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边,气氛一瞬凝滞。
陆正时的拐杖猛然间高高举起,就要再打向陆慎言,陆慎言避也不避,只把江狸护在身后,管家连忙来拦。
“家主,家主,什么都可以商量,打出毛病来就不好了。”
“打出毛病?!”陆正时气得浑身发抖,“他就是把我气出毛病来了,他也不会有一点事!一只妖怪!小的当妖宠带回家就够没规矩了,现在好了,大的还敢说结婚——”
“我让你结婚,让你结婚!!”拐杖重重打在陆慎言身上,陆正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是被妖怪蛊昏了头,居然都说这种混账话了!”
陆慎言被打得闷哼出声,没半点闪躲的意思,只是站得越发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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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陆正时未必会有现在这么生气。
但几天前,陆谨行正好就带着阿猫大摇大摆地回了家,说是在山上学成归来了,来看望一下父母,却不知道陆慎言早就一封书信把他在中都夫人那边当牛马的事告了个彻底,于是陆正时狠狠收拾了自家二儿子一顿。
但到底是做父亲的,当天晚上,陆正时还是让管家把药送去了二儿子卧室,结果就叫管家正好撞见陆谨行带着伤赤着上身,还压在阿猫身上肆意妄为的样子。
妖宠这东西是不能带回家来的,这是陆家的规矩,更别提让妖宠进主人的卧室,躺在主人的床榻上做那种事。
身为陆家子弟,连最基本的克制欲望都做不到,陆正时当晚就雷霆大怒,让陆谨行把阿猫丢出去,结果父子俩吵了一晚上的架。
临到天快亮的时候,陆正时退了一步,让陆谨行把阿猫送保姆房去,至少不能同吃同住,结果陆谨行也是不肯。
父子俩就这样冷战了几天,一个不出卧室,一个不去二楼。
也亏陆慎言回来的正是时候,插上了这样一场大戏。
二楼,陆谨行又出来了,居高临下地往下看着,啧啧称奇。“看来爸这几天是不会骂我了。”
阿猫耳朵动了动,看向陆谨行欲言又止。
“爸,你也别怪哥,哥身后可就是夫人在找的那只朏朏,”陆谨行看热闹不嫌事大,撑着头说道,“这只朏朏今天刚炸了两栋大楼,杀了几十个大捉妖师,爸你都未必是人家全胜时期的对手,说不定哥想结,人家还不一定答应呢。”
下一刻,不知道是谁飞出的符咒,毫不客气地砸向了他。
“朏朏——”陆正时眼睛微眯,看向散着长发一身狼狈的江狸。
难怪。
陆正时刚才就觉得这只妖怪实力不简单,受这么重的伤,还能抵挡他的法力侵袭。
晚上的事情虽然才刚出不久,但这种消息传得最快,不出片刻几乎他们几家都收到了风声,虽然陆正时因为残腿的缘故鲜少出席那些场合,但中都的形势如何他却一清二楚。
“你既知道他就是那只朏朏,竟然还敢再往家里带。”陆正时冷冷看着陆慎言,眼中是恨铁不成钢,“怎么,这些年玩着你那个不成器的破市,真玩出魂了,连大事小事都分不清吗?!”
陆正时的手掌上燃起雄浑的法火来,死死地盯向江狸。这只妖怪,家里留不下,少不得会引来祸事。
陆慎言见状,一把将江狸护得更加严实。
“那几个大捉妖师是他杀的,但楼是我炸的,”陆慎言平静说道,“您想把他交出去,就连带我一块。”
“陆慎言!”“轰”的一声,陆正时狠狠一掌打向陆慎言,“你是疯了吗!”
陆慎言猛然被打得后退几步,擦了擦唇角。
“我疯没疯,您心里清楚——上个月中都夫人就开了会议,召集逮联的捉妖师共同设陷江狸,不是他杀人,而是人要杀他,但凡聪明点的不愿意掺和其中的大捉妖师,早就接了任务离开中都,留下来的是什么样的人,您是真的不知道吗?”
江狸抬手要给陆慎言疗伤,被陆慎言抓住手拦下,陆慎言转而让陆正时看江狸的样子。
“他的身上都是伤,您看他这样像不像近日来众人口中所传的嗜杀成性的凶兽?”陆慎言问道,“今晚,夫人明明知道那些大捉妖师杀不了他,那为什么又要让那些捉妖师去杀?”
江狸愣住。
他看向陆慎言,突然发现陆慎言把他带回父母家来,并不是“找个地方把他藏几天”那么简单,他隐隐觉得陆慎言有更大的计划在里面。
他确实不知道,中都夫人为什么要做出这样送人头的蠢事,可陆慎言似乎明白了。
陆慎言缓缓说道:“其实夫人真正想做的不只是杀江狸,而是通过杀他来确定到底谁才是真正效忠自己的人——夫人想通过这件事来提纯自己的人,进而在更久之后,捉妖师与妖怪两方对立的时候,她能成为中都势力唯一的主宰。”
当所有人都在说江狸虐杀了徐家人,说他滥杀办事中心和黑市的无辜,又说他在酒会上逼迫夫人签订不平等的条规,杀人放火的时候,引起这些事情起因的中都夫人则美美隐身。
于是在妖怪的势力日渐庞大嚣张,在两方真正对立的时候,捉妖师们会下意识地寻找一个领头帮助他们对抗妖怪的人,而这个人,就会是中都夫人。
只要中都夫人拿出妖怪实验的成果,所有人都会站到她的身边,到那个时候,夫人手中的权力就不会零零散散地各归各处,而是全都集中到她的手中,那时也就没有什么逮联,办事中心,九大世家之分,全都变成了“中都夫人的势力”。
而身为新晋神兽的江狸则背负骂名,成为了最大的反派,或许还会遭到同类的埋怨,认为是他挑起战争,破坏和平,以至于他重走当年雪山的老路,被抛弃与围猎。
因为所有人都已经留下了刻板印象,认为江狸就是主动惹事的那一方,触犯众怒,即便江狸拥有再强的战力也无济于事。
江狸好像忽然明白了,中都夫人是在借这些事捧杀陷害他。
餐桌边,陆正时沉沉地看着。“这都是你一个人看出来的?”
“是。”
“没有任何人提点你?”
“没有,”陆慎言开口道,“但我看出这些还不够,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足够解决这些。”
陆正时冷哼一声,撑着拐杖往外头客厅走去。“你现在知道一个人的力量不够了,蚍蜉撼树,当初你却敢放下整个家族的产业,去搞你那个破黑市!我问你,这些年你到底搞出了什么名堂?是不是一事无成?”
陆慎言攥紧拳头。
又开始了。
“你就是天生的从政的苗子!”陆正时大声说道,“你就应该代表我们陆家去闯一闯,去试一试,而不是为了暂时的安逸退避一旁,置身事外!”
“那父亲您难道就不是吗?”陆慎言反问道,“这些年您不也是借着腿伤,远离那些漩涡纷争吗?”
那些东西,其他世家要争就争去,陆慎言明白,他和陆正时骨子里就对那些不感兴趣,区别就在于陆正时自己不感兴趣,却还要生个儿子,逼自己的儿子去争,这也是当初陆慎言愤而离开陆家的原因。
他现在再回来,再入这个门,是为了江狸。
“不管怎么样,你想抢想争就好。”客厅中,陆正时偏过头来,背着光看向陆慎言。“那你想怎么做?”
“世家和公会中,从不缺想要置身事外的人,”陆慎言开口道,目光错开间望向窗外,“今晚中都的两场火,是我想把他们拉进来,他们想要的置身事外是不可能了,我想他们一起进这个局,和夫人斗一斗。”
“你回家来——”
“是我想借父亲的力。”陆慎言平静说道,第一次向陆正时服软,“我需要父亲来帮我。”
江狸闻言愣住,感觉餐桌下陆慎言抓紧了他的手,与他五指相扣。
原来陆慎言真的不是单纯为了让他躲几天,也不是为了让他见一见父母,陆慎言想做的局,比他所能想到的一切还要复杂。
可是如果没有成功,陆慎言要搭进去的不止是他自己,更是整个家族。
“我不会让你稀里糊涂地再死一次了。”身旁人轻轻道,“我这次回来,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
作者有话说:
陆慎言:虽然但是,以后婚也是要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