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狸跟着陆慎言下楼的时候,楼下已经聊开了,他隐约听见一点笑声,都是女声,没有陆正时的声音。
江狸一想到要见陆慎言母亲就头皮发麻,他往客厅那边瞥了眼,沙发那边只坐着两个人,一个披着披肩的女人正侧对江狸坐着,看起来像四十多岁的样子,盘起的头发簪着簪子,很有古典美。
而沙发对面的人却斜斜靠着,一副懒散的样子几分雍容华贵,对面那人在看见江狸下来以后就看了过来。
“慎言,你说要带一个客人下来,就是带这只小猫咪?”
江狸的耳朵没有收起来,很容易被人看出是只妖怪,他穿着陆慎言以前穿过的帽衫,银发披散着,看上去就像混入人世的猫妖。
“他叫江狸,”陆慎言开口说,“是朏朏。”
“朏朏,哪只朏朏?”说话的那人眉头微挑,“中都的朏朏,应该只有那一只吧。”
“嗯。”
那人见状,眼中神情毫不意外,她又低笑一声。“章家那个女人最近在中都疯了一样地找他,原来是被你藏到这里来了——慎言,这就是你说的要给姑妈的礼物?”
“这是我的姑妈。”陆慎言给江狸介绍道。
陆正琳。
江狸微愣,就是那个在当年在选举中,被中都夫人算计了的存在,那刚才,陆正琳口中“章家那个女人”,就是中都夫人了?
“这是我母亲。”陆慎言又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手,目光看向旁边侧坐着的人。
与此同时,那个侧对着江狸坐着的女人闻声也看了过来,和江狸四目相对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沙发上的两个女人,性格几乎截然不同,江狸第一眼差点以为陆正琳才是陆慎言的母亲。
真正的陆母和江狸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看着很温柔娴静的样子,和陆氏父子俩桀骜冷漠的气质几乎相反,长相倒和江狸想象的性转后的陆慎言挺像的。
她竟然就是陆慎言口中那个被自己父亲强娶的存在,据说他们在婚后二三十年都很少有过温情相处的时候,江狸忍不住暗中感慨,又被陆慎言拉着走了过去。
“江狸不是藏在我家中,而是被我邀请,来家中做客,”陆慎言一边将江狸带到正对大门的沙发位置上坐下,一边回应陆正琳之前的话道,“和姑妈您一样,都是家中的客人。”
陆正琳撑头看着,似笑非笑。
“要喝点什么?”陆慎言低头问江狸。
“咖啡。”
陆慎言就走去咖啡机那边,拿出咖啡豆。
“真是难见,捉妖师世家出身的孩子,竟然还会这样对待一只妖怪,”陆正琳交腿坐在沙发边,瞟了眼陆慎言道,“这对一只活了上千年的朏朏来说,应该也是很少见的吧。”
江狸听着这话,莫名想起了当年那个捉妖师。
确实少见,他活了这么久也只遇到过这两个人会这样体贴周到地对待他。不过听陆正琳这意思,大概是瞧不起陆慎言这样的作为。
“一只有着千年寿数的神兽,对于捉妖师来说同样是少见的存在。”陆慎言母亲忽然在旁边开口说道,“所以不怪阿言照顾周全,按照礼数就该是这样的。”
江狸诧异望过去,对上人善意的目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陆慎言说过他母亲出自徐家,闺名栖云。
徐栖云笑了下,倒了杯茶。“说起来,正琳你不出门已经很久了,怎么今天有兴致来吃个下午茶,是你研究的新式符箓有进展了吗?”
自中都夫人选举的事情过后,陆正琳就和自己弟弟一家断了联系,尽管后来证明徐栖云也是被中都夫人利用才会送错毒糕点的,但到底妯娌间是回不到过去了。
这次也算是这十年来,陆正琳第一次登门。
“进展倒是谈不上,”陆正琳慵懒靠在沙发边,接过茶来饮了一杯,“只是出来看个热闹。”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徐栖云笑了笑,“你倒是辛苦了。”
“我闭关的时候,也听说过一点慎言的事,那还是我这侄子更辛苦一点,”陆正琳这话说得意有所指的,“少年人干劲十足的,竟然能把他过世叔叔的黑市经营得这么大,也是不易。”
“姑妈过奖了。”
陆慎言走过来,递了杯手冲咖啡给江狸,就在江狸身边坐了下来。
“正时当年还说自家儿子没有上进心,如今看外头两族纷争也争得不轻,世家多少人都折了进去,慎言没把他那份心用在政道上,其实也是很好的。”陆正琳笑了笑。
这是叫陆慎言继续走商道,别掺和进这些事来。
“但如今黑市生意也难做,”徐栖云轻轻拍了拍自家儿子肩膀,接话道,“他赚的钱也不少,可大多都进不了自己口袋。”
“哦?”
“有的人什么都想要一份,事情也难办很多,现在是做什么都不容易了——”徐栖云柔声感慨道,“就算阿言不做这些了,想在家闲着也难呢。”
江狸听着两人打哑谜,虽然听不大懂,却也知道是在互相试探,徐栖云像是专程来为自家儿子打擂台撑场面的,而他看了眼陆慎言,后者多拿了杯咖啡,正在练拉花。
他低头看着陆慎言面无表情地拉了只白猫的图案,过了会儿又拉了个爱心。
“……”
会的还真多。
“说起来这两族纷争的,前几年中都也出过类似的事情,”沙发边,两位长辈终于聊到了正题上,陆正琳似笑非笑说,“那会儿不也闹着闹着,事情就淡了吗?”
“人都是这样的,听消息看消息,总是三分钟热度。”徐栖云笑笑。
“可我倒是听说这事情明面上揭过去了,私底下还没停,”陆正琳喝了口茶,她指的是中都夫人关押月狐,做妖怪实验的事,“到底还是有利润可图的,慎言在商业方面这么有天赋,倒也可以去努努力,分一杯羹。”
“正琳这话的玩笑就开大了。”
“哈哈好了,”陆正琳慵懒笑着,挽了挽身上的披风,“我们这种人还是明哲保身来得稳妥,出来这么多时候,我也该回去继续做研究了。”
这就要走了吗?江狸又看向陆慎言,后者好像并没有挽留的意思。
他又看向徐栖云,徐栖云对他温柔笑了笑。
“那我送送你吧。”徐栖云也跟着站了起来,“我这次去南边寻矿石,寻到了几个不错的矿石品种,正好做了串手链可以配你。”
“行。”
江狸看着徐栖云带着陆正琳往外走,四目相对的时候,陆正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木质香的香水味若有若无地散了开去,沙发边上只剩下了他们俩,他沉思了会儿,忽然低头去舔了口陆慎言做的拉花。
想舔很久了。
然而那猫咪带心的拉花一下就被舔混了,看不清本来的图案。
江狸懊恼地动了动耳朵,在接收到陆慎言看过来的忍笑的目光以后,又有些不甘。
“怎么做的?”他问陆慎言,试图装出一副高傲冷淡的样子,“教我。”
“你要学?”
“嗯。”
“你过来。”陆慎言示意道。
他就靠近了,猛地被陆慎言捏着脖子吻了上来,嘴巴里咖啡的淡淡的苦涩味一下像是被卷走了,陆慎言的膝盖强硬地顶开他腿,叫他失去了重心。
一声像是猫的呜咽声传出,他猛地摔压在了人身上,陆慎言用手环住了他腰,势在必得般地拍了拍他。
“还学什么,我会就行了。”
“……”
“走,上楼去。”陆慎言就要抱他起来。
“但你姑妈,”江狸一下摁住人肩膀,疑惑问道,“只聊了这两句就好了吗?”
不是说要借陆正琳的力扳倒中都夫人,为什么他感觉他们只是闲聊了几句家常,现在就又要上楼了。
“已经聊完了。”
“聊了什么?”江狸一头雾水。
“她已经说出解法了,就从夫人这些年所做的勾当入手。”陆慎言说道,“中都夫人囚禁高妖的勾当,当年你不是已经揭过一遍了吗,只是那时候你只是个低等妖怪,事情很快就压了下去——现在,你就以你神兽的身份再揭一遍。我们的那位隐忍多年的好姑妈在刚才已经表了态,她不会放过这次难得的好机会的。”
江狸这才有些明白过来,但还是没瞧明白人类说话的艺术,难怪徐栖云说是去送人,到现在都没回来,想必是去更仔细地筹谋了,他还以为陆慎言母亲只是性子温柔,现在才知道中都世家出来的人就没有简单的。
那陆正时今天不在家中,应该也是故意留给他们“闲聊家常”的机会。
江狸正愣神间,陆慎言已经托抱起他,往楼上走去。
“等等——”江狸又摁住人肩膀,“你又要做什么?”
“大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现在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原因?”陆慎言戏谑看向他,夜夜同床共枕的,陆慎言又怎么不会发现江狸的异常,“你是在外面有了别人,还是觉得我做得不够好?”
“……”江狸被呛住。
“说。”
“不能说。”江狸摇了摇头。
手上的链子像是感应到什么,开始发烫,陆慎言作势要伸手来,吓得江狸下意识地往上爬高。
“不能说!”江狸又重复道,“我真的就喜欢你一个。”
“你说什么?”
“我没有喜欢过别人,没有!”
陆慎言的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你这话的意思是,你在外头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