龙床这边。
天寿帝看到的秦非芒,从来都是规矩的、卑微的、忠心的,他面对自己的时候,永远诚惶诚恐,而这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只见过秦非芒对那些小太监露出来过。
那些小太监,秦非芒捏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他太震惊,都忘了秦非芒虽然看起来陌生又危险,可他刚刚竟然听得是孟昔昭的话这一事实。
孟昔昭欣赏着他这三观尽裂一般的神情,看够了,他弯下腰,在天寿帝脑门前面打了个响指:“行了,回神吧,以后你有的是时间思考人生呢。”
天寿帝转过头,无比愕然的看向孟昔昭,似乎不敢相信他刚刚居然做了那样一个大不敬的动作。
孟昔昭懒得多看他一眼,从袖子里拿出新的药瓶,他就像看不到天寿帝一样,只把这个药瓶展示给其他人看:“这个,是新型的麻沸散,每日喂一粒,就能让人四肢绵软,使不上力,连睁眼都很困难,但意识是清晰的,并不会让人睡过去,只是为了保险起见,以后每日喂两粒吧,免得他钻了空子,寻机会逃走。”
苏若存柔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我会每日看着他。”
孟昔昭:“也好,双管齐下。”
天寿帝一脸空白的看向苏若存。
他的脑子可能已经不够用了。
孟昔昭还在问:“詹将军,今日是第一日,你先来?”
詹不休看一眼床上的昏君,突然说道:“打断他的手脚,效果也是一样的。”
孟昔昭:“……但就会有人发现了。”
詹不休面无表情的说:“发现又如何?”
他觉得就是立刻杀了天寿帝,也不会有人能掀起什么风浪了。
崔冶拧眉:“被人发现,就会出现隐患,不是所有人都想争一时的意气。”
詹不休:“……”
听出崔冶话语中的针对感,詹不休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从以前他就觉得,崔冶好像讨厌他。
想不出理由来,詹不休就把这个归结于他和所有姓崔的都没法和平相处上了。
这四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已经把天寿帝忽视了个彻底,而天寿帝在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以后,整个人如坠冰窟,从头发丝到脚底板,全在冒凉气。
他们、他们……
他们全都是反贼!!!
天寿帝条件反射的就想逃,而詹不休瞥了他一眼,眼疾手快的把天寿帝按了回去,詹不休力气非常大,这一下,把天寿帝按的都要骨折了,可他连惨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下一秒,詹不休揪起天寿帝的头发,然后伸手找孟昔昭要瓷瓶。
孟昔昭被他这麻利的手法惊了一下,反应一秒,他哦了一声,赶紧倒出两粒药。
詹不休接过,掰开天寿帝的嘴,在他可笑的挣扎当中,把这药喂了进去。
在孟昔昭看来,这药特别像肌肉松弛剂,也不知道滕康宁到底怎么研究的。
等药效发作还要一会儿,如今里里外外都是崔冶的人,詹不休也不用一直都在这守着,外面还有事要他干呢,不是所有人都彻底老实了,万一有人打算玩一把大的,那就需要詹不休来镇场子了。
詹不休先走了,苏若存不习惯跟外男待在一起,所以也离开了,而崔冶跟孟昔昭一起看着天寿帝药效发作,软绵绵的倒下去,他俩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看在天寿帝眼中,就跟小鬼一样恐怖。
知道他已经起不来了,孟昔昭这才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然后突然念道:“夕柳别,烛泪决。”
药效发作的时候,天寿帝本来应该什么动作都做不了,可他一听到这几乎印到他骨血里的六个字,那沉重的眼皮,竟然颤了颤。
孟昔昭没有错过他的这点微动作,笑了笑,他指着自己:“我写的。”
然后,他又指着一旁的崔冶:“他誊抄的。”
崔冶不出声,就只是温和的看着孟昔昭,随便他怎么欺负天寿帝。
药效太猛,孟昔昭很难看出来天寿帝的反应,好在,他的手指正在疯狂抖动,看起来还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孟昔昭这才高兴了,继续说道:“虽说我没读过什么书,但你不觉得,我写的很好吗?我认为,在这方面,我应该是有天赋的,所以我想,我要再写一个东西,你说,我替你写个罪己诏怎么样?”
孟昔昭体贴的问:“你要是同意,那你就抖抖手。”
天寿帝眼皮和手指一起抖,但刚抖两秒,突然,他不动了,孟昔昭疑惑的看过去,发现他已经气晕了。
眨眨眼,孟昔昭转过头,看向崔冶:“不管了,我就当他是同意了。”
崔冶:“……”
嗯,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