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死对头饲养了

作者:宋昭昭

早在几天前,捉妖师就在雪山脚下被赶过来的逮联的人围攻了。

起初这群人还打着好商好量的名头,只说把朏朏的去处交待清楚,就依然当他是那个受人尊崇的大蛊咒师。但在他冷淡拒绝这一切后,昔日的同僚在他的饮食里下了毒。

他是不怕毒的,他在蛊咒上的修行已经算得是登峰造极,只用一个反咒就能解开身上的毒性,但那天,就在他解毒之后,近半个逮联的捉妖师们倾巢出动,将他围困在岩洞当中。

昏暗里,他冷眼看着这群对他而言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攥紧了拳头。

“只要你说出那个朏朏的下落,我们也不会难为你。”同僚苦劝他,“你是个人,难道你真的要背弃自己的身份,和那些妖怪为伍吗?”

“你再不说出朏朏的藏身之地,就别怪我们对你动手了。”

但他只是站起身来,什么也没说,冷淡地看着这群人,手中积蓄起了法力。

那天他靠他那一身蛊咒之力,硬生生杀出重围,最终还是因为重伤,被捉妖师们控制束缚在木架之上,他们把最为残酷的禁咒用在他的身上,摄魂夺魄,提取了他的记忆。

一瞬间脑内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岩洞中传出捉妖师痛苦愤怒的嘶吼。

这场折磨持续到了天黑,捉妖师的吼声逐渐变得嘶哑,直到他们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部分记忆,才暂时放过了他。

然而记忆提取出来后,那位逮联副会长只是草草看了几眼,便选择转身离开,“竟然和一个妖怪做下这种事情,他已不再是我们的人了,收拾干净吧。”

“是。”

于是昏暗中,那把匕首就毫不留情地割开了他的脖子。

·

“砰”一声,捉妖师的身体最终沉重地倒在雪地上,血一滴一滴地淌出来,绵延不断,等剩下的血全部流尽大概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大雪呼啸而过,雪山上已经很冷了,冷到他的身体在不自觉地发抖,逮联那些埋伏的捉妖师们还在打赌,赌朏朏上山需要多久的时间。

而他只是努力保持最后的清醒,睁着眼,久久地看向山的尽头。

直到雪地里,隐隐露出一道身影,那人立着一双猫耳,银发银袍,披肩裹在身上,从远处缓缓而来,行走时好像要和这漫天大雪融为一体。

埋伏着的捉妖师们都兴奋地打起了暗号,没想到传言中那位冷心冷情的朏朏竟然真的会不惧风雪,迢迢而来,只为了书信上的寥寥几字,只可惜那朏朏却不知道,那字并非出自情人,而是仇敌之手。

“还别说,现在杀了这小子有些便宜他了,”捉妖师们盘算着,“如果拿他威胁朏朏,保不齐能交易到更多我们想要的。”

“不……”躺在雪地里的那个人,嘶哑地吐出声来。

月出却不知道这些。

月出本是为了见捉妖师,昼夜兼程赶来的。

直到他看到捉妖师倒在雪地里,周围血色弥漫的样子,他才缓缓停住了脚步。

他嘴角隐隐的笑意在见到这一幕时彻底敛去,原本就清冷的神色,看着好像更加的冷。

大风刮过,雪地上,依旧是捉妖师无望地看着他。

“谁干的?”他冷冷问道。

地上忽然浮现出繁复的光阵来,一圈一圈直要将他困住囚禁,他抬手就要毁掉法阵,却猛然被附着在法阵上的反咒打得后退一步,大雪纷飞间,几十个超阶捉妖师从岩石后走了出来,冷眼看着他。

“上。”

“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座雪山!”

一瞬间,绚丽的法力混杂着绿色的妖力,在半空中炸了开来,月出往后退去,抬手不断地给自己做力量加持,然而那个法阵却像是会吸取他的力量一般,一次又一次使得他加持失败。

怎么会这样。

月出瞳孔一缩,妖力溢出的同时闪避开一众捉妖师的攻击,“砰”一声,力量疯狂涌动着,他毫不犹豫地扑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类,旋手拧断了那个人的脖子。

“就趁现在!”后面几人大吼道。

一瞬间,后头就有一股磅礴的法力凝聚成拳,轰向他的后背,他闷哼一声往前跌去,被这股力量撞得吐出血来。

这群人竟然为了让他露出软肋,不惜牺牲掉自己的同伴。

月出抹掉唇上的血迹,感应到雪山上除了深埋雪下的野草之外,已经没有什么生物存在的痕迹了,这座雪山不能再为他供给多余的生命力量。

他闭上眼,只能用生命链接传讯给高妖的各大妖怪。

“雪山遇伏,请汝等相助。”

虽然他已经脱离高妖,但战友情谊还在,高妖那边也不乏妖怪仍在相信支持他,月出以为总有人会来救他,然而随着讯息不断地发出,精神力一阵阵波动着,生命链接那端的精神体却一个接一个寂灭下来。

他们在拒收他的讯息。

光圈一阵阵波动开来,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多年难得一狼狈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这不是我们不可一世的朏朏吗?”围堵着他的捉妖师们嘲讽地看着,“在战场上都能指挥千军万马的,怎么这会儿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实话告诉你好了,”他们冷笑道,“不会有一个妖怪来的。”

月出攥紧拳头,看向周围那几十个超阶捉妖师,这大概是逮联上层的全部力量了,整个逮联倾巢而出,整个高妖的内部都拒收他的讯息,人类与妖怪史上最强大的两个公会,两个视彼此为仇敌的公会,竟然也有一天会联起手来,只为了要他的一条命。

真是无比讽刺。

他直直看着这帮人,酝酿起力量来。

“快上!”他们大喊道,“不能给他积蓄妖力的机会!”

雪山之巅上,各样的力量绚烂地碰撞开来。

为了能够打赢他,这群人无所不用其极地动用了各样的禁咒与下作手段,用蛊咒压制住他的治愈能力,用法器束缚住他的四肢。

而他只能不顾疼痛地朝前冲去,任法器的钩子嵌进肉里,一次又一次扑向落单的人,伴随着鲜血飞溅开去,直到他再不能支撑人形,本体的利爪也随之大力地捅穿了那位逮联副会长的身体。

滴滴答答,滚烫的血汩汩流出,淌进了雪中。化成本体的朏朏喘着粗气,浑身是伤地伏在山巅上。

他的身上已经插着很多法器了,还被钉在冰柱上,身后又是人用法器朝他刺来,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躲避。

噗呲一声,法器刺进身体中,疼痛却迟迟未到。

月出早已因为失血过多,思绪变得浑噩,本体上的白毛已经因为流出的血而结成了块,一团一团地黏在那里,再没有往日漂亮圣洁的模样,他艰难地转过身去,看见是一柄法器贯穿了捉妖师的身体,将捉妖师高高地挑了起来。

宛如奇迹一般,明明被割了喉,血都快要流光的家伙,却还有力量站起冲过来,挡在他的身前。

捉妖师正艰难地转过头,看着他。

被挑起的身体随风轻晃着,赤露的双足耷拉在半空中,连脚趾的皮肤都龟裂开来,可想而知捉妖师在之前受了何等大的折磨,而捉妖师只是留恋地看着他,似乎舍不得将目光从他身上离开一点。

猛然间,捉妖师忽然寸寸抬起手来,将法器从自己身上一点点拔了出来。

奇怪的是,并没有一点血流出。

“姓陆的,你是疯了吗!!”那群人破口大骂道,“你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一个人类!”

“砰”一声,捉妖师重重摔在了地上,又机械般地站了起来,他看向那群人,脸上没有一点神情。

“我不会允许你们,再伤害他。”

“该死,这家伙不是快死了吗,哪里来的力量。”那群人骂骂咧咧道,“难道你以为替朏朏挡了一枪,他就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吗?”

“我说过,”捉妖师嘶哑开口道,那喉间的伤口看起来可怖又吓人,但他依旧执着地看着周围所有的人,“我不会允许你们,再伤害他。”

“你以为现在的你还有这个实力吗?”

但捉妖师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们,这目光像是死人的眼神一般,无端地叫人生出恐惧来。

许久后,捉妖师忽然动了,无形的蛊咒将周围所有的人都联结起来,他一步步往前走去,脚印留在雪地上,光阵中被桎梏的力量忽然开始疯狂涌动着。

一瞬间,所有人的神色都变了。

“你疯了,”他们往后退去,“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在我们身上下的蛊咒,你竟然要用我们的生命力去破了这个法阵!”

“你难道不要命了吗!”

这是一种极为恶毒的蛊咒,因为会篡取施术者和被施术者的生命力,所以也被当作是禁咒而禁止使用,而这蛊咒唯一一个缺点,就是它同时只能圈住十人发作。

捉妖师一直在等,等月出将这群人杀得只剩下十个,剩下的便轮到他不顾一切为他的爱人争取生机了。

光阵中散发着阵阵光芒,那十人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捉妖师还要再往前走,身后,月出忽然伸手攥住了他。

“不要。”

他回过头,是月出化出了人形,一身是伤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停下来。”月出看着他,脸上第一次带了乞求意。

“可是我停不下来了……”捉妖师断续笑着,开口说道,“我在我的身上,施了一个蛊咒,好让我变成活死人的样子。”

碧蓝色的瞳孔忽然一缩。

“月出,其实我已经死了,”嗓音沙哑又低沉,谁都没有发现,捉妖师身上的血早就已经流光了,没有一滴留下,那是他自己亲手加速了这个过程,“我怕他们拿我威胁你,怕我成为……你的拖累。”

“只有成为活死人,我才能够有力量来施展这个禁咒,”捉妖师努力伸手来,摸上月出的脑袋,只是那只手早已变得冰冷僵硬,他只留恋说出最后一个字来,“逃。”

那张脸忽然就灰败下去,连同瞳孔不再会转动,体内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了,支持捉妖师撑到现在的,除了那个献祭的蛊咒之外,就是死前的执念。

“砰”一声,捉妖师的尸体重重地倒在地上,连同那十人开始接连倒下,月出站起来,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慌的神情,他伸手来摸向捉妖师。

“不要。”他推了推捉妖师,有些不信捉妖师会这样突然地离开他,月出本来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杀出一条路来,用生命链接的力量为捉妖师治愈,哪怕捉妖师只剩下一口气,他都能把人救回来。

但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你醒醒,”法阵的力量已经消失了,月出呆呆看着,开始调动生命链接的力量疯狂为捉妖师治愈,但是于事无补,他一次又一次地加持自己的力量,一次又一次试图让捉妖师复苏,“你不是大蛊咒师吗,你不是会很多蛊咒吗,你醒醒啊!”

“月出!”

不远处,是月狐急急赶来,在看到这一地被血染红的雪时停住了脚步。

雪地上,只剩下月出一个人在执着调动生命链接的力量。

但其实他也没有多余的力量了。

掌心再也涌动不出绿色的光芒,捉妖师的身体变得僵硬又冰冷,他还要再抬手,被月狐攥住了手腕。

“月出,这个人类已经死了。”

他有些怔怔地抬起头来,对上月狐的目光。

“逮联的人正在陆续往这里赶,你必须要尽快恢复力量为自己治愈,然后我才能带你离开,”月狐虽然不知道他这半年经历了什么,但还是冷静地看着他,“这里不能久留了。”

他却只是有些迟钝地低下头去,喃喃问道:“为什么,公会里这么多妖怪,只来了你一个?”

“……他们和大妖们做了条件,”月狐缓缓开口说,“拦住我,以你换取百年休战。”

“休战?”

“是。”月狐别过头,似乎已经不忍再看他,“我带你离开这。”

月出却只是看着捉妖师的尸体,摇了摇头,他现在才能完全确定,不是伴生能力失效,而是链接那端的妖怪选择袖手旁观,他的猜想没错。

沉默许久,他最后也只说了句“也好”。

若能以他换休战,也好。

“你伤虽重,却并非无可挽回,”月狐说,“我借你力量,让你尽快恢复。”

“但他们要拿我换休战,那我还是不治了吧。”月出却轻轻说道,留恋地看了眼捉妖师,“还剩下一点妖力,或许可以用来做别的事。”

“你,要做什么?”

他却没说话。

许久后,山巅上又一次燃起绿色的光芒,是朏朏遍体鳞伤地跪坐在雪地上,展开了双手,本源力量从脊椎处涌动出来,月狐静静看着却没有阻止,直到那精粹的本源力量开始燃烧起来,绿色的火焰中是朏朏痛苦地闭上了眼。

“吾以吾命,换汝生。”

人类是没有重生机会的,但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捉妖师一次重生的机会,百年,也许是更久的千年过后,在他血肉的滋养下,他所等待的人会从雪中又一次重生。

也许这一次,他可以不顾神兽的尊荣,以一个普通妖怪的身份再认识这个人类一次。

山巅之上,传来朏朏死亡前痛苦尖利的叫声。

那日,雪山上最后一只朏朏就此消亡,没人知道它拿最后一点妖力做了什么,只知道月狐埋葬了朏朏的尸骨,在雪山脚下布置了禁制,就此隐匿入了山林。

直到两百年后,雪山中诞生了个婴孩,被误入雪山寻找矿石的徐栖云撞见,久未生养的徐栖云把他抱回了家,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

与此同时,深埋地底的朏朏也醒了过来,忘却前尘,成了只无忧无虑的妖怪。

此后又过了几年,阴差阳错,被抱走养大的那个孩子在冥冥之中又一次来到雪山,在意外中再次见到了那只朏朏。

这一次,他们有了新的开始。

“你叫陆慎言,对不对?陆慎言,这名字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