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其后赶过来的贺明烈看到眼前一幕也吓到了。
在他印象里, 虽然从小到大畏惧大哥,但那仅仅是因为大哥是唯一能管教他的人,一种出自内心对兄长的尊重和敬畏。
而大哥平日里神色疏淡, 用公司员工的话说像一座常年覆盖霜雪的移动雪山在他们身边, 不敢靠近。
可大多数时候都是表象,大哥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可怕。
这是第一次,贺明烈在大哥身上看到了一种让人脊背生凉, 腿脚发软的感觉。
明明神色还是那样的疏冷疏淡, 没什么起伏, 却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威压似的, 让人喘不过气,还夹杂着一股暴戾的气息。
最重要的是,大哥竟然会拿着木仓指人。
贺明烈一直知道,像他们这种豪门世家, 发展延续至今, 手腕不强悍根本站不住脚。
而大哥又是直接将他们贺家及贺氏集团带到顶级豪门和龙头巨贾的位置,手腕之强悍更不用多说。
可直到这一刻,贺明烈才知道,他根本不了解大哥。
也万万没想到大哥会为岑助理做到这种程度。
孙鸿运哆嗦着腿, 他那处本来就痛着, 又被这样吓, 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好半晌,寻回一点支撑,抽扯着面部的神经笑道:“贺、贺贺总, 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什么岑助理?怎么会在我这里?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贺崇凛神色依旧很淡, 不语,凌厉眼眸微微敛着,就这样注视着他。
孙鸿运被盯得毛骨悚然,手心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额头也渗出汗珠,却仍坚持装傻充愣:“我说的是真的,贺总,我没见过岑助理。”
话音落下,继裆处刚才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的左腿被什么东西穿透。
价格高昂的西裤被子弹头打出一个黑色的圆洞,汩汩血液立时从圆洞里争相涌出。
孙鸿运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先捂裆,再抱腿,狼狈不堪。
贺崇凛垂眸看着眼前人在地上打滚,像是没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一样,用那种极淡却压迫感十足的语气再次问道:“你把岑助理带到哪里去了?”
孙鸿运不敢再隐瞒了,这他妈的贺崇凛就是个疯子。
不就是个小助理吗?贺崇凛这样做,不怕和他背后的谢森先生闹翻吗?没记错的话,他们两人还有生意上的往来。
“岑、岑助理是在我这里,但刚才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没骗我?”男人幽黑的眼眸居高临下望着他。
孙鸿运疼得快要晕厥过去了,强撑道:“到这种程度了,我怎么敢骗贺总您?不瞒您说,我也在找岑助理。”
贺崇凛就踩着他一只手走过:“最好是这样,不然下一次废的就不是手和腿了。”
祁寻砚的人在这时赶了过来,一群体格强悍训练有素的保镖模样的人开始在这处阔大的庄园里搜寻。
贺明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有些傻眼。
过了会儿,反应过来,跑到正厅,也准备去寻人。
只是路过倒在地上的孙鸿运时,低下头。
过年期间在老头子的生日宴上听说他对岑助理动手动脚就想好好教训这个一早就看出不轨心思的恶心家伙。
“你他妈的胆子真肥,敢打主意到岑助理头上!”贺明烈恶狠狠地往孙鸿运身上踹了几脚。
要不是着急去找岑助理,也不屑跟受伤的人一般见识,他一定要把这位孙总当作拳击沙包重击一顿。
向芸和岑景耀一直在家惴惴不安地等待。
警方那边自让他们回家就就没有新消息传来,只让他们继续等。
眼看着太阳渐渐西斜,向芸怕担忧的情绪影响到小朋友,便让自己的哥哥把双胞胎兄妹接了过去,女儿那边也没透露。
芃芃从小就疼爱她这个弟弟,要是知道自己的弟弟有可能被绑架了,以她那种火爆的脾气,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夫妻俩在院子里焦灼走动,既期待警方那边传来通知,又害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贺云翊从他那辆出行专用的白色车辆撑着手杖下来,看到芸景小筑大门外挂着“今日不营业”的牌子,有些疑惑。
他加过岑叔叔的微信,一般芸景小筑不营业,岑叔叔都会提前在微信朋友圈和客户群通知一声,这样大家就不用白跑一趟。
可是他昨天晚上没有看到小店歇业的通知。
带着心中疑惑,贺云翊踏进芸景小筑。
他这段时间每隔几天就会来小岑哥家向小岑哥乞求原谅,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重新认识的机会。
原本知晓大哥和小岑哥的事情,贺云翊十分震惊,也前所未有地焦虑,比看到小岑哥和女孩子相亲还要慌张。
因为即便小岑哥和女人结婚,他也会想办法把小岑哥抢过来,无论用什么卑劣的手段都行。
可面对大哥,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没把握从大哥手里抢人,最重要的是,小岑哥喜欢大哥。
这是贺云翊怎么都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情。
不过还好,小岑哥不知道怎么回事和大哥分手了。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过,不会和他们贺家任何一个姓贺的人在一起,可只要没成为他的大嫂,贺云翊就坚信还有一丝可能。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
撑着手杖的手心暗暗收拢,贺云翊换上一张天使面孔的昳丽笑脸,却对上岑叔叔和向阿姨焦灼不安的面庞。
得知小岑哥从昨晚起就失踪了,警方现在正在调查寻人,贺云翊大脑“嗡”了一声,康复训练下已经能行走自如的脚像是刚失去双腿时踩空一截。
一种难以置信的失去什么一样的恐慌随着血液流淌蔓延至全身。
贺云翊面色惨白:“会、会不会是小岑哥出差或是住在朋友家,忘了跟叔叔阿姨说了?”
“我们也希望是这样,可是——”
向芸声音里终于控制不住地溢出哭腔。
岑景耀连忙揽过妻子,安慰她:“先别担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我打电话给大哥,让大哥帮忙找人,他会有办法的。”贺云翊掏出手机,手过于颤抖,差点让手机掉落。
岑景耀拦住对方:“贺总已经在帮忙找了。”
想到在警局面前见到的男人,岑景耀眉头忧怅地拧在一起。
他已经隐隐猜到前段时间每日来他家送花的人是谁。
正因为如此,岑景耀才更加担忧。
这让他们心存的希望落空。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那样矜冷的一个男人步履不会那么匆忙。
贺云翊听说大哥已经在找小岑哥了,心中舒了一口气。
但很快,嫉妒、酸涩、怅然和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气恼等各种情绪交织上心头,在阴暗滋长的角落不断翻涌。
翻涌了一会儿,最后担忧占据上风。
他安抚着小岑哥的父母:“叔叔阿姨不用担心,小岑哥一定会没事的。我大哥很厉害,只要他出马,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贺云翊惯会哄人开心,他长着一张迷惑人的脸庞,撒娇讨喜的话张口就来。
他现在极力用自己这样的本领去哄岑叔叔和向阿姨,陪他们等候,希望这两位初次见面就对自己特别友善的长辈都能不要那么担忧。
这是他这个身体有残缺的废物当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庄园。
训练有素的保镖们在阔大的庄园内部找了一圈,每一个房间都找遍了,就是没能找到岑助理的身影。
贺崇凛站在一间无窗的房间里,望着眼前铺得松软的大床上悬挂着的特殊材质制作的捆绑索链,眸中情绪阴戾。
为庄园服务的人全都被制服了,孙鸿运被用绷带裹着腿,不让血液继续流,以至于失血过多昏死过去。
眼下他被这样简单包扎了伤口之后带过来。
贺崇凛问:“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告诉我们?”
孙鸿运第一次感受到生不如死的痛苦,虚力道:“都告诉你了,连地下密室和墙壁暗格的位置都跟您说了,真的一点保留都没有。”
“那为什么到现在都找不到岑助理,是不是你把他藏到别的地方了?!”贺明烈又忍不住想上脚去踹,但怕把人踹没了,惹祸上身,便克制住了这样的冲动。
“我真的没有。”孙鸿运直呼冤枉,他自己心底也奇怪纳闷得很。
他昨晚用来麻痹岑助理的可吸入式药物药效比较强劲,谢森先生不喜欢催情相关的药物,又不希望美人反抗得厉害。
孙鸿运就用这样的方式,一举两得。
他的这幢庄园虽大,但也没大到禁得住这些人搜寻的地步,何况一个体内还残留有麻醉药物的人,大门外一直有人守着,贺崇凛他们又都是从外面进来的,岑助理要是逃到庄园外面,不可能不被发现。
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哥,会不会还有什么我们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没有找过?”贺明烈视线从孙鸿运身上收回,望向自己一脸阴鸷的大哥。
其中一名黑衣保镖开口道:“可是我们连储物柜和床底都搜索过,没有看到人。”
“还有一个地方。”贺崇凛没有在意弟弟跟了过来,而是眸色沉了沉,想到之前一起探索因为自己睡着没能探索完的水晶乐园,岑岑给他讲过的小时候的趣事。
“我躲猫猫总是最后一个被找到,因为我有一个自己的秘密基地。”那双漂亮的眼眸扬起得意的神色,就像他和自己分享他探寻到的玻璃珠里的奇妙世界时,眼尾上扬得生动,流泻出落入浩瀚星辰般的熠熠光彩。
“可以在那里吹风,看星星,就是容易睡着。被爸妈发现会骂我,因为太危险了,所以他们后来把那个地方拆了,在斜顶上装了一扇天窗,这样我就爬不上去了。”
贺崇凛转身,朝楼上走去。
贺明烈不明状况,但长腿一迈,快步跟了过去。
一层一层的楼梯往上走,一条长廊一条长廊地穿梭而过。
最后在这幢庄园最顶部的阁楼前,贺崇凛停住脚步,朝阁楼里一扇不起眼的小窗走去。
外面天色已黑,但因为挂在窗外一轮皎洁的月亮,能照出阁楼里影影绰绰的形状。
阁楼里堆满了不堪入目的杂物,却因此和小窗一角形成了极佳遮挡视线的隐蔽角落。
可那里还不是适合藏身的地方。
贺崇凛走过去,拉过窗帘。
窗帘收拢的背后,一道熟悉的身影瑟缩在那里。
他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膝,粉白的脚背不知碰撞到了哪里,划出一道道伤痕。裸露在外的手腕也染上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是试图挣开但徒劳无果的痕迹。
听到声响,他不敢抬头,把脑袋埋进臂弯里,却浑身颤抖战栗个不停。
像受到惊吓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受伤的猫咪。
贺崇凛的心脏在这一刻疼得厉害,比千万根针往上面扎还要难受。
又心生后怕和慌惧。
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听到秘书处员工的谈话,多问一句。如果没有追踪到这里的位置,晚来一步,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岑岑。”贺崇凛走到这道蜷缩的身影前,心疼地蹲下身。
听到熟悉的声音,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战栗身躯颤动的幅度小了些。
却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似的,过了许久,才从埋得很深的臂弯里探出半颗脑袋,乌黑柔软的发丝凌乱地散在眼前,和臂弯一起遮挡住另一半脸,只露出一只试探看过来的眼睛。
惊惧的,害怕的,不敢相信的,被垂下的长睫遮敛在从窗户投进来的皎洁月色下,破碎了一湖秋水一般。
贺崇凛的心脏抽痛得更厉害了,伸过去手,强压住声线里的抖动:“岑岑,我找到你了。”
随后,那道身影扑过来,跌进自己怀里。
被绑住的两只手死死揪住自己的衣角,脸颊埋进胸膛里,能感受到有湿热在胸口漫开。
“我还以为是那些人找到我了。”埋在怀里的声音在颤抖呜咽,“他们好多人,跑到哪里都能看到他们。”
“怎么有那么多走廊,怎么总也躲不完,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们了。”
“没事了,没事了。”贺崇凛心脏随着怀中人声音的颤动也跟着颤抖,他紧紧收拢自己的手臂,在细软的发丝上落下细细密密安抚的吻。
“把你绑到这里的人已经被制服住了,不会再有人对你做这样的事情。”
“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我回不去了怎么办,我爸妈会不会很伤心,烁烁和念念会不会一直哭,我姐姐知道了会不会做什么冲动的事情。”
“还有,贺崇凛,我昨天晚上应该抱一抱你的,不应该对你说那样绝情的话。”
落在胸口上的温度更湿热了,声音也越来越呜咽。
“我想和你两个人在一起,可是我又特别害怕看到他们受伤的眼睛。孙鸿运说我是男狐狸精,掰弯他性取向,勾引人,我真的是这样的吗?”
不然为什么总有男人缠着他,不应该喜欢他的四兄弟不约而同喜欢上他,还因为他针锋相对。
“不是,不是的,岑岑。”贺崇凛几乎是立刻就知道孙鸿运说了什么污言秽语,眸中阴戾情绪翻涌,他刚才那一木仓就不该打在腿上,而应该正中脑门。
他极力告诉怀中的人:“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们的错,是我们不该不怀好意,觊觎你。”
“可是岑岑,我向你保证,虽然我对你确实有一见钟情的感觉,可一直以来最吸引我的是你的眼睛,你的灵魂。”
“你知道我是个很枯燥无味的人,除了工作和从小被教习的那些东西,生活一点情趣都没有,看到你,我才知道每天可以很生动鲜活,像七彩的画笔一样。”
埋在怀里的脑袋终于肯抬起来,眼睫沾着湿润的水珠,惊惧害怕的情绪散了些,露出疑惑:“你说我的生活像画笔?”
贺崇凛点了点头,深深地注视着这双眼睛。
岑霁微微低敛眼眸,呢喃一声:“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他还以为他的日常像白开水一样,或是那颗透明的水珠,每天毫无目的地流淌。
贺崇凛用吻擦拭他眼角的湿热:“所以岑岑,不是你的问题,你不用怀疑自己。”
“嗯。”岑霁被唇畔触碰的地方有些痒,眼睫控制不住地颤了颤,却没有躲避,就这样任飞鸟柔软的翅膀飞回来在眼睫上栖息。
“我刚才太害怕了,胡思乱想了很多。”
“别怕,我现在在你身边。”
以后也一直在,再也不会放开你。
贺明烈站在阁楼外阴影的地方,看透过窗棂照进来的月光下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
他知道,他的珍宝在这一刻失而复得,却又要永远地失去了。
可是,他宁可以这样的方式永远失去。
还有,他想说,我也喜欢你的眼睛。
起于不自知的怦然心动,用恶劣的方式博取关注,在察明自己的心意后又自以为是地求取一颗不爱自己的心倒向自己。
宋子楚说的对,他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幼稚男生。
头发梳得再光洁,西装穿得再齐整,也粉饰不了内心的不成熟。
他在今天学到了人生中深刻的一门课程。
来自于自己的初恋。
以后不会再有人耐心地教导自己了,无论是连错打印机的工位上大雪纷飞似的涌散出来的纸张,还是堆成小塔一般的香槟玻璃杯旁让他得到赞赏的细心叮嘱。
亦或是霞光漫天的那个下午,面对不喜欢的人的告白,仍能循循善诱。
原来成长是一瞬间的事情。
真的像自己曾经不屑一顾认为的……
矫情又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