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江野哀怨地说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当天救人的虽然是君若锦,但意外留在六楼的是他,提出救人方案的也是他,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出了一点力的吧?
他也用不着什么奖励、什么感激,别乱传他的谣言的行不行?!
龙教授今年七十多了,人还在国外参加学术研讨,他都能听说这件事,可想而见谣言在校内已经传成了什么样。
怪不得陈教授给他打电话关心他心理情况的时候,出现好几次诡异的停顿,仿佛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似的。
江野本来还以为是国外信号差,说话听不清,没想到陈教授是真的有话说不出口。
他都是个快毕业的老前辈了,这是要他晚节不保啊!
龙教授爽朗地笑着:“哈哈哈,你是年轻人,年轻人做年轻人该做的事,多好啊,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偷偷羡慕你呢。”
江野:“……”
不是偷偷笑话他,他就谢天谢地了!
江野避重就轻地强调道:“上吊是谣言,我只是在杂物间睡着了没看手机,他们以为我要跳楼。”
“你啊,就是太认真了。”龙教授叹息道:“结果差不多就行了,细节不重要嘛,所以你是真的在和爱人热吻吗?还是以前那个吗?”
“……教授,信号不好听不太清,没事我就挂了。”
堂堂正教授,居然能说出“细节不重要,结果差不多”的话。
可见科学思维在八卦思维面前有多不堪一击。
“好吧好吧,不说这个了,你的‘特异性理论’在国际上引起了不少关注,这可是老头子最后一次替你跑腿,下次你可得亲自到场,给这些洋鬼子看看我们华国的年轻一代啊!”
“陈教授已经和我说过了,我觉得y国专家最新的研究有点意思,他们在免疫抑制和重组蛋白方面……”
专业人士谈论专业问题的时候,和讨论八卦的态度截然不同。
虽然他们说的话君若锦一句话都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小男友很厉害。
龙教授的身份他刚刚用手机查到了,龙善垒,现任F大Aphrodite综合征药物研究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长江学者、杰出科学家提名……
这位老教授拥有无数令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头衔,他的思想和阅历远远超越普通人。
面对着这样一位国宝级人物,江野不仅能和他有来有回地交流,甚至能提出令对方赞不绝口的观点。
江野才不到二十岁,他的未来不知道能有多璀璨夺目。
他早晚要去世界的舞台上大放异彩,而不是被一纸荒谬的婚约囚禁于污浊泥泞的死地。
“……对了,邹教授的事您不知道听说了没有,我觉得邹教授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专业内容的讨论结束后,江野提到了邹教授。
眼下邹教授已经成了人人喊打
的过街老鼠,大家要么和他撇清关系,要么也踩上一脚表明立场,但向来聪颖过人的江野偏偏在这种时候,展现出了一种违背常理的笨拙。
“老邹的事我听说了,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比起江野的犹豫,龙教授的语气要更加斩钉截铁:“可惜我在国外回不来,说不上话,老邹这次是难了啊。”
江野道:“我可以去向学校提一提,但不一定能帮到多少……”
龙教授严肃道:“这事不用你操心,你是个学生,做你该做的事就够了,老家伙们的事,老家伙们自己会解决的。”
江野:“可是……”
龙教授打断他:“没有可是,你有时间操心别人的事,还不如和你爱人早点定下来,博士期间结婚的大有人在,你虽然年纪轻,但你这孩子早熟得很,比别人更早面临爱情的难关,人定下来了,也就不用偷偷摸摸地在杂物间热吻了,大大方方在街上热吻不好吗?”
江野:“……”
他觉得龙教授才是二十岁,而他则是七十岁。
年龄的年轻只是表面的年轻,人生观的年轻才是真正的年轻。
七十岁的老教授建议二十岁的年轻人在大街上热吻,这谁敢信啊!
……
挂断电话后,江野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的气球一样,软绵绵、皱巴巴地倒进了床里。
“你居然帮邹教授说话,你在想什么?”君若锦戳戳江野的耳垂:“我早就觉得邹教授不是好人,天天逼研究生加班到半夜,还差点搭上一条人命,被骂也是活该。”
君若锦的想法和目前的舆论非常一致,他亲眼见过教授剥削研究生,也亲耳听见邹教授在走廊里把黄如曜骂得狗血淋头。
爱憎分明的君三爷,这一次坚定不移地站在学生这边。
江野解释道:“邹教授那里以生物实验为主,经常接到企业的外包,所以加班赶项目的次数比较多。”
君若锦横眉冷对:“那就更对了,一个教授不好好做实验,天天接企业外包搞钱,居心不良。”
江野继续说道:“我们这里偶尔才会出现一个善于搞钱的教授,邹教授在企业的挂名是所有的教授里最多的,企业给他的待遇也是天文数字……”
君若锦插嘴道:“这恰恰证明他有问题,铁证如山!”
“可是,科学家就一定要两袖清风的日子吗?”江野无奈一笑:“企业找上他,是因为他确实有将专利变现的能力,他靠自己的专业赚钱,有什么不对呢?”
君若锦道:“他这些专利都是压榨学生给他做的吧,而且他是学校的教授,主业应该是带学生,像他这样以企业的要求为导向,不就疏于对学生的培养了吗?”
“压榨归压榨,邹教授组里的研究生补贴是我们楼里最高的,比我这里翻倍还要多,况且——”
江野顿了顿,反问道:“你来我们这儿也挺久了吧,你在实验楼里见过几个教授?”
君若锦边回忆边说道
:“有一个姓张的女教授,还有一个矮矮的男教授,戴眼镜,姓什么不知道,还有就是……邹教授了。”
他话没说完,就已经领悟到了江野的意思。
来实验室这么长时间,他却压根没见过几个教授。
大部分的教授很少出现在实验室,他们把实验内容交给学生后就不见踪影,除了开组会的时候现身以外,平时和学生都是邮件交流。
唯一一个君若锦眼熟得不行、光听声音就能听出来是谁的,就是邹教授。
邹教授经常出现在实验室里,责骂学生实验的不到位,操作不规范,但反过来说,学生也能轻易地在实验室里找到他。
这何尝不是一种对学生的负责呢?
君若锦沉默的时间里,江野絮絮叨叨地谈起了他对邹教授的印象:
“邹教授确实有很多问题,但也有不少优点。”
“他挂名的企业多,一些不擅长应对企业面试的学生,都会拜托到他那里,拿个内推名额,虽然一开始的工资比正常校招的学生低不少,但转正之后听说都差不多。”
“而且邹教授手底下学生的延毕数量是最少的,近几年学校对研究生论文的要求越来越严格,邹教授一般会建议毕不了业的研究生转博,这在我们楼里,是很少见的做法……”
作为一个高校导师,邹教授确实和企业走得太近,近到让人诟病,近到有些危险。
但同样作为一个高校导师,他做到了许多教授未能做到的事。
“我当年进F大的时候,选的导师就是邹教授,但……邹教授拒绝了我。”
江野特招进入F大,在决定研究方向和导师的时候,江野第一个就选择了邹教授。
那时候的江野还太年轻,身上不免有些自卑的因子,他担心自己不如想象中那样优秀,所以下意识想要选择教授中对学生最严格、却也是毕业率最高的邹教授。
但是,邹教授拒绝了他。
邹教授对他说的话,江野至今还记得。
“他说,像我这样的学生根本不需要担心毕业的问题,选哪个教授都一样,但到他手下,可惜了。”
那时的江野没能明白邹教授的话,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比起“耽误了他”这样荒唐的理由,真正的原因在于,邹教授的博士生名额已经满了。
学校对于教授同时指导的博士生数量有规定,一个教授最多同时带两个博士生,当时邹教授的手下已经有一个博士生,只剩下一个空余的名额可以给第二个博士。
邹教授放弃了当时被各个教授抢着要的江野,把名额留给了他手下因为投递论文失败而即将经历二次延毕的研究生——黄如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