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挂了几颗疏散的星星, 一轮弯弯的新月隐在树梢后。
月色明亮皎洁,银色细辉轻柔地落在僻静道路上一道艰难行走的身影上。
岑霁只觉得步履越来越沉重,像是灌了铅一样, 每走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
身上好烫, 热意在体内翻滚蔓延,岑霁不得不脱下西装外套,松开总是扣到最上一颗一丝不苟的衬衫扣子。
晚间凉爽的风顺着优美漂亮的脖颈灌进衣领里, 却并不能吹散他浑身的燥意, 反而撩过星火一般。
星星点点的火花在风的鼓作下迅速集结在一起, 很快化作汹涌难抑的火焰, 在他体内蹿涌。
岑霁额前的碎发被渗出的细密汗珠濡湿。
他低头看一眼手机,期待屏幕亮起,很快就想到,才过去多长时间, 除非司机师傅就在附近, 不然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赶过来。
可是身体越来越难受了。
刚才还像是汹涌的火焰在体内乱蹿,烧得他浑身发烫,现在却仿佛钻进去一只又一只蚂蚁,啃噬他的脏腑和神经。
岑霁难耐地扯了扯衣领, 用手在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
皙白的手背上迅速泛起红痕, 疼痛短暂地驱散了体内的燥意, 也让他越来越溃散的理智重回一丝清明。
在这短暂的清明中,他想起那晚长窗外湖水空濛,雪一片一片地飘落。
染上浓重情欲的漆沉眼眸对上自己,里面的情绪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对视的人卷入深谜的漩涡。
原来贺总那个时候这么难受吗?
他还以为忍一忍就能过去, 没想到这么难捱。
有那么一瞬间,岑霁希望自己能回到那个飘雪的冬夜, 把整个躯体埋在厚厚的雪地里,让大雪覆盖住他全身。
又或是把自己沉在冰凉的海水里,像鲸鱼一样。
可这样的话,还会有人把他从水里捞起吗?
灼目的光刺破偏僻道路上寂静的夜,耀眼得像海岛清晨升起的太阳。
就是在这个早上,岑霁望着跳跃出七彩颜色的光圈,觉得心脏陌生得厉害,一会儿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一会儿又像被一根细线往下拉扯。
他抬手挡了挡视线,想阻止这种不合时宜的喧嚣搅上心头。
光更强烈了,在他身旁停下。
高大森然的身影拨开光影走来,岑霁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不仅听觉神经被麻痹,视觉神经也出现了错乱。
他看到贺总走到自己面前,呼吸带一丝急乱:“岑助理,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你就近找一家酒店或是旅馆把我放下就可以。”岑霁半晌反应过来是接他的司机师傅来了。
他原打算让司机师傅把自己送回家,可看现在的情况,他不知道自己的理智还能支撑多久。
连幻觉都出现了,把司机师傅看成了贺总,岑霁担心还没回到家,他会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贺崇凛望着眼前浮动着不自然潮红的一张脸还有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曾经经历过一次的他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只是,岑助理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不是……和女朋友约会去了吗。
环湿地生态建设的项目出了点问题,贺崇凛最近都在忙着和政府那边的人打交道,刚抽开身,就接到岑助理打来的电话。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贺崇凛立刻就知道岑助理不对劲。
可他只以为岑助理是一不小心又喝醉了酒,误拨了他的电话,像之前秘书处聚餐那样。
那次是本能。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重要生意伙伴面前,谈判的酒局还在继续,撒娇般绵软的声音轻易就勾走了他的神思。
一如今晚,明知岑助理从岛上回来后就一直在避着自己,应该是察觉到自己不轨的心思,想和他保持距离。
贺崇凛还是因为对方一通误拨的电话,连夜驱车赶了过来。
他开车向来比较稳,这次一路踩着油门。
将近一小时的路程,不到半个小时就被他赶到了。
途中还要仔细辨认着路况,生怕错过岑助理的身影。
然而贺崇凛想多了。
不知什么时候印在心上的身影怎么可能错过,月色下,他一眼就看到了岑助理。
没问岑助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没问岑助理为什么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贺崇凛将岑助理安坐在副驾驶上,帮他系上安全带。
感觉到熟悉清冽的气息环绕鼻间,岑霁不自觉往这丝气息的方向靠了靠。
贺崇凛正弯着身,脸颊不期然被一片温软擦过。
他脊背僵了僵,抬眸,就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雾蒙蒙的眼珠,蒙着情谷欠,眼梢被染上了绯丽的红,还被逼出一点难捱的生理性泪花,像是在哭。
这一幕连带着贴过来的灼热温度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搅动着贺崇凛的心神。
他差一点就不管不顾地吻上这双不安分的唇瓣,然后在四下无人的寂野之地随便把人按在什么地方交/合。
可到底贺崇凛不是禽兽,做不来趁人之危的事情。
岑助理的漂亮和美好是招来了很多觊觎的眼神。
可这不是他被伤害的理由和原罪。
何况贺崇凛一直恋恋不舍在岛上化身“鲸鱼”的岑助理,他那样乖顺地信任着自己,给自己下了“不是坏人”的定论。
贺崇凛无论如何都不能摧残掉这份澄莹,不止他自己,其他人也不允许。
帮岑助理系好安全带,贺崇凛关上车门,折回驾驶位。
清冽的气息抽开,那丝带给岑霁错觉的短暂抚慰也随之抽离。
他又忍不住想往日复一日沁入他四周的熟悉气息靠拢。
这次的幻觉来得太真实。
视觉、听觉……
现在连嗅觉都具化掉了。
岑霁强撑着理智,催促“司机师傅”把车开快一点。
“能请你打开车窗吗?我有点热。”
不是有点,是快要被烤化了,像把他架在岩浆上炙烤一样。
钻进体内的蚂蚁由一只两只变成一千只一万只,凶狠地啃噬着他,让理智已经接近溃散的岑霁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错觉,要不了多久,他的五脏六腑就会被啃噬殆尽。
贺崇凛便打开自己这一侧的车窗,让风在疾驰的车辆中迅猛地灌进来。
不止岑助理觉得热,他自己体内都开始游蹿着热意,像是被传染了似的。
尤其是当岑助理往风源的方向不断拱过来身体,夹杂着不知名花香的柑橘香气不断怂恿着他的神经。
贺崇凛最后不得不听从岑助理的,在一家酒店前把车停下。
他怕继续这样下去,还没赶到医院,他和身边的人不知道谁先崩弦。
恰好是贺氏集团旗下经营的酒店,辉煌的灯火照亮了漆黑的夜。
贺崇凛把车在酒店指定的距离正门最近的停车位停下,然后去解岑助理身上的安全带。
几乎一脱离安全带的束缚,这具熬了一路的身体就绵软地滑倒在了自己身上。
漂亮的眼珠已经被水汽洇湿,彻底罩上朦胧的面纱,连在剑术馆生出卑劣心思那次都舍不得下重力道的唇瓣咬破了皮,往外渗着血。
贺崇凛刚才还心猿意马,这会儿却只剩下满心满眼的心疼。
他守护了这么久的漂亮小猫被逼成这副模样,那么偏僻的地址,他几乎可以肯定是有人不怀好意。
是谁这样大费周章,还使用这种扭曲人意愿的手段?
贺崇凛皱眉将人抱起,眸色在辉煌的灯火下晦暗不明。
而他怀中的岑霁这时候的神智已经完全溃散,看到的东西全是雾蒙蒙的叠影,分不清现在到了哪里,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
岑霁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人抱起,脚步漂浮在云端。
他应该抗拒,可因为怀抱和弥散在鼻间的清冽气息太过熟悉,他像渴水已久的鱼儿忽逢一片绿洲,最后选择溺毙进这熟悉的温柔里。
前台的工作人员远远就看到大门外走进来一个高大峻拔的人影,怀中抱着一个人,脑袋依偎在怀里,看不清面容,但一眼就能辨认出是个男人。
在酒店工作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同性情侣早就见怪不怪,可如此气质矜贵,面容英俊的男人还是第一次见。
他抱着怀中的人,像是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就是看起来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询问基本的预约和入住信息并让对方出示身份证件。
贺崇凛这才想起他并没有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驾驶证可以吗?”
“抱歉,先生,驾驶证不能作为酒店办理入住的身份证明。”前台工作人员有些不忍拒绝,可规定摆在这里,再帅气的面孔也不能成为破例的凭证。
贺崇凛眸色沉了沉,感受到搂着自己脖子的力道紧了紧,胸口被隔着衣服面料不断蹭来蹭去。
他说了自己的名字,让先帮忙开一间房,之后会有人处理。
得知这位气质非凡的男人竟是贺氏集团的总裁,而他们就职的这家酒店就隶属于贺氏集团旗下,也就是说,眼前这位是他们最大的领导。
两名工作人员在向经理确认无误后不敢怠慢,立刻给贺总开了一间他们酒店最好的情侣套房,由经理亲自带过去。
注视着拿到没入电梯的身影,两人对视一眼。
劲爆消息!贺氏集团那位不染任何世俗尘欲,听说是无性恋的总裁竟然带人开房了!
就是不知道被他抱在怀里像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是什么人。
送贺总到套房门口,帮忙打开房门和里面的所有设施,酒店经理很有眼力地赶紧退场,心里忐忑又激动万分。
而等房门关上,贺崇凛把岑助理抱到床上,动作很小心地把他放下。
夜已深,酒店外面的大楼亮起各种璀璨的光芒,明晃晃地照进室内。
贺崇凛帮岑助理脱掉鞋袜,在海岛上细雪覆盖的一双脚再度暴露在自己眼前,他克制着自己移开视线,嗓音沙哑地问道:“你自己可以吗?”
回应自己的只有细软的闷吟和找不到宣泄口一般的不安扭动和乱蹭。
无奈叹了口气。
贺崇凛走到窗户前拉上所有的窗帘,隔绝掉那些窥伺一般的灯影,然后关掉套房里所有的灯。
连喝醉酒后醒来脸都能烧得像傍晚海平线上绚烂的烟霞,又是交了女朋友准备结婚的人,没办法接受男人对自己做这种事情吧?
浓稠的黑泼墨一样在房间里洇开。
一同洇开的还有掩藏在黑夜里和夜色狼狈为奸的卑劣心思和一声声揉碎般细软的低吟。
它们像猫爪子一样挠在贺崇凛的心上,应当撩拨得他心神难耐,却像在海岛那晚,轻盈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