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阳瞳孔骤缩,下意识闭上了眼。
正以为自己要没命了,眼前的男人突然护着他的头,带着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几乎是同时,车间爆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一大块混凝土墙板砸了下来,重重压在了男人身上。
少年耳边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睁开眼,看见眼前景象的时候,整个人怔住了。
火焰几乎吞噬了车间内的一切,风的催动下,顺着机油一点点蔓延过来,周围的温度愈发灼热,墙板之间的缝隙无比黑暗,偶尔透出的火光让这里看上去像是地狱。
残垣中,男人双手支在他两边,后背硬生生顶着常人难以承受的重量,支起了一个狭小的空间。
“走……”他咬着牙,又硬着头皮撑起了身体。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切,郁阳根本接受不了。
周围有烧焦的味道,可郁阳却更敏锐地闻到血的气味。
他低头一看,男人的肩膀,那晚被刺破的位置,涌出了大片的血,一点点浸透了他身上的棒球衫。
“阿渊……”
郁阳红着眼睛,轻声喊了句。
男人一怔,没有回话。
郁阳却格外确定,眼前的人,正是他努力想要赶上,日思夜想的池越渊。
怪人不愿意和他见面,也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
可他为他挡了刀,为他挡下无妄之灾。
没有人会平白顾问的,舍弃生命去为一个人好。
池越渊的面罩被磨坏了些,像是应着少年的话掉落下来。
优越的下颚,眼角那颗泪痣,一切都那么的熟悉。
他苦涩地勾了勾唇,朝少年淡淡一笑。
“小少爷……”
说好分开,他也答应过魏修明,只在远处看,不去打扰郁阳。
可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忍着不去打扰,他想要和郁阳见面,想得快要疯了。
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里,也有可能,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撑不了多久,你先出去,听话。”
他没有太多时间煽情,血液的流失,肩膀的疼痛,后背上几乎要把人压断的重量,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但郁阳不能有事。
男人的话,温柔又冷静,连一丝慌张都听不出来。
郁阳看着他肩膀上渗出来的血,看着男人近乎苍白,却依然维持着笑的脸,心里像是被一把刀重重地剐蹭,疼得不行。
少年红了眼,颤抖着伸手,用全身的力气去推男人背后的墙板。
“阿渊……”他说着,眼泪从耳边滑落,“你先走,好不好……”
男人一愣。
郁阳也学着他,硬扯出来一个笑。
如果池越渊没来到这里,他本来就会像现在一样被压倒在这里。
是阿渊又保护了他。
可他早就不是小少爷了,他想和池越渊站在一起,成为平等的人。
所以,不能每一次,都是他被保护。
“也让我保护你一次,好不好?”
池越渊望着他通红的双眼,听着少年为了保护他说出来的话,心脏像是有块寒冰融化,露出温热的血肉。
很温暖,也很疼。
如果他的小少爷,真的是当初那个冷漠无情,嚣张跋扈的人就好了,可偏偏,少年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存在。
他怎么忍心,让他的小少爷去保护他?
肩膀上的伤口随着他用力爆开,时间过去,他身上的重量也在增加。
“好。”池越渊说着,突然放低了些身子,卸了些力。
郁阳努力撑着,可他低估了池越渊背后究竟有多重,他紧咬着牙,胳膊都在打颤。
“小少爷,你撑不住的。”
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低头,在少年耳侧轻轻吻了下。
“你去叫救援,找找工厂里能用的东西,这也是保护我。”
他怕少年会跟他一起在这里死撑,忍着身上力气的流失,安慰道:
“我还撑得住,现在……我只能靠你保护了。”
郁阳心里一颤,连忙点头,“我去找工具,阿渊……你撑住……”
“嗯。”
少年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么微弱,从池越渊支起的狭小空间内挪动着身子,扒开盖在身上的墙块,一点点往外爬着。
他的脚似乎受了伤,有些不灵便。
扒开墙块后,火焰几乎要到他面前。
郁阳好不容易钻出来,从兜里掏出手机想要求救,可他的手机屏幕四分五裂,根本联系不了外面。
他心急如焚,在内心点了无数根蜡,一瘸一拐地去找能够撬开墙块的工具。
阿渊不会有事的……他一定能把池越渊救出来的……
可还没走几步,咣当一声。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郁阳脚下一顿,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抽走了个干净,让人难以呼吸。
他机械地扭过头。
刚刚他出来的地方,男人用生命支起的那片空间塌了。
郁阳感觉浑身的血液倒流。
“阿渊!阿渊!”他惊恐地睁大眼,几乎是下意识跑了回去。
望着成堆的废墟,徒手去抓,去一点点刨。
细嫩的手指很快布满了泥土和血。
少年却顾不得那么多,眼泪止不住地淌下,疯了一样地喊着池越渊的名字。
他能看见池越渊的脸,费劲力气去抬男人身上压着的东西。
可沉得要命,纹丝不动。
“小少爷……”
残垣之下,池越渊虚弱的声音传来。
他的表情仍然是那样平静,一副游刃有余,不会出事的模样。
男人望着郁阳红色的指尖,心疼的不行。
他可以受伤,可以死掉,但他却连郁阳的一点小伤都看不得。
“我假扮成那个怪人,又骗了你。”
他明明笑着,眼里却也淌出了眼泪。
以前他做了太多错事,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让郁阳原谅他。
这一次不一样了。
池越渊感觉到心跳困难,呼吸困难,他的血也在止不住地流。
“你最讨厌欺骗,所以这一次……别原谅我了。”
男人说着,轻轻闭上了眼,英挺的眉眼没有一丝痛苦的迹象。
似乎他只是困了,想要睡一觉。
火焰噼里啪啦地响着,阴沉的天空闪过几道霹雳,风声呼啸,声音凄厉。
郁阳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男人闭上眼的那刻,他的世界安静了。
他小心翼翼地喊着:“阿渊……”
没有回应。
郁阳静静地流着眼泪,像是不知疲倦地机器一样,继续刨下面的土块。
他望着那张沉睡的脸,心里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场景。
男人哄着他睡觉,讲那本幼稚的童话故事。
雪天赶回来,带着眼镜的雾气,把他圈在怀里,让他一遍遍喊“阿渊”,喊那个亲昵的称呼。
男人带他走过荧光海滩,朝他单膝下跪,温柔地喊他“宝贝”,陪他一起看布满天空的极光,温柔地亲吻着他。
一句句,一幕幕。
打击在他的神经上,让他崩溃。
他讨厌欺骗,但他不讨厌阿渊。
谁来告诉他,要怎么忽略这些记忆,才能讨厌爱人。
“我原谅你骗我……”
但是,他不原谅池越渊就这么离开。
“你不能死……”郁阳哽咽着,终于在手底下翻出一根生满了锈的钢筋。
他颤抖着站起来,手心攥得出血,费尽全部力气把男人身上的墙板撬开。
男人趴在地上,背后布满了血。
郁阳没有被吓到,也没有再去大声喊池越渊的名字。
他异常的平静,平静到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还活着。
少年透支力气,把男人托起来,搭在自己后背,带着人一点点往外走。
车间内,火焰紧跟在他们身后,车间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暴雨。
少年被淋得满头都是,他身上渐渐染上了池越渊身上血的味道。
郁阳不敢去看池越渊还有没有呼吸,他一瘸一拐地带着人往外走,朝身后不会回应的男人说着话。
“阿渊,我想你了,想了很久很久……”
“我已经是副经理了,我有钱了,我带你回江辽好不好……”
“林叔已经走了,我只剩下你了。”
雨水越来越大,郁阳脸上一片湿润,他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自己的眼泪。
他握着池越渊的一只手,体温格外冰冷。
少年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到,带着背后的池越渊直接往前摔了下去。
地上泥泞不堪,郁阳没力气爬起来了,回想着池越渊手上的温度。他终于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
男人的爱总是那样热烈,而他却像个刺猬一样充满防备。
他还没和阿渊说过喜欢。
如果真的像e国那座教堂,世界上真的有神。
他想问问神明,他对阿渊的亏欠,能不能用他的下辈子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