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慎言的计划还是很有成效的。
没过几天,在中都夫人发了应对战争的声明之后,中都各大世家势力都接连炸开了锅。
原本中都夫人预想中的收拢权力,一致对外的景象并没有发生,反而有不少人跳出来,指责她的决定“太过轻便”。
舆论四起,都说是中都夫人维护两族关系不当,才会发生这样的祸事,主和派更是放言,与其要和妖族挑起战争,不如直接把中都夫人赶下台去。
里世界的专用论坛里,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跳出来。
“当初是夫人私自囚禁高等妖怪和月狐,才导致朏朏杀上宫殿群吧。细究过往,朏朏现在行事这般偏激,难道不是夫人最开始断了他尾巴,种下的恶因吗?!”
“我看这位夫人是忘了,当初她是靠什么选举上位的,如果不是她口口声声说希望维护两族友谊,她哪里能得来那么多的票数!如今自诩手上有点实权了,竟然就想着开战了。”
“越老越不中用。”
“那二十多个大捉妖师为什么会集体出现在传送点?真的是朏朏主动愿意去杀的吗?”
“我看还不如各打八十大棒,把这件事揭过去算了。”
论坛的消息不断往外跳着,出乎意料地大都站在江狸那边,这背后也有陆慎言控评与散播消息的结果。
宫殿群中,中都夫人带着怒意扫开桌上的茶杯,直直站了起来。“他们是疯了不成吗?”
“夫人,夫人息怒。”几个下属跪了下来。
“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说!”
“……您叫我们造势,原本我们造得好好的,舆论几乎全引向这些年两族的争端,底下也全是逮联和中心的捉妖师在宣泄愤怒,却不知道为什么……”下属们犹豫着,回答说,“只是一夜之间,风向就都变掉了。”
“是谁做的?”
“查不到,但那人刻意翻出三年前的月狐事件,还有您当年选举的事情,我们想……大概是冲您来的。”
下属们纷纷低下头。
“冲我来的。”中都夫人冷脸站在书桌前,拿笔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在这个档口,没有管两族之间的纷争而是直接拿我做文章——”
“夫人。”
“哼,”中都夫人冷笑一声,“这手段真高明。”
她想过江狸会怎么反击,无非是说自己不是主动杀捉妖师的,说自己是为了自保才烧了逮联中心,一旦江狸落入自证陷阱中,疯狂证明自己,这件事的真相其实就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江狸承认了自己做下这样的事,而反流浪和高妖选择包庇。届时想要挑起两族矛盾简直是轻而易举。
然而她计划却落空了。
对方只是稍稍改变了这件事讨论的重心,就把这锅脏水泼到了她的身上。
到底是谁?
“不管花费多少代价,你们都要给我查出那个在背后做的这些手脚的人,”中都夫人脸色冰冷,“另外加派人手去控评删帖,将这件事相关热度降下来。”
“是。”
“等等——”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叫住要离开的下属,“陆家那个女人,现在做什么?”
“回夫人,我们的人一直监视着,她这几年好像醉心于研究新式符箓,连门都没怎么出。”
“不是她……”中都夫人眉头皱起,“那又会是谁?”
中都夫人眼神里闪过寒意,看了眼下边胆颤惊心的一众下属,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关键时一个也用不上,没一个能用的人。
“去查查和江狸有关的人还有谁……等等,从江狸的过去开始查。”
“夫人的意思是?”
“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交际圈绝对不止我们眼睛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去查所有和他有关的人事,他的过往,他的软肋,”中都夫人放下笔,“我通通都要知道。”
她猜,背后的始作俑者要么恨极了她,趁这个机会要揪她的错处,要么就是和江狸有某种程度上的联系。顺着江狸往下找,应该会有发现。
“夫人,关于朏朏的过往,属下倒是有听说……”下属犹豫说道,“这只朏朏几百年前好像有过一个恋人。”
“恋人?”中都夫人抬起头来。
“是,据说还是个大捉妖师,但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它不是祝福之兽吗,还能看着自己的恋人死在眼前?”
“这……属下就不知道了。不过凡是捉妖师,必定会有家族血亲,也许我们会从这里找到一些线索。”
中都夫人听到这话,眉头微皱,她的指节敲着桌,一下一下。
过了许久,她才起身,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古籍翻阅起来,她翻了几页忽然手指一顿,盯着纸上的文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夫人?”下属试探问道。
“你们说,朏朏死了还能再回来,”中都夫人的指尖摸过纸页,有意无意地说了句,“那人死了,还能复生吗?”
“这……”
“去查那个捉妖师的一切信息,三天之内,整理成文档拿来给我。”
“是。”
下属最终退下了,中都夫人眼神沉沉着,望向窗外。
窗外遥远的地方,是连绵不断的妖怪山脉,那一整座山脉将中都与南城完全分隔开去,在几百年前,人类与妖怪们曾为了争夺妖怪山脉的领土,争斗不休。
“和一个捉妖师在一起,”中都夫人望着窗外,低低出声。“原来当年那样的朏朏也会有恋人啊。”
*
*
这是月出离开那个岩洞的第二个月。
但他身后,依然是捉妖师在跟着他,虽然那天他已经叫捉妖师滚了,但好像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并且与此同时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身上的蛊咒并没有完全解除。
再高级的蛊咒也不可能折磨他这么久的时间,可偏偏这个蛊咒就是如此,每当他以为蛊咒力量消散的时候,它又会在第二晚卷土重来。
一夜又一夜,他不得不和这个捉妖师一次次在黑暗中缠绵,有时是在灌木丛中,有时候是在草地里,尖利的草刺一下下划伤他的脊背,他在荒芜处低叫出声,宛如野猫偷情一般,极尽暧昧之态。
恍惚间大汗淋漓的时候,是捉妖师在吻他颈边,他用力将人推开,但很快又忍不住主动迎了上去。
他甚至都有些习惯捉妖师的存在了。
连身体都好像有些适应捉妖师的怀抱和气息,贪恋那绵密炙热的法力侵袭的感觉,一点也不争气。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一夜又一夜,每次日出的时候,蛊咒力量消退,他都会懊恼自己做下的事,一边又冷眼冷语向捉妖师宣泄不满。
但每次他启程以后,总能看见捉妖师在他的身后,一直跟着。
真是可恶。
“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那天,他忍不住问捉妖师说。
捉妖师沉默了会儿,只回答说:“没有。”
“人类不是向来和妖怪势如水火的吗,你这样不怕被说是背弃同族?”
捉妖师只是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好像即便是背弃同族,捉妖师也要跟在他的身后。
于是他就冷嗤一声,不再问了。
直到他走累了,坐在溪边歇脚,捉妖师又打了野果,装了满满一兜子来给他。
他原本正在洗脚,已经开春了,脚浸在水里还有些凉意,但已经没有那么冷了,捉妖师把野果递给他之后,就熟练地蹲下身子,捧起他脚来擦干净水渍。
他低下头看着,从没有人将他照顾得这么好,万事妥帖,无微不至。
“你是不是喜欢我?”他忽然问捉妖师说。
捉妖师的手一顿,抬起头看着他。
他又毫不客气地用脚来挑起捉妖师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会对人类动感情,所以,你最好还是死了这个心。”
“……嗯。”
捉妖师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旁的什么。
这和他所预料的反应不同,他皱起眉头想要抽回脚,转身离开,然而却发现捉妖师已经抓住了他的脚踝,呼吸一瞬间蔓延而上,他强势地想要往后退去,然而一下被人往怀里一拉。
捉妖师仍然是抓着他的脚踝,在给他穿鞋,嗓音低沉沙哑的,传了出来。
“穿完再走吧。”
“放开。”他有些恼羞成怒。
“其实你原本的性子,应该不是这样吧,”捉妖师缓缓说道,“为什么一定要装得冷漠疏离,高高在上?”
“你跟了我一个多月,就知道我是什么性情了?”他哂笑着看向捉妖师。
“我只知道你晚上的时候,没有白天的冷淡。”
“滚。”
轰一声,妖力轰炸开去,他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开捉妖师,他看着捉妖师像张脆弱的纸片一样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瞬间他又后悔了,他迟疑了会儿,快步走了过去,用生命链接的力量给人疗愈。
绿色的光亮起,捉妖师唇边带着血迹,静静地看着他。
“今晚,”捉妖师说,“月亮升起的时候,我可以亲吻你吗?”
“不能。”
“我喜欢你。”那嗓音低沉沙哑,带着苦涩的血味。
“……那你就喜欢着吧。”
他转身往前边继续走去,脚踩在野果上溅出汁水, 没有回头看捉妖师一眼。
也没有看见捉妖师撑起手来,望向他的那深深的,忧伤的眼神。
活该,他想到,知道他脾气不好还要来惹他,被他打吐了血竟然还敢告白。
然而沉寂已久的心好像因此有了一丝波动,一下一下,缓缓跳动着。
他看向天边的夕阳又不得不承认,在他最狼狈最孤独的时候,是这个人类的出现,让他显得没有那么难堪。
*
江狸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胸口闷闷的。
在陆慎言的几次治疗下,尾巴那边总有痒痒的感觉,应该是断掉的地方在再次生长,根据他模糊的印象,被驱逐出高妖的他开始漫无目的的旅行,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只有那个捉妖师在一直陪伴着他。
应当是很重要的记忆吧,可他为什么忘掉了,他只记得那个捉妖师死掉了,死状很凄惨,旁的却什么也不知道了。
江狸坐起来,四处找寻陆慎言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他身子发冷,想要让陆慎言来抱一抱他。
但陆慎言应该又下楼忙去了,视线透过半开的窗帘,落在楼下花园的阴影处,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满了车。他只能蜷在床角,用生命链接的力量给自己增温。
许久后“啪嗒”一声,门忽然开了,是陆慎言轻轻地推开半扇门,在发现他已经醒了以后,陆慎言才走了进来。
江狸身子一动,睁开了眼。
“怎么了?”陆慎言看他裹紧被子缩床角的样子,手背贴上他额头,“身体不舒服吗?”
“有点。”
他低头钻入陆慎言怀中,抓起陆慎言的手来抱自己。
“我让李善来看看你?”
“不用,”他摇摇头,“过会儿就好了。”
他闭上眼,任陆慎言的手摩挲着他的后背,掌心带着温暖的感觉,这和他用伴生能力给自己增温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用鼻尖轻蹭陆慎言的胸膛,像是在上面闻到几分自己熟悉的味道,可他隐隐又有些不安。
他在陆慎言的怀里,想着那个捉妖师,人类,是不是把这个叫做精神出轨?
“你怎么了?”陆慎言又问他,“真的不用李善来看看吗?”
“不用……”
“你自己可以的话,我就要下楼了,”陆慎言摸了摸他耳朵,“我母亲和姑妈都来了,正在楼下闲聊。”
江狸忽然知道外头为什么停满车了,他抬起头来,轻轻吻了下陆慎言的脸颊。“那你去忙吧。”
陆慎言却没有松开他。
“我想带你见见我母亲,”陆慎言抱着他说,“一起下去吧。”
“啊?”
“以及,如果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话——我希望在见完母亲之后,你能告诉我。”
江狸愣住,抬眼看向陆慎言。
陆慎言却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眼里的心虚感太明显了,江狸。”
作者有话说:
江狸:我没有精神出轨,我没有!我才不会说我在几百年前还有一个初恋。(心虚)(左右乱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