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霁抬脚离开。
不止脑袋昏沉, 他连步履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拖着一样,有些沉缓。
贺云翊望着这道身影,映着窗外完全降下的暮色在闪动的烛光下勾勒出剪影一般的美好轮廓。
他想起刚才推开房门的时候, 看到小岑哥踩着青石板朝自己走来。
小径两旁的青枫垂成天然弯曲的弧度, 伸开的绿意像是情人期盼已久的手,随时要将等候的人揽在怀中。
那些被霞光染出一层明艳色彩的绿草被垂感很好的西裤擦过,旁边开着几株淡紫色的花。
让贺云翊恍然以为他那天看到的年会上小岑哥扮演的美神真实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完美无缺的身体比例。
如雪一般晶莹剔透的心。
在他人生即将腐烂沉沦的时候, 把他从阴暗滋长的地方拉了出来。
从旁边布置浪漫的餐桌前扯下几条香槟色的丝带, 贺云翊往那道身影靠去。
待两道身影交织在地面上的编织地毯上时, 他垂下眼尾, 用撒娇般的语气乞求道:“小岑哥,你别走好不好?”
岑霁正试图打开不知什么时候被贺云翊关上的房门,听到陡然响在耳畔的声音,惊怔地回过头。
然后修长的臂膀从身后环过来, 用作礼物装饰的漂亮丝带顺势往他转动门把手的手腕上缠绕。
贺云翊呼吸清晰温热, 眉目乖顺得像他又不像他:“你看,我们准备了这么久的晚餐,你要是离开的话,它们会浪费掉的。而且……”
他语气顿了顿, “你现在这样, 出去了也不好受。”
“什么意思?”岑霁还没反应过来贺云翊要做什么, 只觉得那种让人脸红耳热、呼吸不畅的迷醉感越来越强烈,让他迫不及待想要打开门或是窗户呼吸新鲜的空气。
就听细微的热流似是贴过耳膜,贺云翊一圈一圈地缠绕着丝带,像是在包装精美的礼物。
“这些香薰蜡烛不是普通的蜡烛, 带有催情作用,是我特地让人订制的。小岑哥不喜欢我没关系, 我们先在一起,之后再慢慢培养感情。”
贺云翊不想用这种方式的。
他原计划是掰弯小岑哥,让小岑哥喜欢上自己,再说服小岑哥和自己一起去国外。
贺云翊已经在国外置办好了房产。
在气候偏暖的地方,房屋的样式和装修风格以及里面的家具都是小岑哥亲自选的。
尽管这个“亲自”里,夹杂了他的欺骗,像那份目的不纯的测试一样,可至少结果是对的,目的达到了,是小岑哥喜欢的。
贺云翊想象着有一天和喜欢的人一起过不被打扰的生活。
只有他们两个人。
没有人突兀地打断他们,小岑哥的时间再也不会被分割。
他彻彻底底属于自己。
就是低估了弟弟的决心,并不是和那些贪图小岑哥美貌喊小岑哥老婆的人一样,只是喜欢那副漂亮的皮囊,对小岑哥是一时兴起的迷恋。
这也无所谓。
贺云翊不怎么把弟弟放在眼里。
毕竟明烈太年轻了,才成年没多久,他给不了小岑哥任何东西,连自己的零花钱都无法掌控的毛头小子,羽翼未丰,根本构成不了威胁。
贺云翊在意的,是怎么也没想到小岑哥有一天真的会相亲结婚。
尽管和小岑哥一家露营的时候就听岑叔叔提起过,但贺云翊一直觉得这种事情太遥远,他会在这之前让一切尘埃落定。
小岑哥不能和女人在一起。
可现在,小岑哥真真切切地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他们言笑晏晏,举止亲昵,郎才女貌地在春日融融的阳光下交谈,把他不见天日的阴暗心思衬得狼狈不堪。
贺云翊想,把小岑哥变成自己的人,他就没办法抱女人了。
小岑哥这么温柔美好,做不来欺骗的事情。
何况,他迟早要成为自己的人。
贺云翊只是把时间提前了一点,稍微调整了一下步骤。
他们最终是要相爱的。
岑霁有些迟缓的大脑反应了几秒才消化掉贺云翊刚才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带有催情作用的香薰?
难怪刚才蜡烛一点燃,他就觉得屋子里的气息过于浓烈了些,他还以为除了芒果,自己是对什么花香过敏了。
还有贺云翊说的先在一起……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岑霁想要抬手捂住鼻子,阻止屋子里浓郁的香氛气息入侵自己的神经,却在这时发现自己的手被绑住了。
他刚才过于震惊,贺云翊贴过来的气息夹杂着麻痹人神经的香氛味道太过浓烈,反应过来时,漂亮的丝带已经在手腕上打了结。
意识到有可能发生什么。
岑霁慌忙用绑着的手去拽门把手,试图打开门跑出去。
贺云翊眼神怜悯似的:“小岑哥别费力气了,打不开的,这里的门锁我全部让人换过,你现在这样打不开。”
岑霁听到这句话,清润的瞳仁微扩,脸上再也难以掩饰慌乱的表情。
他艰难启唇:“你听我说,你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你喜欢的人不应该是我,而且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是——”
“犯法是吗?”贺云翊不以为意笑了笑,截断他的话,“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很快就会变成我们两情相悦。”
他收拢手臂,抬起一只手捏住精致白皙的下巴,让眼前这双第一眼见到就觉得漂亮得不像话的眼睛对上自己。
“小岑哥,别拒绝我好不好,你看我把这里布置得这么漂亮,我特地研究过男人和男人怎么做,体验会很好的。”
“你要是不信,我们可以先试试接吻。”
贺云翊说着,在烛光晃动下昳丽得近乎妖冶的脸凑过来,灼热的呼吸跟着贴近。
下巴忽然吃痛。
岑霁用被绑着的一双手重重袭上他的下颚。
贺总的格斗术和搏击术教学除了第一课时和第二课时,还有第三课时。
尽管岑霁在这方面不算是个好学生,可后来加练的几节课还是很有成效。
至少,在对付毫无防备的贺云翊来说并非一点效果都没有。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在贺云翊说出接吻两个字,气息贴过来时,他本能地有些排斥。
明明和贺总呼吸交缠的时候,就不会这样,心跳只会鼓噪喧嚣一般地紊乱。
趁贺云翊还没有从突然的袭击中反应过来,岑霁连忙挣开他快步跑到餐桌前,布置浪漫的长桌上,银质餐具闪动着锃亮的光。
岑霁取来一只刀具,动作艰难地割开绑在手腕上的丝带。
贺云翊大概很有仪式感,连绑的绳结都是蝴蝶形状的,虽然是先打的死结。
岑霁扔掉丝带。
贺云翊这时回过神来,舌尖顶过弥散着血腥味的口腔,他在唇角勾出笑意。
“没想到小岑哥还有这么不温柔的一面,好疼,不过我更喜欢了怎么办。”
你是受虐狂吗?
好脾气的岑霁在心里暗骂一声。
以前怎么没发现天使般的贺云翊有着这样一副阴暗的面孔。
不对,他忽视了,贺云翊在原书中的设定本来就是疯批。
只是岑霁一直以为,那只是针对陆野的,在贺云翊失去全世界后才会变成这副样子。
可是陆野没有和贺云翊作对。
贺先生和贺太太依旧把他当亲儿子看待,贺总和贺明烈也没有把他当外人。
他生活照常,虽然和未婚夫顾时屿解除了婚约,但仍旧是大家都围着他转的贺二少爷,什么都没变,什么也都没有失去。
而且他的甜蜜话语和让人心生怜爱的天使面庞太具有迷惑性了,让岑霁一度忘记了贺云翊隐藏款的疯批设定。
也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心思会用在自己身上。
岑霁看贺云翊朝自己走来,摇曳的烛光在他昳丽无双的脸上跳跃出晦暗不明的光影,以往那种总以为是错觉的无形压迫感忽然有了形状。
担心他再对自己做什么无法预测的事情,岑霁干脆先下手为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和脑袋里的晕眩,用尽最大的力气把贺总教自己的格斗术和擒拿术发挥了出来。
贺云翊身量高,可到底自幼孱弱。
这几年的复建让他肩背宽厚了些,胳膊和腿也有了力量,但岑霁到底是一个健全的男人,曾经也是打过架的。
何况香薰蜡烛的作用是双向的。
它让岑霁产生了麻醉的感觉,贺云翊其实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又或许贺云翊太自信了,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强烈地反抗。
岑霁在他惊愕的眼神中,扯来原本想要绑缚自己的质感很好的丝带,将贺云翊的手和旁边的实木家具绑在了一起。
然后抡起椅子砸碎一扇玻璃。
清新的风穿过破碎的窗户灌进屋子里,岑霁窒塞已久的呼吸终于得到了顺通。
他放下椅子,望向贺云翊:“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今天的事我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岑哥,你真的要走吗?”贺云翊显然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样,他一方面感到难以置信,一方面心里十分懊悔。
就不应该心软,追求什么浪漫,在香薰蜡烛中添加催情剂的方式还是太温和了,应该直接给小岑哥注射药物的。
小岑哥居然还有力气反抗和逃脱。
岑霁不是没有看到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懊悔的情绪,可他以为这只是贺云翊对自己今晚行为的后悔。
强撑着爬上窗户,岑霁回过头,像贺云翊总是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一样回他的问话。
“绳子我打的是活结,你自己挣一挣就能挣开。”
“还有……”他轻蹙了一下眉头,“换个人喜欢,也换一种方式。”
说完,跳下窗户。
没有去看身后贺云翊是什么表情,也不想知道他现在有多伤心难过。
只在心里想着以后一定要避开贺云翊。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会让贺云翊对自己产生这种心思。
还有,不是已经离开香气浓郁的屋子了吗?刚才清爽的风也吹走了他大脑里的昏胀,怎么那种晕眩燥热的感觉又像卷土重来似的。
岑霁拖着虚浮的脚步往园林外走去。
刚才从窗户上跳下腿脚发软,摔在了地上,膝盖应该是擦伤了,腿部钝痛的感觉一如贺云翊今晚带给他的心理震撼一样,这个时候才迟缓地爬上心头。
岑霁努力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清醒,和体内蠢蠢欲动的情谷欠作斗争。
等走了很远的路,完全离开这处偏远的园林主宅,他拿出手机,翻找出送他过来这里的司机师傅的电话号码,并将号码拨通。
几乎是立刻,电话被接通。
岑霁说明目的,麻烦司机师傅来这里接他一趟。
“对,就是这个地址,您傍晚的时候来过一次,能请你快一点吗?我有点不太舒服,等不了太久,我会付您双倍车钱。”
“我会沿着这条路往下走,你快到了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发位置共享。”
确认完这些信息,岑霁挂断电话。
放下手机的那一刻,他在心里自嘲地想,贺云翊的催情香薰不仅有搅动他体内燥意的作用,连听觉神经都能麻痹。
他竟然觉得刚才司机师傅的声音像贺总。
低磁,沉稳。
听着就让人心安。
丝毫没有注意到,昏暗的夜里,他看东西已经出现了叠影。
H打头的通讯录里,他拨通的不是司机师傅的号码,而是贺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