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一觉醒来,周围的环境全然陌生。
海上狂风骤雨,海浪滔天,闪电似乎要撕裂整个天穹,短暂的照亮一方天地。
虽然也是海滩,但姜岁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伊拉塔耶。
阿瑞斯抱着他,贴了贴他的脸颊,轻声问:“还好,吗,你?”
“没事。”姜岁坐起身,“这是哪里?”
阿瑞斯:“船,翻了,带你来这里,我。”
大概三天前,有支考察队来到伊拉塔耶,得知姜岁是海洋生物方面的专家后,便花重金聘请他随船一起观测公牛鲨的迁徙过程,这种凶猛的鲨鱼会在每年的夏季沿美国海岸向北迁移,游至马萨诸塞州北部,等沿海水域变凉时再返回热带气候。
考察队给的钱不少,正好阿瑞斯在海岸边捡垃圾也太无聊,姜岁便答应了,陪阿瑞斯出海玩玩儿,顺便指导这群研究生的论文。
结果他们运气不好,遇上了一场小型的海洋风暴,船被打翻了,阿瑞斯便带着姜岁就近找了个落脚点。
姜岁站起身,看了眼不远处的小镇。
凄风苦雨里橘色的灯光看起来十分温暖,镇上应该会有旅店可以去洗个澡住一晚,姜岁刚想要拿手机,就发现手机没在身上。
可能是放船上忘拿了,也可能是掉海里了,总之现在他们处于一个身无分文的状态。
姜岁:“。”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为钱苦恼,也是第一次谴责自己为什么不在身上带点饰品,这样还能卖了换点钱。
……等等。
姜岁转头看着阿瑞斯,道:“哭。”
阿瑞斯:“?”
姜岁把它按在沙滩上,坐在它腰间,道:“你眼泪不是会变成珍珠么,哭一个我看看。”
泣泪成珠是鲛人的传说,现在没有研究资料能够表明东方的鲛人和西方的人鱼是同一种东西,但或许某些特质是通用的呢?比如掉小珍珠。
“哭,不出来。”阿瑞斯茫然的说,“什么,为,要哭?”
“换钱。”姜岁言简意赅:“我没钱。”
如果他在这风雨里呆一晚上,明天估计就能叫急救直接把他拉走了。
阿瑞斯一向是愿意满足姜岁任何要求的,于是它努力了一下,发现它完全哭不出来。
姜岁:“上次你哭是什么时候?”
阿瑞斯仔细回想,好一会儿才回答:“记不得,可能,破壳?”
姜岁:“……”
“想想难过的事。”姜岁思索道,“或者想象一下你无法接受的事。”
阿瑞斯立刻抱紧姜岁,沙哑道:“你不,离开我。”
姜岁一顿。
在阿瑞斯看来,无法接受的事情,就是他会离开么?
可他终将离开。
姜岁拍拍阿瑞斯的头,道:“如果哭不出来的话……”
还没说完,阿瑞斯就吻了上来。
这个吻带着急切的渴求,像是要确认他仍旧在这里,仍旧在它身边。
姜岁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在自己的脸上,他抬手一摸,圆溜溜的,光滑的,硬的。
他艰难的推开阿瑞斯,借着闪电的光看清楚手里的东西,那是一颗珍珠。
白色的带有冷蓝色偏光,珠层十分漂亮。
“……竟然真的会泣泪成珠。”姜岁捧住阿瑞斯的脸,掰开它的眼皮仔细去观察它的眼部结构,除了比一般人类要好看多这点结论外,没有任何收获。
虽然他不太懂珍珠的行情,但这颗正圆无暇,珠光还那么亮,应该是能卖个好价钱的。
姜岁把珍珠放进兜里,拍拍阿瑞斯的脸颊,“还能哭吗?”
阿瑞斯委屈的看着他。
姜岁:“……让你流两滴眼泪而已,这是什么眼神,哭不出来就算了。”
“我要去镇上,你悄悄跟着我,不要让人看见了。”姜岁戴上帽子,遮住苍白的脸,嘱咐道:“要是被人看见你就跑,不用管我,我会来海边找你。”
阿瑞斯点头。
姜岁便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小镇上走去,因为临海,很多人都是靠海吃饭的,所以姜岁的那颗珍珠很容易就脱手了,他要的价格很低,收珠的人捡了大便宜,还很热情的给姜岁指了小镇上唯一一家旅店的位置。
带着珍珠换来的钱,姜岁在旅店开了一间房,又让前台帮自己买点东西,这才上楼。
阿瑞斯已经顺着排水管道爬上来了,贴在玻璃上看他。
老实说,这个画面很惊悚,姜岁却已经习以为常了,走过去打开窗户把它放进来,“去洗澡,身上全是沙。”
阿瑞斯很喜欢洗澡。
因为姜岁会帮它洗,如果姜岁心情好,它还能在浴室里对姜岁做点别的事情。
姜岁哪知道这时候了这条鱼脑子里还是一堆黄色废料,他泡在温暖的热水里,感觉到僵冷的四肢慢慢回暖,这才舒出口气,偏偏这时候身后贴上来一具冷冰冰硬邦邦的身体,又冰的他哆嗦了一下,嫌弃道:“我泡澡的水温你不是嫌烫么?出去。”
阿瑞斯才不肯出去,它就着从后面抱着姜岁的姿势去啄吻他的肩膀。
姜岁的肩颈线条生的尤其漂亮,流畅圆润,肌肤雪白,被热水熏蒸出了淡淡的红色,阿瑞斯高挺的鼻梁埋进他颈窝,嗅见他骨肉里散发出来的淡香。
兽类的□□和食欲有时候并不会分的那么清楚,毕竟繁衍和生存对它们来说同样重要,阿瑞斯闻着闻着,就开始吸吮轻咬,在光洁如玉的肌肤上留下浅淡的牙印和斑驳的红痕。
姜岁本来没有管它,直到它的手伸进水里,姜岁才猝然惊叫一声,“手拿开!”
阿瑞斯不仅不拿开,还下流的用腰去顶他,存在感太强,姜岁想忽视都不行,转头揪住阿瑞斯的耳鳍道:“我是不会在浴缸里跟你……唔!”
阿瑞斯当然也有自己的小聪明。
比如博士禁止它做某件事,那么它只要不让博士把话说完,这条禁令就不能作数了。
热气氤氲的浴室里,纤瘦的青年被人鱼压在浴缸边缘,细而柔韧的腰肢往外翻出,好似要折断一般,却又被人鱼的蹼爪紧紧按住,让他不得逃脱,只能仰起头,像是引颈就戮的天鹅般去承受它的吻。
阿瑞斯觉得,博士没有给它两巴掌,这本身就是一种纵容,或许它可以更过分一些,刚要动作,忽然门铃声响起,姜岁猛然惊醒,趴在台子上喘息道:“我让前台帮忙买的东西到了,你去拿。”
顿了顿又补充:“别让人看见你的尾巴。”
否则非把人家工作人员吓死。
阿瑞斯不情不愿的从浴缸里爬出去,打开门的时候怨气十足,大概能和刚屠了人满门的杀人狂的戾气有的一拼,吓得工作人员一哆嗦,结结巴巴的道:“先生、您、您好!您买的东西到了,需要……需要帮忙组装吗?”
“不。”阿瑞斯冷漠拒绝,“你可以,走了。”
工作人员丢下东西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拿出手机就给朋友发消息说今天遇见了个长得巨帅但脾气巨差的大帅哥。
阿瑞斯把东西拖进房间,一堆衣服,一点药品,还有个它不认识的东西。
姜岁已经擦干身体出来了,他裹着浴巾在新衣服里翻翻捡捡,找了两件凑合当睡衣,阿瑞斯就在旁边直勾勾的看着他换衣服,看着看着就想上手摸,被姜岁一巴掌打开了。
换了衣服吃了感冒药吹干头发,姜岁觉得舒服了些,才指挥阿瑞斯拆包裹,它的指甲比刀可要锋利多了,三两下就拆出了里面的东西,姜岁照着说明书组装,半小时后一个简易的轮椅就装好了。
“你坐上去。”姜岁说。
阿瑞斯听话的坐上去,姜岁推着它在房间里走了一圈,觉得还行,于是把轮椅放到墙角,坐在床上对阿瑞斯勾勾手指,阿瑞斯立刻凑上去,姜岁捏住它下巴道:“还能哭出来吗?今天那颗珍珠换来的钱都已经花完了。”
如果要让它杀人抢劫,阿瑞斯肯定二话不说,但要它流眼泪,就实在是太难了。
它尝试再次去想姜岁离开它的情景,但大脑有自我保护机制,根本就想不下去,只好企图蒙混过关,拍拍姜岁的背,故作镇定的说:“你,睡觉,我,搞钱。”
这条鱼的搞钱方法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不是杀人就是越货,姜岁可不想去警察局领它,揪住它尾巴道:“别乱来。”
阿瑞斯沉思,忽然动了动尾尖,道:“鳞片,值钱。”
它说着就要去拔自己尾巴上的鳞片,姜岁皱眉抓住它的手,“秃了很丑。”
听见嫌弃它丑,阿瑞斯赶紧收回手,急躁道:“我,想办法。”
姜岁对它的葡萄干脑仁不抱希望,他抓着阿瑞斯的尾鳍,突然想到,如果心理上的难过不能让阿瑞斯流眼泪,那生理上的呢?
想到这里,姜岁翻身坐在阿瑞斯腰上,垂眸看着它:“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动。”
阿瑞斯紧紧地盯着他,“什么,为?”
姜岁手指弹琴般划过它精壮的胸口,挑眉:“说了不许就是不许。”
阿瑞斯腹直肌绷得很紧,姜岁按了按,硬邦邦的,手感很好,阿瑞斯额角青筋直冒,“不要……摸。”
姜岁从善如流的停住手,阿瑞斯觉得像是骤然从云端跌入了谷底,反而更加空虚难受起来,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嘶鸣,姜岁倾身,吻了吻它的喉结,“那就不摸了。”
阿瑞斯却又按住了他的手,委屈的道:“摸。”
姜岁:“你要求怎么那么多。”
阿瑞斯用长尾卷住他细瘦的腰,博士只穿了一件很宽松的T恤,这样俯身的姿势能够从领口看见大片雪白肌肤,阿瑞斯眼睛发红,暴躁的想要立刻撕开那件碍事的衣服,姜岁却低声道:“你要是敢撕,就一周都别想见我。”
因为情绪波动极大而控制不住伸出来的指甲又被迫收了回去,阿瑞斯扶住他的腰,像是得不到抚慰的幼兽般撒娇,可它那么大一只,能把姜岁全部盖住,实在是让人生不出什么可怜可爱的心思,只会觉得自己是被强大野兽盯上的、肥美的猎物。
姜岁修长手指撑在阿瑞斯胸口,看它浑身冒出冷汗,低声问:“难受吗?”
“嗯……”
姜岁指尖划过它眼角:“想哭吗?”
阿瑞斯:“……”
“看来还不想。”姜岁叹口气,“你比我想的有毅力。”
他将宽大的领口拉下肩膀,露出白皙微粉的脖颈,那颗鲜艳的红痣漂亮的惹眼,阿瑞斯抬头去吻他的痣,姜岁却把它推开,自己俯身吻了吻阿瑞斯的心口。
这一下阿瑞斯的反应很大,整个身体都弹起来,想把姜岁压住,姜岁却说:“在我没说你能动之前,不可以。”
阿瑞斯痛苦煎熬的鱼尾在床上反复拍打,却又不敢忤逆姜岁的命令,眼睛里的暗红色越来越多,快要忍不住了。
姜岁偏头问:“还是不想哭么?”
阿瑞斯双眼彻底变成了猩红色,焦躁的不停重复他的名字,姜岁努力回想自己大学时候宿舍男生们盛情邀请他看的某些片子里的剧情,决定再尝试尝试,还没想出个一二三四来,阿瑞斯已经握紧了他的腰。
……阿瑞斯哭没哭姜岁不知道,他自己是真的哭了。
生理性的泪水一颗一颗往下掉,姜岁决定明天没钱吃饭的话就让阿瑞斯去捡垃圾,反正它也热爱捡海洋垃圾。
最后怎么收场的姜岁不知道,他昏昏沉沉的好像漂浮在一片海里,一会儿是极热,一会儿是极寒,没有尽头一般的折磨他,在这种磨人的痛苦中,他疲倦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阿瑞斯正趴在床边看着他,姜岁想也没想,直接一巴掌抽了上去,阿瑞斯习以为常,反而亲了亲他掌心,献宝一般将什么东西放进了姜岁手里。
姜岁迷迷糊糊的看了眼,发现那是几颗珍珠,不过形状都不太规则,大小也不一致。
“……”姜岁面无表情的想,为了这么几颗珠子,他真是牺牲好大。
姜岁摸了摸自己额头,幸好没发烧,身体也没有什么不舒服,大概是临睡前吃的药发挥了作用……又或许是睡前运动发汗起了作用。
洗漱过后,姜岁让阿瑞斯坐在轮椅上,用毯子盖住它的尾巴,又给它穿上宽松的衣服,戴上帽子捂得严严实实,仔细打量后觉得没什么问题了,这才推着阿瑞斯出门。
“哪里,去?”阿瑞斯仰头问。
姜岁:“带你去街上逛逛。”
以后这样的机会可能就没有了,除了他,大概也不会有人会想带着一条人鱼去人类社会逛街。
“尾巴要藏好。”姜岁边走便吩咐,“也不许凶人,牙齿不许露出来,手也不要露出来,知道了吗?”
阿瑞斯乖乖点头。
今晨天就放晴了,姜岁推着阿瑞斯下楼,借了前台的电话给海上搜救队打了电话告知考察船的情况,前台已经换班了,现在是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她笑着道:“他是你男朋友吗?”
姜岁一顿,没承认也没否认。
小姑娘说:“你们感情真好,他一直看着你,好像眼睛里只有你。”
姜岁垂眸,在阿瑞斯深蓝色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说:“谢谢。”
小镇不算太繁华,商业街倒是挺热闹,道路两边是琳琅的店铺,姜岁推着阿瑞斯漫步在雨后的街道之上,空气微冷而清新,路人偶尔会看看他们,又礼貌的移开视线,路过一家蛋糕店的时候,姜岁进去买了一个小蛋糕,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对阿瑞斯道:“我念大学的时候,难得的休息时间就喜欢坐在路边吃蛋糕。”
阿瑞斯对人类的食物是不感兴趣的,就像姜岁对金枪鱼三文鱼也不感兴趣,但它看着姜岁不小心粘在唇角的一点奶油,迟疑的凑上去舔了舔,喃喃说:“甜。”
姜岁挖了一勺蛋糕喂给它,“喜欢?”
阿瑞斯又舔了舔,摇头:“不。”
姜岁自己吃了,阿瑞斯便缠上来吻他的唇。
“……”
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吧。
吃完一个盒子蛋糕,姜岁唇都有些肿了,蛋糕都进了他的肚子,阿瑞斯倒是一脸餍足。
蛋糕吃完,两人继续往前,在一家店铺门口看见了一排夹娃娃机,有几个女生正在投币,眼看着夹子把娃娃夹起来,临到洞口时却又啪叽一下松开,娃娃跌了回去。
几个女孩子发出失望的嘘声。
“那个……”其中一个女孩子看向姜岁,“你要玩儿吗?”
她将自己剩下的游戏币拿出来,“我请你玩儿。”
姜岁婉拒,自己买了游戏币——用珍珠换来的钱。
但让博士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在这种看起来简单无脑没有丝毫技术含量的机器上遭遇了滑铁卢。
五十个币投进去一无所获后,姜岁抿着唇角,又去买了五十个币。
然而这一次,仍旧一无所获。
阿瑞斯虽然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但它能够察觉到姜岁心情不佳,用带着手套的蹼爪拉了拉他衣角,说:“机器,坏,帮你砸了,我。”
它盯着塑料柜里的娃娃,海洋悍匪的凶神恶煞展露无遗:“到时候,全是,你的。”
姜岁:“。”
姜岁说:“你能不能稍微遵守一下人类的法律?”
阿瑞斯很茫然:“可我,又不是,人。”
“……”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之前那几个女孩子还没走,邀请姜岁的那个将自己手里的两个游戏币交给他,“最后两个啦,给你玩儿吧。”
然后就和自己的朋友们嘻嘻哈哈的离开了。
姜岁看着手里的两个币,慎重的投进游戏机,用做实验的专注来对待这最后一次机会,金属爪子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抓住了一个很丑的咸鱼玩偶,然后开始往洞口移动——
轻轻一声响,娃娃掉进了洞口。
姜岁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弯腰把那个丑东西拿出来,轻哼一声:“我就知道,不可能有我不擅长的事情。”
如果博士知道这种机器有保底的话,绝对不会口出狂言。
但好在阿瑞斯这个蠢货也不知道,它由衷的认为姜岁很厉害,并为他鼓掌。
姜岁把玩偶放进阿瑞斯怀里,故作矜持:“没意思,给你玩儿了。”
阿瑞斯十分珍惜的把小玩偶藏进了衣服里,生怕别人偷走似的。
而后他们在小镇上漫无目的的闲逛,一直到日暮时分,晚霞漫天,姜岁和阿瑞斯在广场上喂鸽子时,海上搜救队的人找到了他们。
“博士!”有考察队的人看见姜岁,简直热泪盈眶,“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您,还以为您出事了。”
姜岁态度疏冷:“嗯。”
买来的面包屑喂完了,鸽子仍旧围着姜岁和阿瑞斯不愿离开,考察队的人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阿瑞斯,“博士,这位是……”
姜岁弯腰给阿瑞斯整理好帽子,盖住了它异于常人的耳鳍,嗓音淡淡:“我男朋友。”
众人面面相觑,姜岁推动轮椅,往前走,“不是说船在等着了么。”
“哦……好。”
阿瑞斯仰起头问:“回去,了?”
姜岁:“回去了。”
“我喜欢,和你,这样,一起。”阿瑞斯说,“这种,叫什么?”
“以人类的语言来形容的话……”姜岁略微思索,在漫天缤纷的霞光里弯起眼睛,“大概是叫做,约会。”