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荒谬了,这里可是心理咨询室啊!
学生带来的鲜花和用她自费购买的安神香薰可不是用来承托他的绝美爱情的啊!
林乐伶心中满满的都是吐槽的冲动。
但是,出于崇高的职业道德,她不仅不能吐槽,并且还得承担起这种与她的本业毫不相关的职责——
她的闺蜜里也有类似的人,明明和恋人关系亲密,却偏偏喜欢伤春悲秋无病呻吟,而她因为职业原因,总会变成那个倒霉的聆听者。
时间已经到了上午十一点,而君若锦看上去还半点都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为了能让这段漫长的咨询尽快走到尾声,林乐伶不得不主动出击,引导对话的方向:
“在我看来,您担心的很多事在现实中都是婚后才需要考虑的,请问你们计划什么时候结婚呢?”
“结婚?我们……并没有结婚的打算。”
虽然君若锦连死后允许江野爱上别人的事都想好了,但提到结婚的时候,他却像是第一次考虑这件事似的,露出了一种茫然的神色。
林乐伶有些奇怪:“您从没考虑过结婚吗?是您主观上不想结婚,还是因为有客观原因导致您不能结婚?”
君若锦吞吞吐吐道:“刚认识的时候我和他提过一次结婚,但,但那次是我开玩笑的,现在我觉得……我配不上他。”
林乐伶:“……?”
“我拥有很多东西,财富、地位、权利,但他对那些都不感兴趣,我觉得他追求的是柏拉图……”
说出柏拉图三个字的时候,君若锦明显迟疑了。
他想到了他们没日没夜地在若水苑里厮混的日子,那不仅和“柏拉图”毫无关系,甚至称得上是“柏拉图”的反义词。
“柏拉图可能也不确切,因为我们的……那方面的生活也非常和谐。”
林乐伶满头大汗地听明白了君若锦的深意:“您是不是想说,您的恋人不追求金钱和物质,只需要纯粹的精神恋爱?”
君若锦露出了喜色:“是的,我正是这个意思。”
林乐伶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您说的这种人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多见,您再仔细想想,您有没有可能您遇到了某种……把恋爱当作生存手段的人?”
她想说骗子,但没能说出口。
从君若锦过去两个小时的描述里,林乐伶知道他的爱人在经济方面并不宽裕,这样一个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人,面对着君若锦这样财富底蕴深厚的成功人士,却不图钱、不图权,口口声声说要精神恋爱……
即使不是骗子,也很像是擅长PUA的海王。
提到江野的少见程度,君若锦瞬间又陷入了甜蜜中带着酸涩的回忆:
“他确实是那种很少见的、很特别的人,他的金钱观也与众不同,他有一只价值两亿的镯子,偷偷拿给我家猫玩,他以为我不懂翡翠,还想瞒着我,结果被我发现了,我还因为这件事骂了他…
…这只镯子现在已经成了我家猫固定的猫抓板。”
林乐伶:“……”
差不多得了。
虽然心理咨询是免费的,但是再这样下去她要考虑收精神损失费了。
君若锦继续说道:“我们总是这样,在很多事上难以达成一致,只能互相迁就来迁就去的,我担心这样下去我们的感情会出问题……”
林乐伶麻木冷漠地打断了他:“恕我直言,我觉得你们之间的感情非常稳定,不存在任何问题。”
作为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林乐伶很少会在心理咨询中说出类似的话。
“我觉得你没什么问题”,对于一个求助者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伤害。
但是这一次,林乐伶实在是忍不住了。
君若锦已经伤害了她三个小时了,而她就小小地报复这一句,就算耶稣在这里也会原谅她的!
“真的吗?”
君若锦听见林乐伶的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有一点点高兴:
“从专业的角度来看,我们的感情很稳定?”
林乐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的。”
她就知道!
这个人根本不是在求助,就是在单纯的凡尔赛秀恩爱!
就和她那些嘤嘤呜呜地吐槽男友对她们一点都不好、送的礼物全是过季名牌包的闺蜜们一模一样!
君若锦想了想,说道:“虽然我们的感情现在还算稳定,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
“先生!”
林乐伶再次冷酷无情地打断了他:
“您的恋人追求的是精神恋爱,而成年人的灵魂和理念都是很难发生改变的,您只需要保持自我,那么,不管时间如何流逝,你们的爱情都会坚固如初。”
终于听见了自己想听的内容,君若锦的眼中瞬间充满了喜悦的光辉,但是很快,他又像是刚接触爱情不久的小女孩一样自哀自怜了起来:
“可是我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好,我也有很多瞒着他的事。
“他以为我们的相遇纯属偶然,但其实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他,他的生辰八字对我们,嗯,对我很有利,所以我很需要他……我和他的交往本质上是一种不平等的交换,他早晚会知道这一切,到那个时候,即使他愿意原谅我,他也不会再爱我了吧……”
“八字?您是说风水玄学吗?”林乐伶感到了莫大的困惑:“这、这是您的爱好吧,或许您可以尝试把爱好分享给您的爱人,说不定您的爱人也会对此产生兴趣呢?”
“说玄学也没错,主要是命格运势,这些事我无法对他如实相告,我……说不出口。”
“您觉得爱好玄学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君若锦犹豫片刻,最终坚决地点了点头。
林乐伶的目光落到了她放在一边的包包上,简朴素雅的帆布包,挂着一个特地从寺庙里请来的、据说还是大师开过光的锦囊。
花了她五百块。
但是锦囊上写着暴富,于是她又觉得这五百花的不冤。
“或许……您真的只是想的太多了。”
林乐伶再次说出了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绝对不该说的话。
她的世界观被君若锦离奇的担忧深深刷新,她默默地在心底定决心,从今往后再也不接待有情感问题的成年人。
虽然她非常非常想拎包走人,但是,多年咨询师的职业道德又驱使着她想尽办法安慰眼前这位情感过于充沛的“小女孩”。
“如果您对精神恋爱感到迷惑但又不由自主地被它深深吸引,我建议您可以读一读《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这本著作或许可以解答您的诸多疑惑。你是入世的歌尔德蒙,而他是被你吸引的纳尔齐斯,纳尔齐斯永远不会介意歌尓德蒙在旅途中染上一些不被世俗接受的爱好,你的爱好是你的一部分,也是他爱情的一部分。”
这些话对于没有看过那本文学著作的人来说有些艰涩,但足够震撼人心。
君若锦确实为之一振。
“从我的角度来看,我会建议您多和恋人沟通,如果您在恋人面前无法坦率地表露自己的想法,那么,您可以多和您的朋友或是亲人传达您在恋爱过程中的烦恼和喜悦,寻求认可或是建议。”
君若锦质眨眨眼睛,似懂非懂地问道:“那我多发朋友圈?”
林乐伶道:“途径并不重要,关键是勇敢地迈出第一步,我相信您可以做到,也衷心地祝愿您能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尽情享受恋爱的美好。”
伴随着这句休止符般的祝福,十二点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
悠扬的乐曲在整个校园内回荡,遥远处教堂的钟声也恰好敲响了十二下。
时间到了。
并非咨询的时间结束了,而是整个上午的时间都到此为止了。
一场心理(恋爱)咨询足足聊了三个多小时,这在林乐伶的整个职业生涯以及当闺蜜树洞的生涯中都是屈指可数的事。
“君先生,我们的咨询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下一次的咨询开始时间是在长假过后,您可以在校心理安全小程序上预约。”
终于有理由可以摆脱这位衣冠楚楚的恋爱人士,林乐伶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君若锦像是在午夜的钟声中现脱去华服伪装的辛德瑞拉一样,突然间清醒了过来。
他整整衣领,站起身,笑容得体地与林乐伶道别:“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你的专业水平非常高,我希望可以在你这里建立长期咨询服务。”
林乐伶婉转地拒绝道:“学校的心理咨询只开设三个月,而且我要不了多久就会离开这座城市,以后再想找我可不便宜啊。”
君若锦点点头:“我明白你的难处,不过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也需要更私人的服务,你看五万一天、包路费机票,可以请你前往特定的场所开展咨询吗?”
“!!!”
几分钟前还决定再也不接收成人恋爱脑的林乐伶立刻摆出了一张笑脸:
“很高兴能为您服务,先生。”
……
为了保证咨询的效果,一个心理咨询师一天只有两场咨询,上午一场,下午一场。
学生们心理咨询的时间,是学校统一预约安排的。
学校的安排是根据名册来的,而名册则是根据入学时间排的。
林乐伶上午这场被君若锦顶包的咨询对象原本应该是王谷,而在王谷名字之后的那个学生……则是他们实验大组里“辈分”仅次于他的老博士。
奇迹发生了。
林乐伶再次见到了香槟玫瑰。
昂贵的、嫩黄色的、反季节的、经过修剪的——香槟玫瑰。
插满了满天星、郁金香和百合花的花瓶里,现在有两支香槟玫瑰了。
强烈的不安感袭上心头,林乐伶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了眼前这个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青年。
应该不至于那么巧吧……
青年像是刚从篮球场上下来一样阳光明媚,身上有一种介于成年与未成年间的青涩,举手投足中还有些局促,比笃定老成的社会人多出几分象牙塔熏染出的学生气。
从年龄上来说,眼前这个青年和君先生并不适配。
更重要的是,他是个男人!
林乐伶倒不排除同性之情,她只是单纯觉得两个大男人之间的感情应该不可能像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样酸。
“咦?”
还没等林乐伶说话,江野率先对着花瓶里已经存在的香槟玫瑰发表了质疑:
“这不是我家花瓶里的花吗?若锦来过这里?”
林乐伶:“……”
组团耍她来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